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二十六之十三
江冽尘冷着脸相对,虽无甚神采,却仍不免有怪责通禅多管闲事之意,等程嘉璇退到一边,才道:“大师,这女人虽是轻贱了些……”通禅截口道:“佛门清修之地,务请江施主重视言辞,切莫扰了佛祖圣听。”
江冽尘成心阿谀,道:“通禅大师是佛门泰斗,行事光亮磊落,何必以毒计谗谄后辈?”通禅在火线听得清楚,还是不发一言,脚步徐缓,每一步都实足沉稳,全无半分老态龙钟之象。
通禅叹道:“凡人修仙,成望已是渺渺。强求成魔,向来无此先例,你再要对峙,结果如何,就非老衲所能预感。但人硬要逆天而行,毫不会有好了局。”
通禅正色道:“恕老衲不能如你所愿,即便你以全寺根底为胁,我也毫不会向你屈就!少林派自达摩老祖初创,传延至今,已达数百年,如果天命必定,本门将至我手中而亡,那也叫无计可施。则我通禅是千古罪人,身后再向历代祖宗请罪!但山头亡了,时令不灭;若向恶魔臣服,轻易偷生,是丧我少林本源,那才是真正的败亡。江施主,你就不要白日做梦了。凡事有因必有果,你向老衲索要丧心魄,为的是甚么?”
江冽尘挑了挑眉,通禅也未等他答复,自顾续道:“你是想汇集七煞珍宝,因它是此中之一,便取去作数。你要七煞珍宝,又为了甚么?”江冽尘道:“啰嗦,‘七煞会合,天下归属’,本座早说过了,是为一统天下的大业。”
江冽尘并没多想就跟了上去,程嘉璇走在他身边,低声道:“你说……这老衲人有何用心?他当真就肯那么便宜的把丧心魄给我们?”她虽将声音压得极低,但以通禅功力,听来还不是清楚可辨?
通禅道:“阿弥陀佛,江施主,俗世吹嘘之大号盛名,尽是虚妄。众生皮郛互异,根骨不异,本来无我。故佛法有云:无常是苦,是苦者皆无我,此形非自作,亦非他作,乃由人缘而生,人缘灭则灭。江施主克日来已看过量卷经籍,莫非对这一点,还仍然参悟不透?”江冽尘皱眉道:“甚么?”
江冽尘道:“不错,凡人寿命长久,平生尚不敷神魔眨眼之一瞬。再者凡俗精神也过分脆弱,一丁点小病小痛,保不定就要一命归西,真令我腻烦透了。我要统治天下,要长生不死,修升为魔,倒要让统统人都看看,并非肇端投错了胎,来日就不能撼天动地!呵,大师,你说我算不算志向弘远,毅力过人哪?”
江冽尘冷哼一声,道:“这女人说的话虽是没需求听,毕竟也算点到了正题,那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吧。本座为丧心魄而来,如果大师利落些将它交给我,我包管不与贵派难堪,待本座成为圣尊主以后,少林寺仍可万代长存。哼,如若不然……”
江冽尘听着他这句半真不实的客气话,记起祭影教灭门当日,本身为朴重围攻,受尽了热诚,当时的景象一幕幕又出现出来,已过月余,气愤之火仍未稍减,反而烧得更加畅旺。嘲笑一声,道:“大师久居斗室,不知外界之剧变。这个世上,早已没甚么祭影教了,本座乃是‘七煞圣君’!”这句话一出口,仿佛又找回了些作为霸主的尊崇气势。
程嘉璇被扇得晕头转向,一个站立不稳,向旁跌了出去。通禅忙伸手相扶,就觉她左臂软绵绵的全不着力,扶她站正了后,拇指在她臂上按了按,苦笑道:“善哉,善哉。江教主,你对这位女施主真是够狠心了,她这条手臂,也是被你打断的吧?”江冽尘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我没拆得她臂骨尽碎,就算对得起她了。”
通禅身子未动,法衣却无风自飘,是被他气得耐不住的微微颤栗,手中的念珠已被周身外泄的内劲震出几条四散的裂缝。叹了口气,道:“你并无仁义之心,也未想给百姓一个承平乱世……既不爱民,你要天下何益?”
