第33章 契合
“哦,哪一点?”圣元帝呼吸微窒,人也靠近了些,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看不清面貌的女子。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一旦遇见,怎舍错过?
李氏是个爆炭脾气,听了流言,当即就啐道,“呸!好一个狗仗人势!”
关素衣却毫无所觉,轻笑道,“只要有肄业之心,甚么时候开端勤奋都不算晚。你常日里如有不懂之处,可修书问我。”
憋屈了一辈子,关素衣干脆敞开胸怀,想干甚么干甚么,想说甚么说甚么,不然岂不华侈重活一世的机遇,岂不愧对神佛垂怜?她飒然一笑,持续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儒家学者奉为圭臬的处世原则。由此可见,他们并不恶感仕进,乃至于在主动追求职位。然,孔圣周游各国数十年,平生努力于传道授业解惑,企图将本身的思惟应用到治国中去。但他平生只当过一次官,即鲁定公九年至十三年,短短五年便免冠而去,这是为何?”
圣元帝深觉得然地点头。
“你听懂了吗?”关素衣很喜好与忽纳尔说话,只因他对中原文明一知半解,放在她面前,便与那懵懂稚儿普通。稚儿老是很惹民气软的。
圣元帝心脏狂跳起来,锋利的目光恨不能把黑纱灼穿一个大洞,将女子此时现在的神采尽收眼底。她竟三言两语就戳破了他所思所想、所谋所图、所作所为。外儒内法,一字不差。这恰是他苦苦思考了无数个日夜方总结出的治国之道,却被她说得那样透辟,活泼,光鲜。
圣元帝听入了迷,正渐渐咀嚼这些话,却又闻关素衣冷道,“侯爷莫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儒家学派虽说盛产伪君子,但也有真正忧国忧民的仁人义士,比方我祖父和父亲。”沾了一点茶水润喉,她话锋蓦地一转,“论划一腐败,儒家不如法家,论兼爱天下,儒家不如墨家,论保卫邦国,儒家不如兵家……但儒家却有一点,是诸子百家难以企及的,亦是皇上最为推许的,单凭这点,便足以令他做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决定。”
所幸楼下锣鼓齐鸣,激辩期近,这才打断世人群情。徐广志与敌手齐齐走上铺着红毯的高台,提起羊毫,各书一词――法治、仁治。
“治,便是治国。法家主张酷刑峻法,儒家主张仁爱通达,一紧一松,一严一宽,而松紧宽严孰优孰劣,谁又能带领邦国走向昌隆,这便是法家与儒家争锋的核心。乱世当用重典,乱世当行仁政,而魏国乱世刚过,乱世未鸣,在峻法与宽仁之间更需脉准标尺。然,法度的宽严轻重,只是当政者需考虑的题目,浅显人无权决计,更难以企及。但百姓百姓受够了战乱之苦,天然更偏向于安宁平和的糊口,因而对仁政的巴望和贤明圣主的拥戴便空前高涨。撇开口舌之利,单从实际角度与民气所向来看,该当是徐广志大获全胜。”
“听懂七八分,比来都有效功读书。”圣元帝挠头,神采浑厚。
关素衣持续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儒家学者的劣根性,早已埋没在这句哲言中。天下通达,圣主贤明,因而儒生就都跑出来当官;世道暗中、昏君祸国,因而儒生就都躲起来保全本身。这便是他们的处世之道,美其名曰‘明哲保身、进退自如’。然,倘若大家都像他们那样只顾保全本身,不顾天下百姓,战乱如何停歇,邦国如何一统,政治如何昌明,糊口如何安宁?正因为有那千千万万挺身而出的义士,洒热血抛头颅的兵将,辛苦耕耘的农夫,采桑种麻的村妇,乃至于搏斗满城的枭雄,才有了诸侯毁灭,战乱止息,魏国建立,才有了我们现在和安然宁的糊口。”
“若说法家是帝王之术,那么儒家便是御民之术,或者说愚民之术更加贴切。儒家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以宗族礼法、仁义品德加以束缚,以中庸、宽和、博爱加以驯化,主张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温良恭谦。久而久之,子不敢犯父,妻不敢犯夫,庶不敢犯嫡,幼不敢犯长,下不敢犯上,臣不敢犯君,因而四海安定,家国安宁。反观法家,主张以利诱之,以害驱之,以权压之,君王不敢信赖臣下、妻妾、后代、兄弟,故不时加以防备;诸人亦不敢信赖君王,总也免不了猜忌。天长日久,君王以暴・政相压,臣下以背叛还之,偌大邦国瞬息间分崩离析。法家的军国主义与君王集权,的确利于强大气力,但也很轻易反噬。君王集权本为法家思惟的核心,恰好也是它不生长久的弊端,若披上儒家‘君轻民贵’的仁爱外套,便能尽揽民气,安定社稷。以是不管是法治还是仁治,都过分片面,二者融会,辅以外儒而内法,方为治国之上上策。”
外族大汉眼巴巴地看过来,惹得关素衣轻笑,“因为他的学说不应时宜,可修身齐家,却难治国平天下。弟子请学稼,子曰焉用稼,因而久而久之,儒生多以读书为荣,劳作为耻;遇见临阵脱逃的兵士,传闻对方要回家尽孝,奉养父母,他不但不究查刑责,反倒大加赞美,倘若鼓吹出去,只会令逃窜的兵士越来越多,终致边关无人抵抗外悔。不劳作,焉有饭吃?不御敌,焉有命活?如许的官员哪个天子敢用,也不怕三五年畴昔将邦国治成一片赤地,而满街都是之乎者也的儒生,临到对敌、劳作,呼啦啦一下全跑光,美其名曰回家尽孝,这叫上头如何说?”
