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第三百五十章
他借着逃兵一事狠狠斥责了枢密院和兵部的官员,却不料兵部尚书竟然当朝除了乌纱,跪下自请去官归田。这一跪,带出了十多个四品以上的官员,纷繁请罪去官。
“大学士内心不也跟镜子普通清清楚楚明显白白?”张蕊珠记取晚词千辛万苦刺探来的动静,假装轻描淡写地摸索道:“大学士和岐王殿下再三恳请陛下将虎符交给枢密院,好便利枢密院调配守城将士,又常去军中慰劳将士,莫非不是要献城建功么?”
孟存搁下茶盏:“娘子想要立如许的功,臣不敢禁止。”
“五郎,你思虑朝政,又肥胖了很多,先喝了汤罢。”
搁下汤盅,赵棣悄悄牵起张蕊珠的手:“蕊珠,赵栩是不会放过我的。我让人安排你出城出亡可好?”他将手放到她腹上,蓦地一颤,倒是那孩子朝他俩的手上踢了一脚。
“六娘和蕊珠同窗数载, 不敢讨情同姐妹,却也相得益彰,又有缘分一同奉养官家,她不见了,蕊珠亦惶惑然。”张蕊珠语带伤感:“何况表姑父和孟大学士乃是亲兄弟,蕊珠和六娘也算是表姊妹——”
张蕊珠回身看着赵棣睡梦中仍然紧皱着的眉头,屏息静待了半晌,伸手探向赵棣枕下,摸索了半晌,停了停,悄悄又缩了返来。
孟存发笑道:“臣何德何能,能摆布他的志愿?”
张蕊珠泪盈于睫,柔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生是五郎的人,死是五郎的鬼,偶然独活。你看,孩儿他也不肯意呢。五郎莫要再说这些话伤蕊珠的心了。”
张蕊珠另有一肚子的话,来不及说,见孟存已翻开帘子出了门,倒是一呆。这孟存看起来不温不火毫无威胁,临到关头倒毫不拖泥带水……
“若蕊珠盗了虎符交给大学士和岐王殿下,两位可愿上书汴京,允蕊珠大归于苏府,今后做个浅显民妇,安然哺育腹中孩儿?”张蕊珠轻抬玉腕,印去眼角泪痕:“届时阮先生留给蕊珠的那些和大学士有关的物事,蕊珠当一并交还给大学士。”
将要入冬了,残月如勾,寒霜覆地,洛阳宫城的巍峨殿阁,在稀落的灯火中庄严冷然,千年来的古城见证了多少兴亡,面前的小后代情怀,不会留下一丝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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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孟大学士在陛上面前陈词, 洗清了蕊珠不白之冤。”张蕊珠微凸着小腹,盈盈下拜。
孟存站起家来,施礼告别:“如此便一言为定,臣静待娘子的好动静。”
赵棣忍不住悄悄伏到她腹上,仿佛能听到一阵心跳声音,不太有力,但真逼真切。
第三百五十章
回到寝殿,女史宫人们的神情也是那种惶惑不成整天的茫然和惊骇。赵棣不晓得本身是甚么神情,但一日一日,压在贰心头的惊骇如大石普通,一天重过一天,他喘不过气来。他晓得洛阳成了孤城,那些连连传来的败仗,被赵栩占据归去的城池州县,这些动静老是很快就传遍了洛阳,必然也是赵栩用心为之,要逼他开城投降。
赵棣紧紧搂住她的腰,却看不到张蕊珠冰冷的眼神中的轻视和不耐。
张蕊珠视野落在他脸上,正色道:“立下这等大功,天下皆知,总有万般不是,汴京也只能赏。大学士和岐王殿下真是好谋算。”
赵棣又惊又喜,更觉心伤,哽咽道:“珠珠,他在踢我们?”
