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王谢风流
谢崔氏算是明白了她的企图,也难怪常日一贯怜惜的杨桓氏竟然情愿拿出这等重礼。弘农杨氏固然也是王谢郡望,自南朝刘宋朝替晋国以后便垂垂势弱,已不复昔年汉朝时候的荣光。谢崔氏内心不喜,面上却道:“阿大已许人家,三娘、五娘尚未及笄,恐不适合。”
杨娆气得满面通红,却又无话可辩,最后竟然嘤嘤抽泣起来。
秋姜想不到他如许正式,接过了,看了一眼,递给一旁的青鸾,也见礼道:“谢氏三娘,郎君有礼。”
秋姜有些怜悯地望着她,一点不恼:“先妣固然早逝,母亲却待三娘视如己出,姊妹敦睦,何故‘举目无亲’?我朝胡汉相融,本为一家,取长补短,文武兼备,富强更胜往昔。不若南地武将寒微,士族鼠目寸光,夜郎高傲,祸起萧墙而自顾不暇,乃至常有匪寇蛮夷侵境扰民。永平四年,獠贼不过戋戋二千余众,一月之间竟连破三郡,各州郡县牧守者争相逃窜,闻风丧胆,形如鼠犬。泱泱大国,竟无一将可派?可悲可叹。贵阶一如此,何况庶出之女?娆,媚也,名姓尚且如此,何况品性远见乎?小儿之见,请勿复言。”
东晋衣冠南渡时,琅琊王氏居功至伟,而后被称为“第一望族”,时人皆谓“王与马,共天下”。而谢氏自淝水之战后,以谢安为首的谢氏一门功劳卓绝,晋升为顶级门阀。
杨娆见状,又气又悲伤,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不竭往下掉,内心把谢秋姜谩骂了无数遍。
冰绡绢看似轻柔晶莹,实则富有垂感,难以起褶,且由小南蛮手工嵌入温玉,更有冬暖夏凉之独特服从,是以费时吃力而产量希少,故代价令媛,贵重非常。
谢崔氏微微惊奇。
琅琊王七,少时成名,面貌出众,文采风骚,丰度皆是百里挑一的,更是南朝四大名士之首,固然年二十又八,曾有一妻,丧偶后上门求亲的仍然趋之若鹜。
秋姜望去,那是一个年过十六的少年,峨冠博带,肤白姣美,有些孱羸高雅,很合适当今名流贵胄间的审美。他身边一个少年看着比他略小两岁,也是好边幅,正一脸猎奇地望着她。
杨娆抽了手,狠狠顿脚:“自她呈现,你眼睛里只要她了。”
入了深冬,北地气候更加酷寒。弘农杨氏的郡君太夫人和谢崔氏夙来交好,此次北上,带来了南地盛产的很多贵重物质,此中便有产自东扬的“冰绡绢”。
杨瑶内心迷惑,不由高山仰止,低头又是一礼,不敢获咎她。
来人上前拱手,拜上名帖:“弘农杨二郎杨尹,女郎有礼。”又为她引见身边少年,“五弟杨约。”
另一人却恋慕道:“我倒感觉,这才是女儿本质。魏高祖曾言‘今自太和六年以来,买定、冀、幽、相四州饥民良口者尽还所亲,虽娉为妻妾,遇之非理,情不乐者亦离之’,听来真是天方夜谭,何时我南地之女也可如此?”
杨瑶也是愣住了,自小外傅便教诲她们,贵胄后代讲究的是崇高磊落,畅所欲言,更要风采翩翩,不拘末节。说不过就哭,的确和乡野村妇一样,这实在是――她也是羞得满面通红。
身后一人穿花拂柳而来,出声呵叱:“阿娆快快退下。谢氏三娘乃陈郡贵女,吾等远来是为来宾,当尊敬仆人,以礼待之,怎能以唇舌相攻?”
