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媚

第67章 承宠渥(3)

“相爷!”老管家的声线俄然压得很低,仿佛有甚么见不得光的事,“相爷,十三爷返来了。”

老管家道:“相爷何出此言?昔日我们受相爷庇护,现在有难,我等自是要与相爷共存亡,谈何扳连?只是……相爷现在筹算如何办?”

他安静地望着天子大怒的脸,天子则赤眉红眼瞪着他,眼里似有杀意又似是深深的嫉恨,两人对视半晌,天子忽嗤然道:““一片至心,呵,她是眼瞎了才……”

见龙辇进门,一群人都跪地叩拜天子,山呼万岁。

唐初楼沉了半晌,到底还是将地上的奏本全都捡过来,埋头看过。天子显见是内心不痛快来找他的茬的,竟连多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了,他又岂能不看?他一本本翻看着那些奏本,开初还逐字逐句地看,垂垂便越来越快,到厥后只需翻开扫上一眼,便知所奏内容。

北风飒起,卷下枯叶无数。

唐初楼垂目不言,好一阵才道:“不敢欺瞒陛下,除却自省,微臣还每日为那在咸水行宫被杖刑击杀的侍妾悼亡……”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天子,“微臣自知非常不该,然她毕竟跟了我三年,一心一意只为微臣,且不说几次捐躯相救,那日获咎太后犯下大不敬之罪,也还是为了微臣,一片至心,令臣铭感五内……”

老管家见他如此,虽是不大放心,却也只能退出去,出得门外谨慎将门关好方才分开。

“相爷——”是老管家在内里,想是仍放心不下他。

唐初楼眼望散落一地的奏疏,道:“微臣现在是戴罪之身,擅论朝事只怕不大合适。”

老管家林通命人去将府门关了,过来将仍跪着怔怔发楞的唐初楼搀起,一起扶回房中。

屋内只剩下唐初楼一人,悄寂一片。他又坐了半晌,方缓缓站起家,却不是朝阁房去,而是走到靠墙立着的那排黑漆嵌螺钿花蝶纹格前,对着内里那把团成圈的软剑和中间搁着的镶红宝石的镯子看了半晌。那是金铃剑和扶摇铃,那日在咸水行宫天子命人将阿瑶拖出去后,再返来便是沾了血的这两样东西。

唐初楼伸手捏捏眉心,出声问道:“甚么事?”

天子一双苗条的手紧紧攥着扶手,因为过分用力,乃至骨节都有些发白。贰内心暗想道:“这老匹夫必然是晓得了甚么,才用心说如许的话摸索我,我竟差一点就上了他的当。”他深吸了口气,将肝火强压下去,道:“唐卿这是在怪朕杀了你的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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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是说戚大将军?”

老管家诧然道:“依相爷看,此人会是谁?”

他这话大要听来体贴备至,实则却埋没机锋。唐初楼如何又听不出?心知天子本日来者不善,倒是面不改色,仍长身跪着道:“微臣谢陛下体贴!只是杜统领怕有些言过实在了,微臣并没有过得不好,自回京来一向谨遵陛下旨意每日闭门三省吾身,不敢有涓滴懒惰。”

唐初楼叹口气道:“朝中有人暗施黑手,大要上看是在为我叫屈,实则倒是在落井下石。”

天子道:“那不是更申明唐卿在朝中声望卓著,职位超然?这很多为唐卿鸣不平的本子,倒叫朕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唐卿且说说,朕该如何做才好?”他蓦地一拍扶手,将辇上剩下的几本奏本一起抓起来,狠狠砸到唐初楼面前,“既不能实施当日与朕的承诺,何敢与朕谈甚么商定?”

“眼下朝中能成气候的也就那么几人,还能有谁?”

闻听此言,唐初楼却也不料外,听到说天子驾临时,他大抵已想到会是这个成果。天子对他积怨已久,能忍耐到现在还不将他抄家没族已是很不轻易,但终会有那么一天的。唐初楼阖目在心头感喟,却躬身拜倒,拱手言道:“微臣伸谢陛下天恩!”

唐初楼天然晓得天子话里的意义,却仍揣着明白装胡涂,道:“微臣不知陛下此话何意?”

