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入宫后听到些关于三皇子的传言,虽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很像是大皇子一党中的故意人造的谎言,可他仍有些担忧那与他不止一面之缘的姜家小娘子。
她想得入迷,不知不觉那龙舟已经赛完一回停靠在了岸边,接着便是池中九华台上演的百戏了,钟老太爷爱热烈,每回做寿都要请百梨园子入府,夏育扛鼎、背负灵岳之类的套路她都记熟了,不过百梨园子几近每年都会增加一二种新戏压轴,另有些值得等候。
三皇子司徒铮那一眼实在并未看得逼真,只感觉那小娘子仿佛是个美人胚子,白说那么一句罢了,但是现在觉出卫琇神采非常,他倒真有些上心了,身子往前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娘子看了一回,思忖了半晌,对陪侍的小黄门道:“你去探听一下,着水红色纱衣那位是哪家小娘子。”那口气漫不经心得仿佛叮咛下人去买个胡饼。
她一一贯看得瞠目结舌的大娘子解释:“这叫桂树白雪,那胡女将手中的树苗栽入盆中,不一时便会长成大树,开满桂花,半空中还会飘下雪来,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都是假的。”
他饶有兴趣地望着,每一次用目光将她搜索出来都有稍许欣喜,几近把这当作了游戏——君子君子卫秀仿佛全然忘了贤人“非礼勿视”的教诲。
三皇子闻言面不改色,嘴角带着含笑,深深地看了卫秀一眼,隐有赞成之意。他比卫琇年长两岁,身量比他高了寸许,现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中尽是玩味,仿佛在打量一件器皿:“莫非卫公子认得那小娘子?那倒省了这趟费事了。”说着朝那内侍挥挥手,表示他临时愣住脚步。
他对着几位皇子行了个礼,道了句失陪折回阁中,持续心无旁骛地摒挡他那碗酪浆去了。
舟人们奋力挥动动手臂,贲张的肌肉在胡服下若隐若现,呆滞的水被舟棹高高挑起,飞溅的水珠与汗珠会聚到一起,复又纷然落下,他们口中齐声呼喊着“安在”,间杂着激越的水声,有着歌谣般的韵律。
现在看来他不但有气性,那气性还不是普通大,与他祖父卫昭比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桂树白雪因为诗意又风雅,是三娘子最爱的戏目,她看得正来劲,叫二姊这么平铺直叙地一说,的确是败兴,恼火地瞪了她一眼。
那艘龙舟真的率先到达起点,大娘子忍不住欢乐地喝了声彩,一旁的三娘子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幸亏四周人声鼎沸,大娘子并未闻声。
萧十娘也是一愣,心道倒霉,从速转过脸去。三娘子想起当日分开庄园时姜明月说过的话,内心有些对劲,临时中断了她与二姊双方面的暗斗,扯扯她的衣摆,朝萧十娘的方向努了努嘴:“阿姊你看那是谁!”
大皇子非常冥思苦想了一番,实在他听过转眼就忘了,压根不记得他三弟说了甚么话,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卫十一郎叫他看毛了。
三娘子对这些个热烈向来是兴趣寥寥,全然不能了解一群汗流浃背的男人荡舟有何都雅,还不如百戏呢,虽说吵嚷喧华,起码多些项目,也就唬唬姜明霜这类小处所来的村姑了,她轻视地撇撇嘴,转而打量起池畔形形□□的贵女来。
卫秀心底里有些不安,还异化着一丝没出处的愤怒,未及思虑便已脱口而出:“殿下此举恐怕不当。”
钟荟顺着她的目光望畴昔,只见萧十娘着一身水色纱衣,孤零零一小我站在池边,一向与她形影不离的裴九娘不见了踪迹。她四下里环顾一圈,便看到一袭杏红衫子的裴九娘,正与裴家其他几位小娘子扳谈,距那萧十娘不过十来步,要说没看到相互是不成能的。
“呵,卫公子真是有乃祖之风,”三皇子出了名的礼贤下士宽弘大量,被驳了面子也不恼,反而如获珍宝普通道,“假以光阴必为国士,实乃我社稷之福,‘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我大靖何其幸也,”又转向大皇子,拖长了声音道,“阿兄,愚弟说得对不对?”
