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婆媳
再要回过甚来服软奉迎婆母,姜老太太倒是油盐不进,只拿不阴不阳的村话挤兑她,曾氏这才晓得,敢情直眉楞眼的呵叱还是本身人方有的报酬!
姜大郎是个实心人,见媳妇受了老娘的委曲,便想着和和稀泥做个说客,哪知不说还好,一开口就把姜老太太那炮仗性子点着了。
邱嬷嬷常常安慰曾氏,老太太虽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老妇人,但一喜一怒都牵着宫里那位。何况她此人嘴硬心软面又酸,一根肠子通到底,实在并驳诘以媚谄之人,持身也正,即便在曾氏最狼狈的时候也未落井下石――婆母要磋磨一个不得夫君爱好又没有娘家倚靠的媳妇,手腕的确无穷无尽。
大师族女眷多了,不免有些唇枪舌剑暗潮澎湃,钟荟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这么摆明车马干仗的倒是第一回见,不由悄悄叹为观止。
曾家虽算不上世家,但家底非常殷实,祖上却也陆连续续出了几任小官,何曾见过这类阵仗,又因看准了姜大郎是个好性子,新婚燕尔很有些旖旎氤氲的风景,白日吃了排揎,夜里回了院子脸上就带出些不豫来。
曾氏刚嫁出去时猜想本身这张脸必不能讨得郎君欢心,盘算主张好好奉养舅姑,以期尽快在府中安身,便打迭起十二分的精力来,每日晨昏定省,殷勤奉养。
艰巨的时候将脸面扔在脚底下踩也没求得援手,顺利起来自是不必再俯就了。曾氏自发那是给本身保存的最后一丝颜面,却不想那毕竟只是柿子拣软的捏――不过是笃定老太太性子鲁直,把她获咎得再狠也不会背后里给你使黑部下绊子。
曾氏仿佛被当胸塞了一大块胶牙饧,五脏六腑都黏在了一块儿,难为她还能面不改色地欲盖弥彰:“阿家这就是谈笑了,谁不知您这院子是最最贵重的宝地?她竟日吵着要来,我还怕太闹腾扰了您的平静呐。”
曾氏皱了皱眉,嘴唇翕动了下,还待说甚么,老太太却看戏不嫌台高地搓起火来:“哎哟做甚么在我这里发落下人,要打要杀的也别在这屋里,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个,大郎媳妇儿啊,不是我说你,这后娘不比亲娘,手伸得太长落了话柄可就污了你那贤名儿啦!”
原觉得伸手不打笑容人,婆母一个出身贫寒见地短浅的贩子老妇,想必也没有底气磋磨她一个官家媳妇,不料自打进门就没见着一天好神采,微有闪失便是一顿劈脸盖脸的呵叱,只差没抄起拐棍打她。
走投无路时为了怀上身子,她不吝颜面扫地,像个争宠的妾室一样使计灌醉那扫一眼都令她万分鄙夷的男人;为了搏个贤名,她不得不压抑着腐心切齿的仇恨,对继子继女笑容相迎、虚以委蛇;为了后代的出息,她每次入宫都殚精竭虑,跪碎了膝盖,还唯恐惹那脾气乖戾的娘娘小姑不快;再让她做小伏低奉迎一个轻贱的贩子老恶妻?恕她做不到。
“是女儿不顶用,令母亲担忧了,”钟荟从善如流,“若他们啕气我便来向祖母和母亲讨人,定不与你们客气。”
一会儿得好好补补,她抚了抚日渐圆润的腮帮子忿忿地想,也不知午膳筹办了甚么菜色。
曾氏眼睛里的寒芒一时充公住,比平常多了几分锋利,在姜二娘稚嫩的脸庞上刮过,对方却只是瞪着一双状似懵懂的杏眼,偏着头看她,仿佛真的在迷惑她的三mm为何不来登登这“香”飘万里的三宝殿。
自此今后姜老太太就再不要曾氏在跟前奉养了,连晨昏定省都省了,曾氏乐得安逸了一阵子,比及新婚的热乎劲畴昔,姜大郎开端接二连三往屋里添新人的时候,她就乐不起来了。
曾氏要发落的本来只蒲桃一个,钟荟却恰好把阿枣一起捎带上,这么一搅和倒仿佛后母寻着由头刻薄女儿的奴婢了。
钟荟愣是没看出姜老太太有甚么平静可扰。
钟荟决定添一把柴,酬谢方才曾氏的挖坑之谊:“三mm病了?前日还好好的,莫不是叫我过了病气?”
看不出来这三老太太也是个妙人,钟荟心道。
姜老太太也很上道:“老阿姊,我老婆子也劝你一句,自个儿多少也留住一些,免得在后代项下取气。”
曾氏明知她说得对,可就是没法捏着鼻子去日复一日地捂那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你三mm的鼻子是放在香炉上过世的,哪奇怪踏我这臭老婆子的贱地。”姜老太太悠悠地接过话头。
她执掌中馈,这府里每个角落都有她的耳目,对方才院里产生的事了若指掌,原觉得按着姜二娘的性子,就算不劈面将真相和盘托出,也要扭假造作地掉两滴眼泪,必会惹得老太太不喜,没想到她却拿本身作筏卖了小我情。
曾氏被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句怼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底哑忍不发,草草地告别了。
曾氏不是姜老太太,可不信一根老山参就能叫人脱胎换骨,她的目光逡巡了一圈,落在垂手鹄立在一旁的蒲桃身上,蓦地变得有些凌厉起来:“你们这些奴婢是如何服侍的?二娘子年纪小不谨慎,你们眼睛生着是出气用的么?”