同为门阀世家,也分三六九等。以王谢为首的侨姓源远流长,最为贵重,其次便是宿居江南的吴姓士族和他们弘农杨氏、京兆韦氏、河东裴氏等关中郡姓和山东郡姓。不过这些年以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为首的七姓十家逐步崛起,山东郡姓又有稳压关中郡姓的趋势。
贵族高门奢糜成风,攀比之行屡见不鲜,冰绡绢可谓供不该求。杨太夫人此次带来的稀有十匹之多,实在可贵。
宜阳长公主是南朝天子的长姊,有南朝第一美人之称,曾嫁与名流桓洋,婚后不睦,后和离,为人奢糜,淫乐无度,曾向天子求面首四十,和朝中诸多大臣皆有私交。要说这南朝当今的天子,也是个荒淫的主,因为有一宠妃来自乡野,便经常在宫里设立阛阓,玩商旅间买卖的低下流戏,更荒唐的是偶然心血来潮就把嫔妃召来与侍卫大臣们裸身相戏,开觏合集会,公开服用寒食散,世人多有效仿。
杨娆却气昏了头,进步了声音不顾道:“你幼年便已丧母,又有胡裔血缘,身在汉门举目无亲,有甚么可对劲的?”
意义是没听过她这号人。
杨桓氏出身谯郡桓氏,是桓洋的姑母,宜阳长公主和桓洋和离后便没甚么来往了。宜阳长公主现在竟然赐她冰绡绢,谢崔氏实在不测。
说罢微微一甩广袖,单手绕起一角曳地的碧霞云纹羽纱挽臂。
会稽王谢两风骚,王子沉湎谢女愁。
“阿瑶,你为何这般怯懦?我不过实话实说,就算她闻声了,又能如何样?胡人血缘的女子,怎配我杨氏五郎?”
秋姜搁下笔墨,昂首望向青鸾。青鸾笑着为她解惑:“杨二郎杨尹、杨五郎杨约,皆是当世才子,女郎可前去一见。”
东扬州位处太湖之滨,吴兴东南,水路贯穿,气候温宜,长江自西向东汇入东扬州郡,又有群山环抱,构整天然的多雨樊篱。自古以来,此处便是鱼米之乡,百姓富庶,多商贾贩卒,丝绸锦缎盛产,并销往各地。
也难怪二兄如许各式奉迎,不远千里来中原求娶谢氏贵女,此事若成,那但是灿烂门楣的大事。可恰好阿娆不清楚本身的身份,竟然敢挑衅谢氏嫡出的贵女,真是不知死活。
杨娆面色涨红,气得就要上前。杨瑶在后拉住她,不住告罪:“稚妹无知,冲撞女郎,望女郎恕罪。”
如许一想,她有些摸不准杨桓氏此次北上的企图了,恐怕不是谒亲寻访这么简朴。
杨桓氏内心嘲笑,笑道:“阿大已婚配?何尝听闻。”
“郎君何人?”秋姜问道。
秋姜拜别后,杨尹才舒缓了笑容,执起杨娆的手重语安抚:“阿娆,你何必与她普通见地?”
另一个声音却道:“阿娆,不要如许说。她是谢氏贵女,我们不成获咎的。”
杨尹笑道:“三娘高才,现在才得见,真是相逢恨晚。”
杨瑶一怔,杨娆也是大惊失容,不知本身刚才的话有没有被她闻声,又见她貌美端方,不由心生妒意,没忍住就说道:“谢氏一门,静女则有阿大,才名远播,如雷贯耳;丽姝则有五娘,貌美其华;未闻贵府竟有谢三娘!”
杨瑶忙屈身道:“弘农杨十三娘,见过女郎。”暗里扯了扯还呆立着的杨娆。
谢崔氏爱不释手,待宾主坐定,笑言:“阿姊何需如此见外?”