只听啪嗒一声响,大皇子惊得将手中的扇子掉在了地上。二皇子抚了抚下巴,重新核阅起这卫家小郎君来,自打他入宫那日起,他就开端留意他——即便没有那张脸,单凭他姓卫便叫人难以忽视了。但是在二皇子看来,除了那副得天独厚的好皮郛,这卫家小儿也没甚么奇特之处,卫昭在一干后辈中恰好选中他,想来是对其寄予厚望的,这就令他非常不解了。
直到龙舟赛将近开端,那浑身机警劲的小小身影游鱼般从人群之间穿越而过,带着两个姊妹占有了一个绝好的观赛位置,完整被厥后的人影粉饰住,卫秀方才意兴阑珊地收回了目光。
而姜家就更庞大了,姜婕妤所出的五皇子本年九岁,姜家家世又低,储位如何都轮不到他头上,但是姜婕妤受宠是人尽皆知的事,她轻飘飘吹个枕边风偶然候比朝中重臣说干几升口水还管用,五皇子也颇受他阿耶的及乌之爱,周岁便封了琅琊王,将来不管留于京师还是出任都督,都是一大助力,何况另有个得钟太傅另眼相看的二郎姜景义。这些事理钟荟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明白,别人天然也晓得,在故意人眼中,姜家恐怕早已是一块大肥肉了。
钟荟宿世没见过多少大场面,一时候叫那阵容震慑住了,那龙舟花花绿绿的甚是俗艳,那些舟人极力挥棹时青筋暴起脸孔扭曲,可却别有一种近乎蛮横的美。
方才司徒铮的内侍悄悄拜别并未瞒过卫秀的眼睛——他如果不在乎时,全部九六城都能从他眼里漏畴昔,而他如果留了心眼,却又很有些明察秋毫的意义。
这一看不打紧,冷不防与个故交四目相对,提及来这故交也不算太故,了解还是在常猴子主的庄园里。
三皇子漂亮地一笑,转过甚悄悄对一旁候命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孩子不过十来岁,生得秀眉明目,惨白而孱羸,像一道细细的影子贴着墙根悄无声气地退了出去。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不经历又落在了池畔阿谁水红色的身影上,从高处俯瞰她比近在天涯时又矮小了些,一个不留意便失落在五彩斑斓的人群中,或是浓绿深青的树影间,从层层叠叠的树叶裂缝中暴露一片衣角或些微亮光——那是她发上的金簪。
他夙来待人接物谦退暖和,看上去毫无气性,的确像是面捏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诸位皇子面前透暴露不悦来,现在他不再似面人了,更像座冰雕,他的眸子子极黑,几近看不出瞳人,现在有难掩的锋芒。
在卫琇入宫前,他六兄特地叮咛他对三皇子司徒铮敬而远之,切勿与他走得太近,也别与他生了龃龉,他的警告仿佛不全因朝中局势,更多是对那少年皇子本人的防备,现在卫琇明火执仗地下了司徒铮面子,与其说恐忧祸及己身,倒不如说是有愧于失期兄长。
“殿下谬赞,卫某愧不敢当。”卫琇还是神采冷酷,对三皇子那番盛赞无动于衷。
小姊妹断交了么?钟荟沉吟着,无认识地拿折扇点点嘴角,若只是小娘子之间的恩仇便罢了,如果裴、萧两姓之间的嫌隙,就很值得玩味了,可惜姜大郎官职太低,离中枢大抵有洛京到吴越那么远,等朝堂上的风刮到他那儿黄花菜都凉了,姜老太太对天家的熟谙还逗留在一个婆母很多小妾的层面上,想来姜婕妤也不会与她多说甚么。
宿世因她身子骨弱,耶娘怕她多思多虑太好神,一贯报喜不报忧,外间的毒手和凶恶向来不让她晓得,钟老太爷和钟太傅夙来办事圆融,但是以钟家在朝中的分量,在这场储位之争中恐怕很难置身事外,她阿翁数年前称疾致仕,天子仍令岁一入朝,以备参谋,更数度驾临钟府以问国策。在这关头的时候,钟家必是两党争相拉拢的砝码,可向来拥立之事就如履冰临渊,一个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当年乔氏毁灭便是前车之鉴。
“回禀殿下,恕卫某无可奉告。”他冷声道,毫不顾及皇子的颜面。
五艘龙舟相互紧挨着排成一行,对岸之人挥旗表示,舟棹便如利刃普通,破开倒映在池水中的天空,水花仿若从白云的影子中开出的朝颜,此开彼谢,旋绽旋灭。
有卫氏的根柢在,卫十一郎资质灵秀自是不必说,博览洽闻的令誉也是实至名归,但是这少年本性中仿佛有种闲云野鹤的与世无争,少了几分炊火气,不该置于庙堂之高,而应栖于林泉之间。
大娘子没她那么多心机,只是纯真爱看热烈,嘴唇微翕,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固然那一排龙舟看起来都差未几,舟中之人的眉眼也看不太清楚,她却打从一开端就但愿从这岸数起第三艘能拔得头筹,悄悄地捏紧拳头,在内心为那条青龙助势。
**
演到跳丸弄剑一幕时,有个面貌昳丽的青衣宫人走上前来扣问道:“叨教三位但是姜家女公子?三公主殿下有请。”
论近水楼台动静通达,恐怕谁也比不上姜婕妤,钟太后虽高贵,毕竟不是天子的生母,这些年眼看着记性越来越大,灵醒的日子越来越少,实在希冀不上甚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