台下,徐广志公然一来就占有上风,旁听者亦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关素衣盯着那人趾高气昂的脸,调侃道,“儒家治国便似小儿炊戏,看着像模像样,却毕竟难成气候。”
秦凌云和李氏以手遮脸,不敢看陛下的蠢样,恐怕归去后被杀人灭口。
“谢夫人!”圣元帝脸颊涨红,目光闪亮,仿佛非常欢畅。但是究竟上,他也的确很欢畅。关素衣随便几句话都比关老爷子念叨一整天要强,并且越是考虑越觉风趣。
“你猜谁会赢?”秦凌云取出一粒佛珠,又指了指本身身边的椅子,摆出“宽和”的作态,“忽纳尔,在内行走不必拘泥,且坐着吧。”
李氏本也想笑,碍于真神在这儿,只得忍耐,现在见真神亦忍俊不由,这才拊掌笑赞,“是矣,是矣,万没有与牲口较量的理儿。”
“夫人如果不嫌忽纳尔粗暴,可否与我共饮三杯?”为她聪明绝顶的脑筋,锋利如刀的口舌,洞若观火的眼眸,和那奇妙的,与本身合二为一的思惟,便足以令圣元帝赏识、赞叹、心悦,继而共醉一场。
人家表示叶婕妤是狗,到你这儿直接变成了牲口,你可真够本事啊!秦凌云被嫂子的粗枝大叶、心直口快气乐了,恐怕皇上着恼,连连去扫视他神采,却见他盯着镇北侯夫人随风飘零的幂篱,不知在想些甚么。
“鏖战九日,终究说到儒与法之底子。想必这一题的答案,上至国主下至百姓,心中都有计算,却也苍茫。”关素衣举起双手,悄悄拍掌。
“为何?”
他几次思忖,几次回味,几次批评,因而更加沉迷。好,好一个关素衣,好一个帝师以后,公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该说是朽木开出繁花才对!
“谢主子。”圣元帝像模像样地抱拳,而后紧挨着镇北侯夫人落座,问道,“这道题甚么意义?”
“好,说的好!”秦凌云端起酒杯,畅快大笑,“就凭你这番话,我们当浮一明白!儒家小儿嘴上说得好听,实则脆弱无能,没有担负,偏又酷好争权夺利,一个二个全他娘的是伪君子。”
二楼人很多,但恰是因为人声鼎沸,喧哗喧闹,关素衣才敢畅所欲言。大师都在群情,喝采,拊掌,谁有空去听旁人说些甚么?何况秦凌云这堂堂镇西侯坐在此处,又有很多侍卫手握刀柄全勤防备,谁有阿谁胆量靠近?
关素衣悄悄拍了拍李氏手背,语气暖和舒缓,“姐姐莫气,不过被狗咬一口罢了,我们无需咬归去。”因为背面天然有棍棒对于她。
“说得好!”忽纳尔用别扭的雅言赞叹。
圣元帝一样错愕,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叶婕妤再如何放纵家人,名义上毕竟是他的嫔妃,目下却被比作狗,哪怕镇北侯夫人背景显赫,也得担一个歪曲皇室的罪名。但是他却气不起来,想了又想,便也低声笑了。
秦凌云一口热茶“噗”地一声喷了出去,万没推测关素衣说话比李氏还毒,不由去看皇上。
秦凌云咳了咳,又冲嫂子使了个眼色,提示她皇上就在此处,便是打狗也得看仆人。当然,若皇上不在,她想如何骂都成。说到底,他对叶婕妤的感观也很糟糕,走路三摇两晃,仿佛随时会晕倒,说话顾摆布而言他,涓滴不见利落,与关素衣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然皇上喜好,旁人便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秦凌云惊诧看她,仿佛被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行动吓住了。要晓得,这位贵主儿但是帝师的孙女。帝师是谁?儒家学派的巨擘泰斗,他白叟家手把手教出来的高徒却说儒家治国如同小儿炊戏,倘若叫旁人闻声,乐子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