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章一 断肠 全

少女款款将古卷放在桌上道:“三哥哥可不要怪我没提示你三天后西门老先生就要查抄你的课业了你如果过不了关等姑父返来少说也得是禁足一月不得出府。”

少年浅笑道:“不过是背诵三本太宗本记罢了又用不了我半个时候。”

此时主宅偏门一开一个书僮打扮的少年闪出一起向停墨阁奔来。刚进门数步就迫不及待地叫道:“少爷!少爷!”

洛风怡然坐在向着店门的位置上全然不在乎劈面而来的风沙只是凝睇云霞细细地品着杯中酒。

那书僮才叫两声就已奔进房内见少年正埋读经当下笑道:“少爷!眼下有两个大好动静您可要有一段平静日子不消再看这些闷死人的之乎者也了!”

少女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书僮一把拿起少年桌上摊开的书见是一部官修改史当即扔在一起绕到少年身边一把拉开了他的抽屉将少年方才研读之书给抽了出来显是熟知那少年的脾气。

自来福地洞天必有真人修行。洛风此去昆仑便是要觅师访道求那餐风饮露、炼气修真的法门以使肉身炼成仙胎终得成仙飞升。

本来少年姓洛名风字从龙再过一月即满一十八岁。七蜜斯洛惜尘尚未十六与洛风并非亲生兄妹乃是洛风之母杨夫人的侄女。洛风家世渊源其父洛仁和以文采风骚闻名时于洛阳任官与洛阳王李充向来交好其妹洛贵妃又正得当今玄宗天子宠嬖是以家属日显昌隆。此番洛仁和赴京高就固然尚未有定论但必定是个显赫实缺。

本来非是天动地摇而是洛风本身站立不稳。

“没想到这家伙穿着光鲜行囊却如此寒酸难怪连马也没得一匹!不过瞧这肥羊一身如此好肉少说也够店里一月用度的了。喂!快把他拖到后厨烧水磨刀别磨磨蹭蹭的!小杂种再敢偷懒谨慎我打断你的狗腿!”

洛风笑道:“且莫管他你有甚么话要向我说?”

此时洛府中早已没了先前的平静一片鼓噪之声仆人们都在驰驱来往为这即将到来的滂湃大雨作着筹办。

洛风又望了那少年一眼益感觉他聪明灵秀不该毕生藏匿于这等荒漠小店当中。他沉吟半晌向店门外一指道:“你看这莽莽风沙夕阳如血这才是塞外风景才是育得出西北铁血男人的戈壁荒漠。小兄弟既然你生在此地天然得有所作为才不枉了来这人间一回啊!”

其清幽处别有洞天。

洛风深知凡是最后一世循环凶劫必大。但是他并不有疑飞升之局因这早已是必定的机遇。尘凡灾害再凶也凶不到充足窜改乾坤、倒错因果的境地。他唯一牵挂的就是青石。

少女哼了一声忽而含笑道:“晓得了普天之下唯有三哥哥最聪明了。”

“痛快!”洛风忍不住赞叹一声如此豪饮但是他平生未有之事。西北酒浆之凶之烈又远非中原一带讲究厚醇绵密、余味悠长的酒可比。

洛风笑道:“那也无妨。那几本经史早已在我腹中何惧……”

“三哥哥!”洛惜尘也不知叫到第几遍麻痹的双耳才模糊听到了本身的叫声。目睹着那滔天电光直逼洛风而去她顾不得身躯疼痛也不避讳天井中天雷如潮飞步向洛风冲去。

他跑到窗前向天上望去这才现方才还是万里无云、烈阳高照不知何时竟已铅云密布。那一片黑压压的云不竭垂落似有千钧之威直欲要触到主楼的屋檐。若这云失了拘束这若大的洛阳城怕是都会被压为齑粉!

洛风身材倦乏有力但是心头一片雪亮知这酒中必有玄虚!

盛名之下实在难符。这堆栈名字如此清脆那高高的旗杆下却只要前后三间低矮土房另有一间伶仃斗室也不知是茅房还是贮室。堆栈正堂狭小连多一些的桌椅都放不下两张八仙桌被摆在了门外。北地风大沙重非论是何季候都难象江南水乡那般在户外饮宴。

洛风心中迷惑之际俄然觉面前的统统都变得不那么逼真起来。他眼角余光扫到了桌上摆放的一盆汤当下悚然一惊!

