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章一 怎无言 中下

他脚下不断独自向排排锋利铁戈冲去!他背后影翼俄然一阵急挥千百根影羽自翼上脱出化成万千无形利刃自冥兵战阵中囊括而过!

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

俄然通的一声响突破了压抑至极的沉寂一颗水缸般大小的头颅不知从那边滚来直撞到中军大帐前的旗杆方才停下。这颗头颅脸孔狰狞四只暗金色巨目一字排开瞪得目眦欲裂如钢针般的虬髯根根树起血盆巨口中伸出唇外的四根粗大獠牙有三根已齐根断去而厚达三寸的青铜巨盔竟是由十八根巨钉直接钉死在头颅上的。

透太重重迷雾可看到过五百名阴卒排成十列向这方大步走来。这些阴卒身高一丈肌肤青黑面孔狰狞胸口、肩头、下腹、膝盖均缀以厚重铁甲甲上嵌有根根倒刺。铁刺早已锈迹斑斑也不知是被阴风所蚀还是感染过太多鬼物秽血。它们持二丈长戈行列极是划一五百阴卒直如一人。步声轰轰轰轰固然相距仍遥他似也感遭到大地正跟着这批阴卒的脚步颤抖。

断刀残刃、折旗碎甲更是散落得到处都是。数面军旗斜插于地每当罡风吹过旗杆就会震颤不休出慑民气魂的尖啸。

苍野上俄然出现一层淡淡黑雾向八仙椅奔腾而回。黑雾越来越快卷起无数碎石浮沙高傲地上吼怒而过。待涌到他面前时层层叠高的黑雾已然化成一道十余丈高的雾浪轰然拍下!眼看涛涛雾浪就将近压至他的额头雾浪俄然化作缕缕黑气自他鼻孔中钻了出来。

但是现在在大营上空回旋的不是涛天杀气而是浓烈得化不开的暮气。

纪若尘道行与日俱进。从初时端赖本能觉醒方能死中求活、险险取胜到谙练运使诸般道诀宝贝克敌制胜再到放弃机诈花巧以力破力凭身上青衫掌中木剑已是所向披靡。历次岁考他战无不堪。

待看到纪若尘以龟甲占卜时甲裂血出惊诧望着粘满鲜血的双手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烦闷重重一拍扶手一飞冲天仰天长啸!无休无止的啸声轰鸣如雷翻翻滚滚囊括苍野时胸中那口积郁之气方算泄了一点。

他在众真人间周旋遁藏浩繁故意难堪的弟子日复一日勤修苦读仔细心细考虑要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多少次中夜静思他悚但是惊、汗透重衣只为了谪仙二字。他与尚秋水、李玄真把酒言欢又与张殷殷、含烟、怀素等出众女子若即还离狼籍胶葛中只要本身方才明白放眼望去实在他底子不知身周世人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唯有经心极力辩白仔细心细行事。

几步之间他已冲到军阵前百丈以内然冲势不降反增!押军校尉钢须突然树起死盯阵前那淡淡身影莫非这厮竟敢正面冲阵不成?!

大营当中是死普通的沉寂。

军阵火线灰雾一开他淡如云烟的身影已自雾中冲出。但跟着他脚步不竭颤抖的大地表白这冲势毫不似看上去那般云淡风清。

一个冰冷森寒的声音自上传来:“可惜现在你不是了。”

一只钢靴悄悄闪现踩在大将军的头颅上而后踏落。青铜巨盔出吱呀嗟叹在这钢靴之前它绵软得有如纸糊普通迅陷落被踏得扁平以后又向坚固非常的岩石空中沦陷下去。

他斜坐八仙椅中以手支颌空望着空中上的纪若尘三字认识早已神游去了。丈许长的影翼从椅背上斜斜垂落空中翼尖悄悄拍着灰岩刮出扑灭烧星。

押军校尉大喜狂喝声中巨矛横挥就欲将他身躯生生横裂。方一运劲押军校尉蓦地觉他甚么都没作只宁定地望着本身。那双蓝瞳越来越亮到得厥后两点湛蓝几近夺去了四周统统亮光!