杨尹道:“此次与我一同来的另有谯郡桓云、陈留谢广等诸君名流,都是我的同窗老友。蒲月初五,我们商约好了在兰阴常山停止游宴嘉会,到时必然群贤毕至,但愿三娘子、五娘子赏光到临。”
秋姜几近都笑了,不急不缓道:“古有言‘大模糊于市’,天下之大,十四娘可知完整?昔年会稽有匪犯上反叛,曾烧毁王羲之、王献之等大师墨宝,时人问起,竟言‘书圣如何、大令谁也’?乡野村夫,孤陋寡闻,可见一斑。”
杨尹对这个远房堂妹,实在是无可何如。之前看在她倾慕本身也灵巧聪明的份上,他才对她另眼相看。不过是一个庶女,今后再好也只是为妾,竟然也如许娇纵?当下便冷了脸,和杨约一同分开。
从那今后,王氏和谢氏都是门阀士胄的代表,侨姓之首,分支偏房遍及南北两地,昌隆之态,世人叹服。南朝更曾有律法明言规定,凡是王谢后辈,入仕直登七品,不日便可扶摇直上。
杨桓氏一怔,恨得直咬牙。
魏晋以后,佛、玄、道、儒并行,各有抨击、也各有融会,南朝士族中有相称一部分人不耻儒学的伦理品德,主张独立独行、感情外露,以是女子也不像前些年那般完整恪守礼教。只是,和北朝士女比拟,南地女人职位仍然不算高,特别是像她们如许出身寒微的庶女。
这是摆了然看不上他们杨家。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琅琊王氏世代簪缨世家,位列四大盛门“王谢袁萧”之首位,是任何士族都没法对比的。不过,他们都灵一脉不过陈郡宗族的分支,竟然也能攀上琅琊王氏直系后辈?
或许他们弘农杨氏在浅显家人间是显赫的,但是,和一等一的门阀大师一比,便又落了下乘。
即使如此,杨桓氏还是不忿。求娶不到谢氏阿大,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和谢崔氏软磨硬泡了好久。谢崔氏拗不过她,只好让人去请谢秋姜和谢云姜。
门外的婢子又小声催促,秋姜换了身藕色撒花百褶裙便出了门。路经梅园,才拐了个弯便听到火线水榭旁有一女子柔声笑道:“阿娆都传闻了,这谢氏三娘的母亲出自鲜卑蛮族,想必粗鄙不堪,难登风雅之堂。”
019王谢风骚
秋姜道:“二郎言重了。”
传闻谢三娘有四分之一的胡人血缘,自小喜好刀枪棍棒,不通文墨,现在见了,却和传闻大相径庭。此人胸有丘壑,随口便引经据典,口齿聪明,落落风雅,风华气度竟然不输给族中的名流儿郎。
杨娆忙跟着她行了礼。
这一出倒是把秋姜弄蒙了。
杨瑶叹了口气,正要分开,回身却看到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俊美女郎。她服饰富丽,臂纱微挽,肤色白净而纤美如玉,更可贵的是华而不媚,乌黑的眸子如同一面澄亮清澈的明镜,倒映出青山流水;一起走来,腰间禁步摆动的声音节拍稳定,法度竟然一丝稳定,一看便是出身高门、教养杰出的贵女。
杨桓氏见她浅笑不语,有些沉不住气,率先道:“阿大、三娘、五娘安在?二郎、五郎此次随我一同前来,倾慕已久。我南地盛兴士女游宴,如本年年节期近,年青人就该出去多走动。”
谢崔氏的笑容滴水不漏:“阿大年方二八,岂有单身之理?将许的是琅琊王氏的七郎君。”
秋姜敛衽回礼,端然一笑,言简意赅:“我便是陈郡谢三娘。”
“可我听闻北地主张胡汉一家,这些年联婚的不在少数呢,且北朝士女职位颇高,律法明定,皆可自在嫁娶,乃至入仕参军。”
秋姜想到这一世还没出过远门,更没见地多曲水流觞、士女游宴如许的嘉会,便笑着答允:“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足下美意相邀。”
杨瑶只能感喟。
“杨太夫人远来,携孙二郎、五郎至。”秋姜作画之际,一个婢女在外禀告。
杨桓氏笑道:“我在南地便听闻谢氏有三姝,灼灼风华,丰度贵重,这冰绡绢奇怪,给了我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姑实在暴殄天物。这是宜阳殿下赏的,我也是借花献佛。”
“参军?那是下轻贱民才处置的活动。”此人不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