面对着如许一张无悲无喜的脸洛风心底垂垂生起寒意。明显这少年做这等事已是熟极而流下迷药打闷棍于他就于每日刷锅洗菜普通随便轻松。

现在青石正散着莹莹的光辉光辉流转不定好像活物。见此风景洛惜尘暗忖:定是那青石护体才免除了三哥哥燃烧之苦吧。一时顿觉此物不凡遂凝神细看。这一看才见这方小小青石几已变得通体透明内里似有沸腾的熔湖不竭有无以计数的藐小紫金色笔墨飘浮上来。

洛阳城中有一道长亭街街东有一条铜川巷巷中高墙深院青石铺地气象森严。铜川巷内居住之人非富即贵皆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显赫人家是以如许一道深巷当中实在只要寥寥五户人家。

洛惜尘恨恨地一顿足这才望向洛风道:“哼便宜你了。我传闻姑父此次在京中另有重用一时半会之间不会再回洛阳你又能够肆意妄为了。但是天下也没有那般的功德我偶尔得知这一次西门老先生受姑父所托要狠狠讲求你的课业毫不止是三卷高祖本记罢了。”

少年大吃一惊伸手想清算桌上的东西但猝不及防之下已被她冲到桌前一时候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非常难堪。

洛惜尘道:“真是奇特好端端的起甚么风啊!”

宅院前后分为四进连接这四进院落的是两边的抄手游廊。每进之间摆布两扇垂花门梅兰竹菊松枫荷合各具形状断断没有一个重样。仆人丫环穿越不断俱是轻手重脚似惊骇扰了仆人的午间小憩。大户人间法度森严单从主子的这些表示上便可见一斑。谁敢多行一步路多说半句话?

“这是为何?……此去昆仑不是一起大吉吗……”

洛风自幼聪明绝顶三岁能诵七岁成诗经史杂书都是过目不忘。到年纪稍大一些更显沉稳识大抵胸怀开阔遇事安闲。是以在五位儿子当中洛仁和对这个三儿子期许最高要求也最为严苛。只是洛风不知为何对于治国经济之学全无兴趣只喜甚么筑基炼丹、仙迹洞府之类的杂家旁说。他常日里广读道藏又自少交友修道之士学了很多铅汞之学舞剑之道。

洛阳谁家行着酒令温着花雕偎翠依红?

在紫雷天火殛体的一刹他俄然证悟了那射中必定的百世循环千载尘缘。固然宿世之事破裂狼籍委偏言来只是片片连不成完整故事的章回罢了。但是对洛风来讲能得忆起无定银河边的次次颂经回想得那一双青瞳已是充足。

莽莽风沙中模糊走出一个少年。他徐行前行鬓华服整齐非常全然不见半点灰尘残虐西疆的风沙与他没有分毫影响。只是他的脸上颇显怠倦之态。

旗上绣着四个大字:龙门堆栈。

恶风来得急去得也快杂带着一堆杂物旋即从另一边破窗而去。

洛风看了看掌柜那张奸商而世故的脸眉头微皱只是挥了挥手道:“还能够。你下去吧我想一小我平静一会。”

洛风仰向天木然望着那如九天垂瀑普通落下的滔天电光早已惊得呆了。

洛风心头豪气上涌他掷掉手中小杯改而抓起一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烈酒仰一口干了。

洛风走到天井当中仰向天皱眉道:“这阵风雨来得当真奇特必有启事。嗯让我想想《玄都九真》经中是如何说的……”

“薛太医?”洛风这一刻才回过神来缓缓站起。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含笑道:“他能瞧出甚么来?俗药凡方怎破解得了必定的循环因果?何况这已是最后一世只消修得美满天然消解得统统前尘后缘。又何必去破?”