啸声垂垂止歇之际苍野深处俄然一道杀气冲天而起遥眺望去杀气激起的灰玄色龙卷风扶摇直上怕不有百丈之高!凛冽杀气缓缓向这边挪动明显是针对他方才那一声长啸。

漫衍于周身各处的冰寒气味瞬息间全数活泼起来游出了居住之所向他胸口会聚而去。路途当中丝丝冰寒气味不竭相互融汇逐步强健又化成无数根湛蓝丝线。当万千蓝丝在他胸口汇于一处时他通体突然出一阵夺目蓝光复又暗去。但透过影雾可见他胸中多了一团悄悄燃烧着的湛蓝火焰。

押军校尉只觉被一座无形大山狠狠撞中刹时倒飞千丈!后飞途中押军校尉身材突然凝止随后砰的一声大响它的躯体连同座下黑牛一同炸开爆散成漫天的灰粉只要一颗斗大的头颅被震波激得持续向高处飞去。

“当我是平常鬼物吗?”他嘲笑忖道飘落地上。

他立觉掌中矛尖传来一道沛然大力未及催运气劲手掌已抵不住巨矛的锋锐。巨矛刺穿掌心破开胸膛又自他背后透出将一片影翼也一并穿了。

神游返来他只觉非常倦怠懒洋洋的做甚么都提不起兴趣任由那十几头鬼物逃远。他神识内敛潜回了识海深处。现在识海上道道青电连缀不竭的落下激起重重涛天巨浪。波谷浪峰之间一幅幅画卷飘来移去时开时合变幻不定。他的神识悄悄悬着哪幅画卷飘了过来他就看哪幅。

他凝集心神胸中蓝焰即依贰情意缓缓向下沉落降了三寸方停。忽听噼噼啪啪一阵响他脚下岩地蓦地下陷一尺无数裂纹向四周伸展直到十丈外方才停止。本来蓝焰一沉他本是无形无质的身躯竟变得重逾千钧生生压裂了坚逾精铁的苍野灰岩!

他安然落坐坐得四平八稳身后那面玄色大旗正安闲罡风中猎猎飞扬!

头颅嘶声叫道:“吾乃……大将军是也……”

十五岁纪若尘初修三清真诀八位真人轮番上阵日日授业八日一循环。八真人学究天人倾囊相授之余还不忘指责别脉道法剑诀的讹夺处;他日夕苦学实在悟不了的就囫囵硬记。同年他初悟解离仙诀太清至圣境美满。

心念运转间他已运使习自画卷中纪若尘的身法一跃而起家形变得如有若无似一道清烟般向寒甲冥兵军阵奔去。这一起奔行漂渺处如云若烟似无半分可着力处但是冲势实是雷霆万钧。他一步三十丈苍野上但听轰雷阵阵一个个十丈周遭的大坑交叉呈现顷刻间前延百里隐没在重重浓雾深处!

一矛杀十卒挥手之间四百余名寒甲冥兵已尽数伏法。

押军校尉一殁寒甲冥兵队形顿时乱了不过它们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纷繁挺起铁戈从四周八方围杀上来。他眉头一皱执巨矛横挥一圈将数十柄铁戈全数荡开随后挥矛连刺每一矛刺出巨矛矛身上都会飘起九重矛影连同巨矛本体别离洞穿十名寒甲冥兵胸膛。

押军校尉蓦地勒住黑牛铁枪指向火线一声狂吼!五百寒甲冥兵同时留步一声喊长戈平放顷刻间已列好战阵那骤但是起的冲天杀气更非初时可比!

但画卷一幅幅翻过他却越看越觉压抑。

他将体内巨矛渐渐拔出身躯上留下的浮泛中黑雾满盈正迅复元。回想起来方才校尉巨矛上的劲力他完整无惧但影雾变幻出的手掌固然坚固却挡不住巨矛的锋锐。再想起识海画卷中诸般宝贝显出的大能力以及纪若尘气力寒微时频频靠着宝贝以弱克强他倒也有些心动。因而掂了掂掌中巨矛暗自想道:“或许寻几样趁手的宝贝用用也是不错。”

大营营门处巨石嵌成的吊桥歪倾斜斜地搭在壕沟上用来牵引吊桥两根生铁铸就的巨链已断成四截。两扇营门一扇倒在营内另一扇勉强挂在门柱上随时都能够塌下。十六座箭楼已毁了十五座仅存的箭楼上一杆四丈铁枪穿楼而过将箭楼内四名阴卒箭手穿成了一串。

人间一日地府千年。

他当即迎上见押军校尉巨矛刺来一声嘲笑挥手抓住了巨矛矛尖!哪知押军校尉又是一声吼怒满头青根根直立将铁盔冲得高高飞起眼角也射出两道细细血丝拼尽满身之力又将巨矛向前一送!

