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垸

第二十四章 母亲唱着九歌荡舟而来

雨水却下得没尽头,没有停歇。麦子稻谷都被水没齐了头,难以呼吸。

菜园用麻梗重新夹起篱拉,就是一个新的故里。菜园里翻土播种,仍然莳植畴前这个季候的蔬菜。一垄垄的白菜萝卜不几天就冒出了嫩绿的苗芽,在阳光晖映下,一片欣欣茂发。

《九歌》描述湘夫人思念湘君的那种临风瞻仰,因久候不见湘君依约集会,不免产生怨慕神伤的豪情。常常唱起这曲儿,母亲便想起与父亲那次同在戏台上对唱刘海砍樵的景象。这是母亲与父亲独一的一次同台!

母亲泛动半桶,迎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唱曲儿。那泛动的水面,似有成排的箫声响起,伴奏着母亲的歌颂。

盼望你啊你却不来

……

矮矮的堤道掩映在广漠的荒凉中。长长干枯的河床,堆积着红色的沙土,是为沙洲。鸟儿在沙洲上空缓缓翱翔。如一幅画。更有迤俪温驯的阳光,日夜荒凉地洒着,将红色的河床晒得发光。那是沙洲的沙子在发光。而故河口的堤道倒是孤单的,如灰女人路遇风骚王子的孤单,热烈却有望。因她终有天被王子丢弃。

母亲望着它们被水淹没的头,大声喊话:“麦儿,稻儿,你们要固执,对峙啊,撑下去,撑过几天,天一晴,就好了。”

激流中驾起芳香的桂舟

每论下雨,下得眼睛都睁不开时,母亲也就不回家了,整天服侍在田间,不说话,成了名副实在的闷鼓佬。母亲不说话,是因为庄稼在说话。它们在向母亲呼救,哭喊。它们喝饱了水,撑不住,会淹死。母亲舍不得分开它们,母亲用本身肥胖的躯体保护着它们。可母亲太强大了,替它们遮挡不了风雨!母亲听到庄稼日夜不断的呼救,心碎了,却无能为力!母亲只要整天守在田里,望老天爷能开恩,将雨水愣住!母亲挥动动手中的铁锨,将娇小的身躯弓下,尽力的开沟挖渠,但愿雨水能从沟里流走!可母亲开挖的沟太不成团体,底子没有溧水的服从。

我天生丽质又装潢打扮

母亲却不断地在地里挖,奉告稻谷麦子,要固执,要对峙,再熬过几天,雨停了,就没事了。

为谁逗留在水中沙洲?

好不轻易雨停,风住,太阳出来,一天的傍晚到临!母亲却伤痕累累,怠倦不堪,浑身湿透地荡着半桶回家。半桶里盛着透湿了的苞谷杂粮,被落日衬得绯红!半桶里没成熟的湿粮,将成为百口人一月半的口食。

盼望你啊你却不来

为谁逗留在水中沙洲?

母亲的歌声在故河口河滩上空洞动,母亲架着半桶停靠在故河口的沙洲岸边,等父亲返来,父亲没有返来。父亲在外唱戏挣钱去了。但父亲每次只要返来,第一时候就到田直接母亲。望着茫茫水域“荡舟而来”的母亲,仿佛回到了某年间的风花雪月,阿谁与他同台飙戏的芳华女子,本来是面前荡舟而来的他的女人,只是平生中,他们仿佛从未曾有过甚么风花雪月。

激流中驾起芳香的桂舟

可麦儿,稻谷儿被水没了头,奄奄一息地含混了母亲的呼喊。接连几天几夜的滂湃大雨,将河水涨起来,天上地下一起来,不几日,故河口就成了碧波泛动,浩渺无边的大海!麦儿,稻谷儿被淹没大海中。到手的麦儿稻谷被水夺去了生命。麦儿在水中抽泣,渐没了声气。母亲划着半桶,在水面泛动,没有日夜地抢收,泪水与雨水在母亲的脸上吹刮,辩白不清。

吹排萧啊我在思念谁?

……

你踌躇不决迟迟不来

但是,一阵雷声轰响,天空被劈开。母亲的半桶刚泊岸,又被没入江中。天切近了空中,雨水从天上往下注。母亲的半桶贴在澎湃的水面,似贴在天上。母亲成了切近天涯的人。但母亲心中有条河,河里有她的家,她的男人,她的孩子。她的男人会带着“粮食”,与她一起荡舟回家。彼时,母亲早将存亡置之度外!

但不管雨水大水多么的凶神恶煞,不管地步有没有收,不管房屋倒不倾圮。故河口人的糊口热忱一点都没有降落,他们没有一刻停歇对夸姣故里的寻求。房屋倾圮的,等水出来,找到房屋的地盘,清算出来,用个七八天,重新做起泥巴墙,用几桶石灰水刷得白白的,又是上好的住处。有的没钱买石灰,就用牛屎合泥沙一起将墙壁用瓦刀刮得一展平,如一面镜子,也是爽心好看标住处。

这是屈原的《九歌:湘君》!父亲唱戏就是以此曲儿着名的。

让长江安温馨静地流

故河口是孤单的,而故河口的女人更孤单。

你踌躇不决迟迟不来

大水淹没了地步与故里。母亲做月子没吃的,家里长幼也没吃的。饿得实在难受。父亲没法,只要又去唱戏,挣得微薄的人为,以供百口口食。实在,父亲真但愿留下来照顾母亲,照顾家里的长幼。结婚四年,父亲在家的时候不过几十天,实在亏欠母亲,亏欠家人,心底惭愧!

我天生丽质又装潢打扮

吹排萧啊我在思念谁?

可过罢年,又是一年的梅雨季候到临!大水,雨水两重的夹攻,故河口是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如许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故河口人的糊口,充满了但愿,更充满了无法的绝望。

固然彼时,故河口还是一片萧瑟与饥饿,但那边终将有他们温馨饱食的家。充满稻谷米香,草木暗香,充满一抹抹绯红的落日。

让长江安温馨静地流

母亲一向胡想与父亲再同台唱一曲《九歌.湘君》,只是这个胡想永久只能是胡想,此生都没有实现!

有的人家还会捉来一两端小猪崽豢养。被淹没的庄稼地暴露来,暴晒在阳光下,一层一层地耕耘,为着来岁的歉收做着最好的筹办。故河口上空袅袅升起炊烟,一个安静安好的村落糊口序幕重新拉开。

令沅水湘水风平浪静

母亲还在月子里,却不得不下床,到田野斥地荒地,种点秋包谷,苦荞,巴望能收点过罢一家人丁食。种是如许种,只是收到的时候少。当时的天宫格外破,不管哪个季候,只要一下雨,就没尽头,直下得村里田间灌满。庄稼全数淹死。当时的农田水利扶植不现在天的完美发财,底子没有开条像样的沟,也没有电排,完整望天收。而这类望天收的景象,直到天鹅洲期间,仿佛也没有多大窜改。

令沅水湘水风平浪静

太阳西下,西天一片绯红,水面衬得一片绯红,母亲的脸也被落日衬得一片绯红。可到了又一个雨天,母亲原荡着半桶,把它当作一叶方舟,在茫茫水域中寻求一点可食的东西。

待故河口的雨水停歇,被淹没的地步终退出水面。可惜已没有甚么作物好种。落空田亩的故河口人,每天在故河口的荒坡角落的坑坑洼洼里,寻鱼摸虾,挖树根草皮野菜,艰巨度日,饥饿而困苦。而故河口村落却很快规复了它诱人清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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