言罢洛风即回到书房提笔铺纸仓促留书一封即向停墨阁内行去。

至此时为止离龙阴阳阵建成方才三年洛仁和就得玄宗天子圣恩召入京中叙事。只是不知这是阵法之功还是洛妃床笫之能。

酒入口如刀其味虽劣但是劲道极足恰合了洛风现在表情。

这一带虽是关内但也是胡匪猖獗之地。现在官道上唯有洛风一人周遭数十里皆为平地毫无躲藏之处。不过洛风心念一动已知向前不远便可得食宿出关后更是一片坦途中转昆仑妙境。

少女扬了扬手中的古卷道:“《紫府金丹诀要》?三哥哥你又没听姑父的叮咛在看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谨慎着了心魔堵了七窍。”

洛惜尘不断地吹着本身的指尖疼痛稍息又想起了洛风的安危仓猝望去不觉又是一呆。

洛风正襟端坐迎着劈面而来的风沙鬓飞扬。他手指以奇妙的节拍微微颤抖杯中的烈酒开端不住回旋到得厥后不止构成一个深深旋涡旋涡中间中还升起一条小小酒柱。小酒柱腾挪翩然上升时象游龙升空下落处似蛟龙探水。

洛惜尘精灵跳脱但是脾气脾气颇见大气在洛府年青一代中与洛风最是相得。她自幼时起即被一名游历而过的女羽士相中授以养气明心之术并嘱她勤加练习待她满十六岁时再来收她为徒。那女羽士自称出身灵墟为白云先生传承弟子。然如洛惜尘如许的官宦之女自不会下甚么苦功三五天能练上一回已非常不错了。就算如此洛风也自对她另眼相看。只是她本身到对那所学养气之术不屑一顾称之着力于旁枝杂径背叛大道本源。洛风对此很不受落常常力陈已见但愿洛惜尘能识得此中真味。但洛惜尘心高气傲天然不平何况洛风本身虽读过诸多道藏也未见修出甚么神通来是以兄妹二人常常切磋道法仙源时倒是以辩论居多。

不过此前洛风已然算过休咎晓得虽错投黑店不过是小小灾害一场是以并不惶恐。他深吸一口气开端掐指颂诀就要驱除迷药的药力。固然他现在并无任何仙力道行不过驱除迷药药性还是轻而易去药性过后召两个丁甲鬼役出来护身也不算甚难。此劫过后洛风筹办视掌柜佳耦罪业轻重施与惩戒至于那打杂跑堂的少年他倒是非常喜好也是异事一件。想来那少年年纪不大入这黑店时候不会太久又是年幼无知仍有可取之处。是以洛风筹算携这少年同赴昆仑参修大道。此子很有灵气或许几世循环以后也有考证大道、位列仙班之望。

“如何好端端的东西全碎了?”

洛风生时天有异象府第上空缺日积云又有一道紫电、一道青电回旋交叉而下。洛仁和请来的风水先生不过是人间借仙道之名混口饭吃的平常之辈天然解不得此中意义。只是信口诌道此乃天降吉祥此子乃神仙转世如此。借问祥在那边瑞从何来天然是点头晃脑“此乃天机不成言不成言”。

书僮见了少女神采微微一变立即施礼赔笑道:“七蜜斯您如何来了?”

这一世循环已满。

过得好久洛风才转过甚来他似是望着洛惜尘目光实则穿越了面前的统统落到了那幽幽玄冥当中。

都是浮生如梦。

当时虽是承平乱世但路途上也多凶恶特别是如洛风如许的单身旅人就更是如此。不过此时洛风悟通宿世神通已然初显不必起卦便可知休咎是以趋利避害一起天然承平无事。何况这一起上看尽众生浮沉于他也算是一种修行。

洛惜尘俄然面色大变向洛风大喊着甚么只是她的叫声已全然被一记突如其来的轰隆淹没。

少年面露忧色但旋即认识到不成喜形于色特别父亲远行期近为人子怎可如此欢乐?因而脸一板道:“此事当真?我得向夫人问问去。如果你敢骗我看我如何用家法清算你!”

那汤摆放得四平八稳汤面上一朵厚重油花正缓缓化开分毫没有波光波纹。

半晌以后洛风才抬开端来惊魂不决地看着已是一片狼籍的书房。洛惜尘见灰尘已定惊惧渐去悄悄推了推洛风。洛风这才省觉站起家来将洛惜尘扶起。本朝男女之防远不若前朝严苛二人又是事急从权肌肤之触也无不成。

少年皱眉辩道:“青阳真人乃是高祖天子亲拜的护国真人他手书的《紫府金丹诀要》只可高兴智那里会堵七窍呢?爹爹他老来陈腐你也跟着这般胡说!”