天子看着他,也不叫起,内心却觉更加不舒畅,好半晌才开口道:“朕本日听闻杜统领回报,说唐爱卿克日来过得不是太好,朕放心不下,故此来看看。”

天子微微嘲笑:“唐卿果然每日只在家自省,没有做甚么别的事情?”

天子道:“果然如此?如何朕听到的却与唐卿所言有差呢?”

唐初楼顿停止,道:“微臣看到了,可这……绝非是臣暗里授意。”

院中寂寂一片,那几本奏疏在地上反弹了几下,复又半开半合地落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世人才听唐初楼的声音在一片虚静中响起:“她还活着是么?”

天子眼看他神采一点点惨白灰败下去,心头格外痛畅,道:“唐卿可看到了?”

天子并没有答他,只扬声道:“令中书省拟旨,中书舍人唐初楼欺君罔上,闭门思过期候不思改过,私设灵堂悼唁罪妇,是为不敬,着革去中书舍人之职,择日交三司查办。”

奏疏噼里啪啦全都掉落在唐初楼面前。

若非秦放歌那几句话提示,他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天子竟让她假死,以图瞒过世人的眼,为得本来竟是这个。难怪鬼王林那种处所他也要闯……

一派萧瑟中,唐初楼听到天子下命摆驾回宫,几个宫人走过来捡起地上的奏疏,奏疏太多一时抱不住,便拿袍子兜着掉回身就那么跟着龙辇跑了。天子此来轻装简行,倒也没带着多少人,没多时便已走光。府门大敞着,一眼望出去便可见在外扼守的禁军。

龙辇在院中心落地,天子却并未下来,仍高高坐着,用核阅的目光俯视抢先跪着的唐初楼。无数宫灯照的院内如同白天,能够让天子清清楚楚看到他,他看起来并没多大窜改,神态自如,即便是跪着,仍自有其卓然的风骨,独一变的不过是身上官袍的色彩。他现在被贬为中书舍人,位在三品以下,不能服紫,身上便穿的是绯色官袍。

他当时只感觉怪,如何就没想到这一层?

天子冷然打断他:“那唐卿可又好好实施过对朕的承诺?好都雅看你面前那些奏本,朕还盼着唐卿颁发高见呢!”

天子道:“卿昨晚不是才同杜统领说自认并无大过,何故本日就自称戴罪之身?还是朕的脸面不敷大?朕记得元和三年时,太后也曾着人将奏本抬来府上,当时仿佛唐卿可没有这般推三阻四。”

他对着那两样东西看了好久,直到听到内里传来叩门声方回转神来。

直到房中,唐初楼才开口说话,道:“老管家,府内还剩下多少人?”

唐初楼坐在桌前,抚额苦笑:“扳连你们了。”

天子的神采越来越丢脸,俄然一把将身侧的一堆奏疏掀下龙辇,道:“够了--”

天子的龙辇到唐府时,唐初楼已带着一干家仆在天井中迎候。

唐初楼一声不吭,面上纹丝不动,只直挺挺地跪着。身后的家仆们尽都蒲伏在地,额头低得几近触到冰冷的地砖上,一个个敛声屏气,不敢稍动,唯恐弄出声响来。

唐初楼道:“微臣不敢,只是陛下当日曾与臣有商定,承诺不究微臣门下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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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楼没说话,与老管家对视半晌,道:“不早了,老管家下去安息吧!我有些累,想一小我静一静。”

唐初楼一愕,还没回过神,天子已刹住了口。他没再持续说下去,双唇紧抿,面上倒是涨红的,额上青筋模糊可见明显肝火还未停歇。唐初楼缓缓低下头,脑中却如醍醐灌顶般腐败起来,昨日秦放歌所说之言霍然响在耳畔,是给不了她名分是吧?却也不打紧,自有人给她名分。他只觉胸口蓦地被重锤击中,直挺的背脊不觉便佝偻下去,竟兰交久都直不起家。

老管家沏了杯热茶放到他面前道:“府浑家手原就未几,相爷返来之前打发了些许,还剩下五六十号人,眼下倒是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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