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诘鲍卷(2)

“夫身无在公之役，家无输调之费，安土乐业，顺天禀地，内足衣食之用，外无势利之争，操杖攻劫，非情面也。象刑之教，民莫之犯，法律滋彰，盗贼多有，岂彼有利性而此专贪残，盖我平静则民自正，下疲怨则智巧生也。任之天然，犹虑凌暴，劳之不休，夺之无已，田芜仓虚，杼柚之空，食不充口，衣不周身，欲令勿乱，其可得乎以是救祸而祸弥深，峻禁而禁不止也。关梁以是禁非，而猾吏因之觉得非焉。衡量以是检伪，而邪人因之觉得伪焉。

大臣以是扶危，而奸臣恐主之不危。兵革以是静难，而寇者盗之以难堪。此皆有君之而至也。民有所利，则有争心，繁华之家，所利重矣。且夫细民之争，不太小小，匹夫校力，亦何所至，无国土之可贪，无城郭之可利，无金宝之可欲，无权益之可竞，势不能以合徒众，威不敷以驱异人，孰与王赫斯怒，陈师鞠旅，推无雠之民，攻无罪之国，僵尸则动以万计，流血则漂橹丹野。无道之君，无世不有，肆其虐乱，天下无邦，忠良见害於内，百姓暴骨於外，岂徒小小争夺之患邪至於移父事君，废孝为忠，申令无君，亦同有之耳。古之为屋，足以蔽风雨，现在则被以朱紫，饰以金玉；古之为衣，足以掩身形，现在则玄黄黼黻，绵绮纨；古之为乐，足以定情面，现在则烦乎淫声，惊魂伤和；古之饮食，足以充饥虚，现在则焚林漉渊，宰割群生。（下有脱文。）

鲍生曰：“人君恐奸衅之不虞，故严城以备之也。”

或谓：“苟夫可欲之物，虽无城池之固，敌亦不来者也。”

抱朴子答曰：“夫可欲之物，何必金玉，锥刀之末，愚民竞焉。越人之大战，由乎蚺蛇之不钧；吴楚之交兵，起乎一株之桑叶。饥荒之世，大家相食，素手裸跣（下有脱文）。远则甫侯子羔，近则於公释之，控情审罚，剖毫析芒。受戮者吞声而歌德，则劓者没齿无牢骚，此皆非无君之时也。昔有鳏鄙人而四岳不蔽，明扬仄陋而元凯毕举，或投屠刀而排金门，或释版筑而蹑玉堂，或委刍豢而登卿相，或自逃亡而为大将，伯柳达雠人，解狐荐怨家，方回叩首乃至士，禽息碎首以推贤，敢问於时，有君否邪

鲍生曰：“王者临深履尾，不敷喻危，假寐待旦，日昃旰食，将何为惧祸及也”

鲍生曰：“人之生也，衣食已剧，况又加上以敛赋，重之以力役，温饱并至，下不堪命，冒法犯非，於是乎生。”

抱朴子难曰：“审能如此，乃圣主也。王者所病，在乎骄奢，贤者不消，用者不贤，夏癸指天日以自喻，秦始忧万世之同谥，故致倾亡，讽刺将来。若能惧危夕惕，广纳规谏，询草刍尧以待听，养黄发以乞言，何忧机事之有违，何患百揆之不康。夫战兢则彝伦叙，怠荒则奸宄作，况无君，能无乱乎”

鲍生曰：“人君後宫三千，岂皆天意，谷帛积则民温饱矣。”

抱朴子诘曰：“王者妃妾之数，贤人之所制也。贤人，与六合合其德者也。其德与六合合，岂徒异哉！夫岂徒欲以顺情盈欲罢了乎！乃以是佐六宫，理阴阳，教尔信奉祖庙，祗承大祭，供玄紞之服，广本支之路，且案周典九土之记，及汉氏地理之书，天下女数，多於男焉。王者所宗，岂足以逼当娶者哉姬公思之，似已审矣。帝王帅百僚以藉田，後妃将命妇以蚕织，下及黎庶，农课有限，力佃有赏，怠惰有罚，十一而税，以营私用。家有备凶之储，国有九年之积，各得顺天禀地，不夺当时，调薄役希，民无温饱，衣食既足，谦逊以兴。昔文景之世，百姓务农，家给户丰，官仓之米，至腐赤不成胜计。但是士庶犹侯服鼎食，牛马盖泽，由於赋敛有节，不敷损下也。至於季世，官失佃课之制，私务浮末之业，生谷之道不广，而游食之徒滋多，故高低同之，而犯非者众，鲍生乃归咎有君。若夫讥辨择之过限，刺农课之不实，责豪饮之三千，贬履亩与太半，但使後宫依周礼，租调不横加，斯则可矣。必无君乎！夫一日晏起，则事有失所，即鹿无虞，维入於林中，安可终已。靡所宗统，则君子失所仰，凶人得其志，网疏犹漏，可都无网乎”