张蕊珠双手悄悄覆盖在小腹之上:“大学士身为男人,只怕不晓得天下女子之苦。我为了陛下吃过的苦,受过的委曲,只要我和陛下晓得。为着陛下,我和养父分裂,乃至对不起远亲的娘舅,也舍弃了名分。但是,当太皇太后要杀我时,陛下他竟然——”
“娘娘是要盗取虎符,还是要鼓动军中将士造反献城?”孟存抬手理了理三缕长须,内心已做了决定。
孟存侧身避开, 躬身行了礼,言辞冷酷疏离:“请娘子有言直说。若给人晓得娘子私会外臣, 只怕臣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孟存双耳中嗡嗡作响,身不由己退了一步。她怎会晓得!阮玉郎这厮必定是用心泄漏给她晓得,好让她管束本身, 也好让她压在阿婵头上。
洛阳朝会上从热火朝六合辩论是战是降,到古井无波不翻波浪,也不过是几天的工夫。看起来各部还是在各司其职,但已无人群情城防之事,大家面上都带着一种得过且过的密意,乃至在赵棣看来,他们早就对本身这个“天子”绝望了,只盼着赵栩当即攻陷洛阳好早日摆脱。
张蕊珠这才必定了晚词刺探来的动静公然不假,心中有多了三分胜算,便柔声道:“官家不受朝臣尊敬,积年来为太皇太后所制,现在不管如何都不会将虎符交会枢密院的。除非城中将士造反——”
这是有求于他了,他所作所为,周到之极,汴京看获得马脚却毫不会有证据,再者有六娘在,不管如何他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现在多了张蕊珠这个“证人”威胁于他,只能先虚与委蛇探探真假,看她究竟要做甚么。
赵棣气得浑身颤栗,将御案上的玉盏都砸得粉碎。要死一起死,这话毕竟喊不出来。他果断不允,直接宣布散朝。
他不肯意。他先是被赵檀压着,不得已地阿谀他和赵璎珞,而后又被赵栩压着,即便没有他们,另有太皇太后到处管束。若真的要败,这洛阳城十万军民便给他陪葬!他也值得了。
孟存安静下来,干脆在一旁落了座,也端起了茶盏:“娘子心机小巧剔透,可惜运气弄人时势不佳。臣的出息性命倒不劳娘子操心。”他看着张蕊珠隆起的小腹上笑道:“娘子还是将心机都花在官家和腹中的皇家血脉身上才好。”
孟存眉头微蹙,轻叹了一声。
张蕊珠命人将御膳摆了,亲身取了参汤汤盅,摸了摸汤盅,还微微有些烫。
张蕊珠视野在孟存清隽的脸上转了转, 侧身举起帕子掩了半边脸笑了起来:“孟大学士在蕊珠面前这般狷介严苛做甚?盗得汴都城防图、私刻孟在印章、临摹我娘舅笔迹这些事, 不都是大学士亲力亲为的么?”
又过了几日,洛阳城守军的逃兵越来越多,即便下达了多条军令也禁止不住。此时不逃,一旦败北会遭到无情搏斗,还会骸骨无存挫骨扬灰,连转世投胎的机遇也没有。到了十月尾,一天竟有一千多军士冒死从城头趴下去,被守军射杀了好几百人,仍然有半数逃到了西征军大营投诚,被好生安设起来。待传闻这些逃兵能够挑选留在西征军内作战建功,也能够领三百文钱回籍务农,每夜逃离洛阳的军士更多了,就连一些副将也不免心机松动。
孟存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有言直说, 娘子如果要叙亲, 当请浑家来才是。”
夜深人静时,更漏渐残,深宫寝殿内的帐幔内,昏黄的灯光划出的圆弧如刀刃般锋利。
孟存瞳孔猝然一缩,却抬头哈哈大笑起来:“娘子真会谈笑话。”
一把长柄玉匙温温的,在她手中发亮。
张蕊珠想起多年前在那家鹰店里赵栩看着本身的眼神,打了一个激灵。
成败在此一举。
听到张蕊珠美好动听的声音,赵棣扭曲的面庞满满规复了安静,他接过汤盅,喝了两口,一股暖流入肚,抚平了他狼籍的心机。
她唇角微微上扬起来,凄然笑了两声:“女子为情所困,毕竟还是一场空。若没有这孩儿,蕊珠也不惧死。可现在——”
“娘子远亲的两位娘舅,苏瞻固然不再是宰相,却还是那位信重的大资。苏瞩是户部尚书,你的表哥苏昉也入了翰林学士院,苏家荣宠如旧。就算洛阳沦陷,娘子和腹中胎儿必会安然无恙,不知娘子为何要转这很多弯来和臣商讨?”
张蕊珠淡然地端起茶盏:“大学士不懂无妨,六娘都懂,汴京的赵栩和孟妧也懂。你母亲梁老夫人,你的兄弟也都会懂。”
低垂的重重帐幔被翻开,张蕊珠赤足套上绣鞋,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外,彻夜特地遣开了守夜的女史,但外间另有四个宫女在。她孤身一人,不得未几加谨慎。
张蕊珠伸手揽住他,笑道:“妾身娘儿俩都在五郎身边,五郎当抖擞精力,洛阳城里粮草充沛,城墙高又厚,守上一年半载,世人都知赵栩残暴,总有义士会举旗反他的。”
“赵栩杀人不眨眼,暴戾残暴,鲁王死于他剑下,三公主前些时他杀于公主府,也不晓得是他杀还是被他杀的。两军对战他杀尽俘虏,毫无仁心。即便蕊珠是苏家的外甥女,可他恨官家入骨,又怎会放过我母子?娘舅本来要来洛阳说和,为的也是保我母子性命,却未得赵栩的允准。”
孟存喉咙里收回两声极其沙哑的笑声:“臣不明白娘子在说甚么。”
张蕊珠有求于他,有台阶天然立即要跟着下:“大学士所言极是。蕊珠并无他意,腹中孩儿到底也要唤六娘一声娘娘,唤大学士一声外翁。摆布都是一家人,只盼着大学士也能体恤蕊珠母子,这时势艰巨时能给蕊珠指导一条路。”
看着孟存面色由红转白, 又从白到红,张蕊珠叹道:“若不是我从娘舅书房拿出了几封信, 孟大学士又怎能临摹得天衣无缝?你我都得了阮先生的指引, 为的都是官家的大赵江山, 不然——孟大学士, 我张蕊珠何故肯让出皇后之位给你女儿?”
张蕊珠美目流转, 清丽无双的面庞上略带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