这正中午分恰是大户人家午休之时全部铜川巷内空空荡荡见不到一小我影只要知了的声声鸣叫突破了午后的安好。

在铜川巷口的一户人家两扇黑漆铜门以后关着的倒是一个清冷天下。~~楼宇回廊之间习习风中带着浸人凉意全然不似大门外的热浪逼人。宅院内水榭歌台画栋雕梁;楼阁重重回廊道道可谓气象不凡。院中一盆一椅若非华丽非常就是有来源之物可考可察。单说那数方假山石就是产自南海之滨的滴水石且不说滴水石本身代价令媛仅是千山万水的运到洛阳所费已然不菲。

洛风点头感喟但有口茶水有杯淡酒老是好过路边歇宿。是以他仍向堆栈行去。

洛风可没有那般运气遇见一个如青阳真人如许的世外高人。他交友的修道之士虽多研读的道藏不在少数报答也花了很多。但是若说炼丹凡丹炼出无数灵药一颗也无。若论习剑那几招几势倒也文雅安闲、很有风骨但真动起手来连洛府的护院都敌不过。是以洛仁和越看越怒终究制止洛风再谈修道之事要他一心读书将来好秉承父荫在宦途上有所建立。

火线再有一百多里便是剑壶关出关以后即算分开了本朝边境。固然本朝在更西之处另设有两个都护府但是西陲地区泛博这数千里国土还是外族蛮荒的天下。

洛风双目紧闭满面紫红通体散着惊人的高热似欲喷出火来。他胸口衣服一片焦黑几近全被紫雷引的天火给烧去奇特的是暴露的肌肤倒是细嫩乌黑好像新剥的嫩藕完整没有半分被天火炙烤的陈迹。他颈中系着一道细细金链链尾坠着一方小小青石。洛惜尘天然认得这是洛风自出世起即抓在手中的青石。

这些笔墨过于藐小洛惜尘细心辨认才勉强看清这些笔墨的一点表面。笔墨与上古的籀文有些许近似之处她是一个字都不认得。但面远景象过分玄奇看到失色之时惜尘不由伸手想去触摸这方青石但是那纤纤指尖刚一触到青石她即惊呼一声迅将手收回。

洛惜尘更是惶恐她拉住洛风的袍袖不放道:“三哥哥你在说些甚么我如何一点都不懂?”

洛仁和固然不喜洛风研习丹鼎之术、黄老之学但本身也并非对仙道一味架空毕竟从本朝建国高祖天子始历代君王都非常推许修仙炼丹之学这些做臣子的又怎能不得懂一二不然如何上承君心体贴圣意?并且洛仁和这座宅第也非平常前后四进各有两条游龙浮雕合起来是就是一座离龙阴阳阵。据那布阵的羽士说阵中锁着一头北海冰龙之魄此阵不但能够调和阴阳驱邪避鬼并且具有窜改风水、福荫子孙的大服从。

龙门堆栈中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有柜台后站着掌柜后厨中掌柜娘子在繁忙厅堂中则立着一个打杂跑堂的少年。掌柜是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瘦子那少年倒是出乎洛风料想生得眉清目秀衣衫干净接人待物聪明得体行藏言谈很有灵气全不似西北地区那些粗糙人物。

洛风吃了一惊孔殷间奋力将洛惜尘拉到一边避过这突如其来呈现的猛恶骤风但是他本身却被那方古砚砸中肩头忍不住神采一白闷哼一声。

直至一眼看到伸直在地、已然昏倒不醒的洛风洛惜尘这才信赖方才的一幕非是幻觉。她心头一痛吃紧跑到洛风身前。

“客长早晨风沙大抵不要小的给您把店门关起来?”跑堂的少年凑上来问道。

少女盯了书僮一眼嘲笑道:“采药!凡是有你在必无功德。是不是又在撺掇着三哥哥干甚么好事了?”

掌柜满脸堆笑唯唯诺诺回到了柜台后又噼哩叭啦地打起算盘来。

大音希声。

此时方当隆冬空中万里无云如火的骄阳似是要将青石路面烤得生出烟来。巷口处几株垂柳也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柳枝笔挺向下纹丝不动。

洛风精力一振一起向前行去。这一走直从上午走到傍晚才遥遥瞥见远方云霞处升起一缕炊烟。贰心头一喜加快了脚步又行了小半个时候终究遥遥瞥见一根高杆杆头挂着一面招客旗旗边已是褴褛不堪。

就在此时阁外俄然传来一个若钟响磬鸣的清脆声音:“三哥哥是甚么事让你这么欢乐啊?”声音未落门外就闪进一个少女低低挽着朝云髻淡淡着着胭脂红垂垂戴着紧步摇斜斜卷起薄纱袖暴露香藕样的手臂水葱似的指甲。恰是那未遇范蠡的西施不谙世事的貂禅未落风尘的柳如。她微掀裙裾一起小跑转面前就冲到了少年的书桌前。

洛惜尘不及细看洛风写了甚么仓猝追出版房向他的背影叫道:“三哥哥你要去那里?”