通禅道:“是么?老衲瞧你倒是比他们更窝囊。全部国度有多少人马?小小一个祭影教又有多少人手?莫要忘了,你江教主恰是给部属兵变投敌,终究被逼退位的。教派毁灭,恰如朝代式微,连一派的教主都当不好,还想妄论帝王,那不是……”
通禅还是摇了点头,淡淡的道:“七煞珍宝皆乃不祥之物,丧心魄一旦再度现身江湖,必定又会形成一场争斗劫掠,武林中再多死伤,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他们都是我的小辈,就如同我的亲后代普通,老衲实在不能眼看着……”江冽尘嘲笑道:“慢着,我说,大师啊,你内心最惦记不忘的,还是外边阿谁浑浊俗世,随时牵挂着此中人是否安然。你仍有邪念,底子就未六根清净……”
江冽尘道:“不是帝王,是人间至尊。祭影教这烂摊子,就算没给朴重肃除,我也一样是要散了,要那群废料跟着有甚么用?看来老天还算待我不薄,晓得本座是与之比肩的魔神,就先来替我断根了绊脚石,没有那劳什子教主拖累我,刚好成绩了我七煞圣君的新身份。这一点上,我还要感激沈世韵,她必然想不到,处心积虑的设想害我,终究却还是帮了我一个大忙。通禅大师,当时那些王谢朴重都来落井下石,贵派不知何故,并未参与那次剿除行动,我对你们也算承了情,还不想把事做得太绝。”
江冽尘道:“你现在晓得,也还不晚。只凭那几句虚无缥缈的佛法,就想度化本座?别惹人发笑了,绝无一人能够做到。”通禅正色道:“佛法无边,人间无不成度化之人。”江冽尘嘲笑道:“没错,没错,人都能够受挽救离开苦海,但本座不是人啊,你忘了,我是魔!我是魔啊!你想用你的佛法去度化魔?”通禅道:“即便是魔也罢,赋性中亦有善根待寻……”
江冽尘口齿略有生硬的道:“不……必了。”程嘉璇见他不坐,也收回了本已迈出的脚步。通禅淡淡一笑,道:“两位不必如此拘束。倒是祭影教的江教主,老衲未知您台端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通禅叹道:“毅力固是过人,但穷尽平生,都在寻求一个永不成得的泡影,并想将它变成实际,可非徒然自扰!”江冽尘嘲笑道:“有甚么不成能?还是都说世上没有魔?你们不是信佛的么?既然皇天大地,能存在神佛,为何就不能存在妖魔?莫非大师觉得,这个人间,这个肮脏肮脏的人间,只要光亮,没有暗中的一面?真是无稽笑谈!”
通禅面上还挂着慈和的笑容,江冽尘倒是神采一变,抬手重重抽了程嘉璇一掌,怒道:“你给我闭嘴!不准对通禅大师无礼!”
江冽尘道:“无所谓,统统的结果,我本身承担便是。归正我早已沉湎暗中,再也得不到救赎,那就让全天下人都随我一起毁灭。”通禅连宣佛号,手指将颈上念珠拨弄得愈焦炙促,道:“心魔才是魔,江施主心中实已魔根深种。”
通禅叹道:“我佛慈悲!”扯过程嘉璇的右臂,在肘腕等枢纽一一伸展按摩,手指在她臂上几次圈转。最后按停止段,高低一震,程嘉璇哎哟一声,显是右臂已有痛觉,忙抬左手支撑。通禅道:“不成。女施主,你这条手臂就算是接上了,多等几日,好好疗养,天然便可病愈。这几天却不成遭到狠恶震惊,不然断骨新接不牢……”
通禅引着二人出了藏经阁,一片阳光洒在身上,连日未见太阳,此时都是格外舒畅。没走多远,就来到了靠近经阁的一间偏房。通禅将房门大开,其间极是宽广亮堂,门前投下很多光斑。但房内也不甚大,只是瞧来尤其整齐。通禅居中端坐,指着房角几个蒲团道:“有客远来,实属可贵。都坐吧。”
江冽尘嘲笑道:“难为你如此用心良苦。不过有一句话你是说对了,称呼仅是辨别大家的代号,全偶然义。汲引出来的盛名都是子虚之物,但力量凹凸却骗不了人,本座寻求的便是至高无上的力量,谁也别想阻我。”
通禅道:“藏经阁中收录的,皆是我佛门典范,并有少林寺中独门工夫的修行图谱,除本寺弟子外,向来不准外人进入,如有违规,当遭剜目之刑。但江施主心中戾气深重,不得不以佛法化解,老衲与几位师弟商谈过后,这才初次例外,开放藏经阁,由你入内翻阅文籍,就盼你幡然悔过,改过改过。山上保卫的弟子,也是老衲授意,让他们行个便利,放你上山。可想起你一脱手便是杀招,一定解释得清,是以才叫众弟子先行撤下,以免多所伤亡。”
程嘉璇本来常对通禅口出恶言,但看他以德抱怨,不但热情给本身接骨,态度又极朴拙,心也软了下来,道:“多谢大师。”
江冽尘道:“本座要的是臣服,而非恋慕。他们的生杀大权都是捏在我手里,谁敢不从?苛政治国之君给造反的公众拉下了马,落空大位,是他本身才气不敷。农夫叛逆又算得甚么?只要朝廷军队充足强大,次次弹压,再对暴动逆党施以严惩,杀一儆百,好好挫一挫反贼气势。胜者为王,既然敌不过悍贼,也是他不敷格做这个天子,本座可不是那些窝囊鬼。”
程嘉璇早等得不耐,通禅所说的大事理没一句是她能听懂,即便懂了,也还是会附和江冽尘的做法。又是在各大门派耀武扬威惯了,因喝道:“喂,贼秃驴,少啰里八嗦的,你不是博古通今么?我们的来意你应当很清楚,快把丧心魄交出来!”
通禅道:“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敷,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大家日日,皆有进益,无边无境,怎能称得‘至高无上’?何况人生苦短,寥寥数十载韶华,如同白驹过隙,转眼即逝。本日之垂髫小童,明日之白发老翁,许你争得寸时之功,百年今后,莫不化作一抔黄土。世人你争我夺,不择手腕,终复何所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