鲍生曰：“人君辨可贵之宝，聚奇特之物，饰无益之用，厌无已之求。”

（以下为抱朴子驳难之辞）“岂能够事之有过而都绝之乎若虞在上，稷卨赞事，卑宫薄赋，使民以时，崇俭仆之清风，肃玉食之明禁。质素繁复者，贵而显之；乱化侵民者，黜而戮之；则颂声作而黎庶安矣。何必虑火警而坏屋室，畏风波而填大川乎”

抱朴子诘曰：“蜘蛛张网，蚤虱不馁，令人智巧，役用万物，食口衣身，何足剧乎但患富者无知止之心，贵者有无穷之用耳。岂能够一蹶之故，而毕生不可，以桀纣之虐，思乎无主也。夫言主事弥张，赋敛之重於住古，民力之疲於末务，温饱所缘，以讥之可也。而言有役有赋，使国乱者，叨教唐虞升平之世，三代有道之时，为无赋役以相供奉，元首股肱，躬耕以自给邪鲍生乃唯知温饱并至，莫能固穷，独不知衣食并足，而民知荣辱乎！”

抱朴子诘曰：“叨教古今帝王，尽辨可贵之宝，聚奇特之物乎有不尔者也。余闻唐尧之为君也，捐金於山；虞舜之禅也，捐璧於谷。疏食菲服，方之监门，其不汔渊剖珠，倾岩刊玉，凿石铄黄白之矿，越海裂翡翠之羽，网瑇瑁於绝域，掘丹青於岷汉，亦可知矣。夫服章无殊，则威重不著，名位分歧，则礼品异数，是以周公辨贵贱高低之异，式宫室居处，则有堵雉之限，冠盖旗号，则有文物之饰，车服器用，则有多少之制，庖厨供羞，则有法膳之品，年凶灾眚，又减撤之。无已之欲，不在有道，子之所云，能够声桀纣之罪，不敷以定雅论之证也。

又云：“田芜廪虚，皆由有君。”“夫君非塞田之蔓草，臣非耗仓之雀鼠也。其芜其虚，卒由户乙运，水旱疫疠，以臻凶荒，岂在赋税，令其然乎至於八政之首食，谓之民天，後稷躬稼，有虞亲耕，丰年多黍多稌，我庾惟亿，民食其陈，白渠开而斥卤膏壤，邵父起阳陵之陂而积谷为山，叔敖创期思而家有腐粟，赵过造三犁之巧而关右以丰，任延教九真之佃而黔庶殷饱，此岂无君之时乎！”

鲍生曰：“王者钦想奇瑞，勾引幽荒，欲以崇德迈威，厌耀未服，白雉玉环，何益齐民乎

”抱朴子诘曰：“夫王者德及天则有天瑞，德及地则有地应。若乃景星摛光，以佐望舒之耀；冠日含辨，以表羲和之晷。灵禽嗈喈於阿阁，金象焜晃乎清沼，此岂卑辞而至，厚币所诱哉！王莽奸猾，包藏祸心，文致承平，诳眩朝野，贶遗外域，使送瑞物，岂能够此谓古皆然乎夫见盈丈之尾，则知非天涯之躯；睹寻仞之牙，则知非肤寸之口。故王母之遣使，明其玄化通灵，无远不怀也；越裳之重译，足知惠沾殊方，泽被无外也。夫绝域不成以力服，蛮貊不成以威摄，自非至治，焉能然哉！何者鲍生谓为不消夫周室非乏玉而须王母之环觉得富也，非俭膳而渴越裳之雉以充庖也，以是贵之者，诚以斯物为承平。则上无苛虐之政，下无失所之人，蜎飞爬动，咸得其欢，有国之美，孰多於斯！而云不消，无益於齐民。源远体大，固未易见，鲍生之言，不亦宜乎”

抱朴子诘曰：“侯王设险，大易所贵，不审严城，何讥焉尔。夫两仪肇辟，万物化生，则邪正存焉尔。夫贤人知凶丑之天然，下愚之难移，犹春阳之不能荣枯朽，炎景之不能铄金石，冶容慢藏，诲淫召盗，故取法乎习坎，备豫於未萌。重门有打更之敬，治戎遏暴客之变，而欲除之，其理何居兕之角也，凤之距也。天实假之，何必日用哉！蜂虿挟毒以卫身，智禽衔芦以捍网，獾曲其穴，以备径至之锋，水牛结阵，以却豺狼之暴，而鲍生欲弃甲胄以遏利刃，堕城池以止冲锋，若令甲胄既捐而利刃不住，城池既坏而冲锋犹集，公输、墨翟，犹不自全，不审吾生，计将安出乎”

抱朴子曰：“鲍生贵上古无君之论，余既驳之矣。後所答余，文多不能尽载，余稍条其论而牒诘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