直至此时一阵眩晕袭来洛风只觉眼皮有千钧之重垂垂垂落下去。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全仗手扶八仙桌这才没有倒下。

北地多铁血。

此时的西域戈壁一旦入夜便是寒气侵人。堆栈外风沙又起漫天的黄沙吼怒而过。夕阳已垂垂隐没于远方的地平线下西半边的天空尽是火红云霞东半边的天空则已挂上一弯新月。

书僮采药神采大变勉强赔笑道:“七蜜斯谈笑了小人哪敢啊!小人不过是看看哥儿有没甚么示下。”

兄妹二人在书房聊不上几句又回到了金丹之学上来天然少不了又是一顿辩论。激辩一番以后二人就都有些累了。洛惜尘忽望了一向乖觉侍立的采药一眼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同三哥哥讲。”

在西天最后一线红云散去之时洛风俄然长身站起将杯中酒倾泻于地暗自祷道:“我当代即要了结尘缘重返仙界。统统后果结果、人缘纠葛尽在此杯酒中了结!”

洛风面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倒地之前他勉强转头望去这才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立在本身身后。少年手执一根粗大木棒定定地望着洛风一张初显豪气的面孔既无惶恐失措也无狰狞可怖。

玄月的洛阳仍炎若洪炉但是关外西陲的风中已略有模糊寒意流窜在这片广宽苍茫的戈壁。这是一片迥然异于东都洛阳的地盘没有温润适意的青山绿水没有式样庞大的亭台楼阁更没有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在这里除了漫漫黄沙就是片片砾石。

“三少爷呢?如何不见三少爷?”

那少年神采微微一变似是怕掌柜叱骂当即悄悄退入了后堂。

他一句话尚末说完俄然从窗外吹进一阵急风。这风来势非常凌厉瞬息间就将书桌上的书卷纸笔一道卷起劈脸盖脸地向洛风与洛惜尘砸来乃至那一方产自前朝的古砚也不得幸免随风而起!

洛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怔怔望着高远的碧空热泪滚滚而出早已痴了。那方青石也已敛去宝光安温馨静地躺在洛风的胸口。

从洛阳行到剑壶关前洛风足足用去两月光阴。他也不采办骡马代步一起安步当车缓缓西行。

洛风轻抚她的秀道:“都是劳尘之侣又安知摆脱之门?因果循环若论有就有说是无也无。本来就是个故变乱事又那里有事理呢?你现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机遇到了便会明白。”

四壁墨香缘窗逝一泓秋水绕身飞。

洛风固然醉于道术偶然经济治国之论但是仅是对付了事的朗读已能使年未十八的他崭露头角把经史籍典诸子百家之学解得头头是道将国事民情人间事理洞察于秋毫之间常常有惊妙之语。然他痛下苦功的道法反而一无所成。

洛风在店中坐定随便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色又要了一坛酒渐渐自斟自饮起来。

当朝玄宗天子信道是以修仙访道之风日盛又传说在名山大泽中多有修仙宗派隐居屡有白日飞生的仙迹传闻是以王公大臣后辈修道习剑的不在少数洛风所为不过是平常行动。只是那些肯与贵族富户交友的羽士真人十人中倒有九人道行寒微本身都一定能解得出几部道典又如何能够教人?所妄图者不过是金银供奉罢了。

这一问把洛风也问得微微一怔。他沉吟半晌道:“存亡一场即证循环。万千窜改不过因果。也罢我既投生于洛府也是一场缘分且留书一封。他日有缘自会重见。”

洛风微微苦笑。自来他只是听闻西域萧瑟艰苦人丁希少此次切身踏足才深知‘古道、西风、瘦马’是多么贴切。

“巍巍者昆仑。”

洛风向窗外望去也道:“的确有些非常……咦?!”