“既然娘子替你们讨情,那就罚两个月的月例小惩大戒便是。”曾氏神采已经有些发白,额角青筋模糊闪现,勉强压抑着在体内哄窜的肝火,“欣喜”地笑着道:“我们阿婴到底长大了,懂事了很多,阿娘唯恐那些奴婢欺你年幼,如果他们胆敢不经心折侍,你不要怕,固然来奉告阿娘,阿娘与你换几个好的。”
曾氏等闲是不会踏足这院里的,钟荟闭着眼睛也晓得是为了本身的原因,季嬷嬷这耳报神倒是当得尽忠职守。
钟荟瞥了一眼蒲伏在地上的蒲桃,那脊背有些薄弱,两块肩胛骨隔着衣裳微微凸起,仿佛在微不成察地颤栗。
一向冷静在一旁端茶递水的三老太太刘氏慢条斯理地对老太太道:“也难怪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嫌弃,连我这乡间老婆子闻着都觉呛人,您也是的,这府上金山银山的吃用不完,还巴巴地本身土里刨食,晓得的说您不会纳福,不晓得的看了还道儿子媳妇儿短了您吃食哩!”
姜老太太正欲开口,却见小孙女朝她眨了眨眼,朱唇一启,瞎话滚滚不断地涌出来:“回母亲的话,方才女儿走在路上见枝头两只雀儿打斗,看得入迷不慎跌了一跤,磕在道旁一块石头上了,是女儿不谨慎,倒叫老太太,三老太太和母亲受了惊吓,已滚过两枚鸡子,不太疼了。”
蒲桃和阿枣当即跪下来不住地叩首。
苦肉计么?钟荟有些拿不准,却还是膝行上前,顿首讨情道:“母亲莫要撵走蒲桃和阿枣,女儿院里统共就这么几个略微合意的人,如果撵走了,女儿可就得自个儿端茶倒水了。”说完抬起袖子捂着眼睛呜呜哭起来――她没有曾氏那样的功力,没法将眼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敢拿大。
钟荟对内里的弯弯绕绕道理盘曲一概不知,只探听出老太太不知因何原因很不待见这曾氏,她之以是一病愈就来拜见老太太,一是因着原身感念老祖母的珍惜之意,二来也是存着给本身找个背景的心机――继母不像个好人,阿耶连半个影子都没见着,二叔长年驻守边关且是隔了房的,长兄只比她大三岁,听下人们话里话外的意义还很恶劣,矮子里拔将军,便只剩下姜老太太了。
曾氏顿了顿,又转头驯良地对她解释道:“你三mm前日染了风寒,在屋子里歇息呢。”
“你这额头上是谁弄的?疼不疼?给阿娘瞧瞧!”话落孔殷地揽住钟荟的双肩,半屈着膝,靠近了细心检视伤处,那行动神情天然又密切,涓滴没有马脚,最可贵眼眶竟微微泛红,把个焦心到泫然欲泣的慈母归纳得活矫捷现,连钟荟都有一刹时的恍忽,差点信觉得真了。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却不但把三娘子装病避之不及的罪名给坐实了,还在曾氏脑袋上扣了一顶名为“不孝”的大帽子。
但是她不问那里弄的却问是谁弄的,就有些着相了。也难怪她慌得乱了阵脚,一个是谨防死守的原配嫡女,一个是针锋相对的婆母,竟然趁她不备暗渡陈仓地合纵连横起来,这可如何得了?
“下回可很多加谨慎。”曾氏责怪道。
“有你甚么事儿啊,”曾氏还没说甚么姜老太太先抢着抱起不平来,“你这三妹旬日里倒有八日在病着,我说她阿娘,身子骨弱就叫她好好歇着将养,莫成日里逼着她读书习字,这女子最紧急的一个是在家孝敬长辈,出嫁奉养舅姑,连事理都不明白,读再多书也是读到狗肚子里。”
又做张做致地往外张望了会儿,忽闪着大眼睛惊奇道:“对了,三mm如何未曾一起来?”
没有婆母撑腰,又失了夫君的爱重,那几年她在府落第步维艰,比年资老些的下人都能给她神采看,直到忍辱负重地生下五郎,又步步为营地拉拢管事奴婢,她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曾氏指着蒲桃斥责道,“你原是我屋里的,看你规行矩步又慎重少言,觉得是个能担事的,方才把你与了二娘子,没成想连仆人都看顾不好,我看你也不消在娘子跟前服侍了,去扫园子吧。”竟是要立即将她降为粗使奴婢。
本来姜老太太对低眉扎眼的曾氏并无不满,只是信赖“三朝的新妇,月子的孩儿,不成使他弄惯”,按常例杀杀她的威罢了,这下倒是真起火了,当下泼了一杯茶水,拣了一个摔不破的藤筐掼在地上。
钟荟避席向继母施礼,一昂首额上的红肿便落在曾氏眼里。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钟荟摸了摸脑门上的疙瘩,内心莫名有些沧桑,宿世被家人们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内心庇护了一世,油皮都未曾擦破一块,现在叫人当脑门砸了个大包不说,还得和用心叵测的继母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