此时虽已全黑但是朔风如铁飞沙如刀店顶的招客旗裂裂作响这四野无人的荒凉堆栈一时候竟也充满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本来……这已是最后的一世循环了吗?”洛风自言自语洛惜尘却一点也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些甚么。经历紫雷天火以后在她面前的洛风似是变了一小我再也不见本来略有的张狂而代之以浩大通俗令人看不透辨不清。

她心下惊骇动摇着洛风的手臂道:“三哥哥!你到底如何了?要不要请王府的薛太医来瞧瞧?”

停墨阁迎着院门的是一间书房房中端坐着一个华服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年纪一身牙白家常便服箭袖和衣裾边绣了些松枝祥云聊作装点;五彩丝线捻的丝绦将一块通透温润不沾尘可避水的玉佩挂在腰间。配上足下云跟厚底朝靴腐败朗朗华华丽美端的是如玉少年翩翩公子。他身畔燃着一炉龙涎香手捧一本古卷正在用心研读显得极是用心。骤听门外书僮呼喊少当即吓了一跳手一抖几乎将那书掉落在地上。他飞拉开抽屉将方才研读之书藏于此中又从桌上抓过一部官修改史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此时洛府诸丫环才觉停墨阁中的变故仓促涌了出去瞥见刚遭风劫的书房无不咋舌。但是洛风从他们当中穿行而出却无一人能够觉。

酒坛在提起的顷刻忽似重了几十斤洛风手一软拿不住酒坛又让它重重地跌回了桌上。

那采药聪明又仗着素得洛风爱好当下只作听不见脚下力转眼间就消逝在院门以外直把洛惜尘气得贝齿紧咬。

当然此中也不乏有真神通的真人大士。比如撰写这部《紫府金丹诀要》的青阳真人就号称能点石成金化泉为浆又善炼灵药。建国高祖天子服结果觉妙用无穷当即封青阳真报酬当朝国师赐与田宅无数。又有传言说青阳真人手掌一把仙剑出鞘便可哄动紫电天雷能力无穷青阳真人仗着这柄仙剑已斩妖诛邪无数。

那少年一听立即站了起来道:“真的?这是如何回事?快说快说!”

漫漫官道前无绝顶后无来处。洛风极目眺去周遭数十里以内除他以外再无只人匹马。唯有胡笳数声模糊从远处飘来又落于远处。

仅止这些也就罢了但是那门内照壁上绘着的紫虎啸月天井石阶中心的游龙浮雕又或是主楼屋檐上伏着的四尊青铜龙龟俱非平常百姓人家所能具有的纹饰。特别是紫虎与游龙更是唯有帝室血脉方能利用的图纹。

在宅院掉队一角另有一座翠竹掩映下的院落院门上题有‘停墨阁’三字。门上一副春联:

世事难测由此可见。

下人们乱成一团吵吵嚷嚷洛惜尘却浑然不觉她只是将洛风留下的那一封手札悄悄支出袖中。

书僮吓了一跳忙拉住少年恳求道:“少爷!你这一问夫人必然会察知是我多嘴到时吃一顿家法倒是事小万一被赶出宅院那我可就再也奉侍不了您了。”

少年赔笑道:“小人自幼父母双亡全仗掌柜收留才气够苟活到现在。现在小人既有居处衣食也无忧哪还敢苛求甚么呢?”

前人豪放遇事必浮三明白。洛风这才饮了第一碗又算甚么?

少年沉吟一下晓得夫人向来明察秋毫如果心切问了去这书僮必然要吃家法。他夙来爱好书僮聪明聪明办事稳妥是以就按捺住了心下的焦心筹办渐渐再探口风。

他只消炼化这一身精神凡胎修成仙躯白日飞升以后便可离开这百世千年以来的因果重列仙班。这一世的青石固然尚不知身处何方但跟着他道行日深神通初成必会寻得她的下落。当时以他的宿识神通定也能助她飞升成仙重归仙界。

只是洛仁和公事繁忙可贵偶然候查抄洛风的课业。洛风又是天纵之材只消稍下苦功便可对付过关大多时候还是在研读道藏看望飞升之途。他过于醉心此道连身边陪侍的小小书僮也被他暗里改名为采药。

此时那掌柜似是发觉到了甚么一起小跑过来堆起笑容问道:“客长小店的菜色您可还对劲吗?”

当当时天下政治昌明百姓安居乐业神州到处吉祥不断垂垂有了一副乱世气象。

当莲足落入天井的一刻洛惜尘忽地呆了一呆。天井中翠竹如屏流泉暗涌哪有分毫天雷殛过的陈迹?她再一昂首天上复又碧空如洗烈阳普照。方才那摧城压寨般的黑云就似从未存在过普通。

更让人退避三舍的是戈壁中不时髦风作浪的猛恶风沙。前一刻还是彼苍朗朗红日高悬下一刻就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倘赶上那风沙特别凶悍之时只见满地黄沙倏忽成卷越旋越高好像万马奔腾、狂浪拍岸腾空扑将而去。假如一不谨慎碰上此等风沙那小命自是难以保全。是以边疆之人行路这时莫不是万分谨慎不时辨识天象。

洛风轻咦一声颇觉奇特又伸手去拿酒坛就在此时他俄然感遭到地动山摇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在地。洛风心下大惊能够引如此激烈地动的若非得道真人就是罕见灵兽。非论是仙是灵既然来到附近他怎会一无所觉?

洛风摇了点头叹一口气道:“唉痴迷不悟痴迷不悟倒是可惜了你的资质。”

时驰名城洛阳因地处中原通衢之地物产敷裕又久不经战乱天灾之祸人丁便逐步多了起来。几经扩建以后洛阳日趋昌隆模糊有超出帝都长安之势。是以百年之前洛阳即被建国之高祖天子定为东都自此益富强。

蓦地间又一声巨响一排高高的书架被恶风掀倒向二人颠覆而下。洛风再吃一惊顾不得肩背剧痛猛力将洛惜尘扑倒在地堪堪避过了厚重的檀木书架。随后一片唏哗之声甚么前朝螭龙彩盘、上古青花龟纹钵、碧玉云纹花瓶十足摔得粉碎。

剑壶关外仍需有万里之遥才是传闻中‘金城千重玉楼十二左带瑶池右环翠水’的昆仑玄境。

洛风略叹一口气又举步向前行去。与那宿世因果一起悟出的另有很多仙法神通可惜非有莫大神力难用通玄法门。洛风此身只是精神凡胎一身浊气尚未尽褪又那里称得上有甚么道行?当真提及来他现在体格也不过比洛阳那些纵情***的贵胄后辈强些罢了。那些勉强能用的仙术道法仅能使他免除寒暑之侵、不受风沙之扰。

洛惜尘又气又恼喝道:“跑这么快干甚么?本蜜斯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又抓起酒坛就要再倒上一大碗酒。

洛风终究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垂死之际他模糊听到掌柜那如公鸭般的声音:

“三哥哥!你如何了?”洛惜尘一边呼喊一边推着洛风的手臂。她心下有些惶恐模糊感觉定是有甚么大事将要生了。

采药顿时长出一口气转头就跑。

章一断肠

洛惜尘本是冰雪聪明现在心中俄然有悟当下问道:“三哥哥你是要走了吗?”

不知是否遭到天火所引青石炙热之极稍一触碰既将洛惜尘的指尖烫出一个水泡。她乃是钟鸣鼎食的官宦蜜斯如何吃得这类苦?当下眼中就有了盈盈泪光。

书僮靠近少年抬高了声音道:“我刚才在正房颠末偶然入耳到夫人和洛阳王小王妃在话旧此中提到老爷此次赴京后很得玄宗天子的赏识已经留在京中筹办重用了呢!这是第一大喜。这第二喜嘛长安洛阳相隔悠远一来一回如何也得半月不足老爷必定不能常返来督察您的课业了。”

恰是月在天外日在月西。

可见这堆栈如何之小。

洛风一落地手中即抓着一块小小青石青石圆润晶莹模糊有宝光活动显不凡物。洛仁和见此子抓石而生显不凡胎是以也就信了风水先生所言重谢了纹银多少。

坠入浊浊尘凡前她方得脱体化形修成仙体神识威能俱未成形又怎能如洛风这般身具通玄手腕化解起循环尘劫来举重若轻挥洒自如?虽说百世循环修满她也会回返仙界但是这当中诸般痛苦那是必不会少的。

这少年恰是洛风。

只是洛风清心诀才颂到一半耳中俄然嗡的一声然后脑后就是一阵剧痛传来!

这阵中是否真的锁了一头北海冰龙之魄天然无人可知不过那调和阴阳之效倒是非常明显。整座宅院冬暖夏凉非常怡人府中诸人全然不受寒暑之苦就是洛阳王的王府也一定能及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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