他口中啸音突然止歇双瞳的湛蓝色采顷刻间如活了动来变幻不定。自最后在苍野荒岩上刻下纪若尘三字时算起现在他已突进苍野八百里文雀、蝠虎、蠡牛、蝥鲽之流的凶物厉鬼不知斩杀了多少从无分毫包涵。现在周遭百里以内的鬼物魔怪已快被斩尽扑灭他正策画着要再向苍野深处进步三百里之际没想到竟然另有鬼物胆敢向他挑衅!他也不怒只是任由冰寒杀机在胸中伸瞻望向了杀气来处。他已暗下决计哪怕是追杀千里也定要将这些大胆鬼物连根拔起!

四野茫茫。在这片阴沉暗淡的大地上即使穷尽目力也不过能望出去千丈之遥。目力所及之处渺无朝气只要中心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八仙椅悬着一点青莹。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八个字已道尽统统。

又一道蓝焰自他指尖射出于半空中变幻成篆体的“纪”字。正要射向旗面之际他俄然心中一阵沉闷因而手一挥任由阿谁纪字在空中消逝。

扑通一声押军校尉的头颅这时才落下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提起押军校尉头颅掌心中浮出一层淡淡的湛蓝火焰刹时将头颅燃成飞灰。押军校尉些许认识则跟着湛蓝火焰回到他体内被抛入识海化成一幅残破画卷于波澜中载沉载伏。

一幅幅画卷断断续续地记下了纪若尘在品德宗的仓促光阴。

嚓嚓嚓嚓连缀不竭的轻响中无形羽刃直冲过十排冥兵方才力尽消逝。他冲势带起的罡风随后即到近百名冥兵被罡风一吹身躯立即解离成数百碎块顷刻间已被吹到了数百丈外。本来这些冥兵早被无数羽刃切成碎片罡风一到躯体马上崩坏。

他双瞳一开一道无形冰寒气味立时向四周八方散去瞬时囊括千丈为空旷萧瑟的苍野平增了很多寒意。十余头正自缠斗捕食的各色鬼物魔怪一感遭到寒意立时狂般四散奔逃乃至连口中美食也仓促丢弃。

阴卒阵后有一名高两丈的押军校尉骑一头通体乌黑、六蹄十角的巨牛左手提矛右手执鞭。鞭长可随校尉情意而定不管哪名阴卒稍乱了行列法度当场就是一鞭抽去。

他倒提巨矛安步向苍野深处行去。

苍野深处立着一座可谓虎踞龙盘的虎帐。营盘以一人合抱的岩柱为栅石栅高二丈向上一端打磨锋利。栅后搭着宽一丈可立兵的平台。合计十六座箭楼分据各个方位箭楼通体也是由灰岩建成坚毅粗暴。虎帐两扇庞大的营门纯以岩柱拼接构造而成各宽十丈。一条阔十丈、沉五丈的濠沟环营一周将整座大营护翼此中。沟底遍及锋锐石刺石刺上仍穿戴很多巨兽鬼物以及很多阴兵鬼卒的骨骸。在苍野的阴风下这些遗骸早已化成岩石。

以道行进境、以搏杀实绩、以建功立业、以境遇之奇、以真人眷顾在平辈弟子中纪若尘皆是鹤立鸡群独一姬冰仙可堪与他相提并论。

大营四周数十里内到处可见倒卧于地的阴兵鬼卒内里更有很多校尉、将军之类的将官。不管是兵是将大多数躯体支离破裂透着蒙蒙的灰色。阵阵罡风吹过即会在他们躯干上刮下一层石粉不知卷向何方。

他已自识海画卷中晓得地府阴兵共分十九种面前这五百阴卒名为寒甲冥兵阴兵中位列十三。寒甲冥兵单论起来战力并不甚强与文雀、蝠虎等凶物比起来相去甚远一只文雀等闲就能裂杀数十冥兵。但是阴卒之强在于其生来即具有布阵阵战之力又夙来成群结队出动。这五百寒甲冥兵行列军容如此整齐又有校尉押军更是阴兵中的上上品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铁血军卒循环而来。在这只步队之前哪怕是百只文雀多数也要落荒而逃。

这火是冷的。

押军校尉见一个照面就折损近百名冥兵顿时怒如狂狂吼一声策划座下黑牛向他直冲而来!

营中遍及军帐看起来千篇一概唯有居中的中军大帐气势恢宏独占鹤立鸡群之势。中军帐前立一杆丈许粗细的百丈旗杆旗杆通体以黑石构成望去粗励豪烈。杆顶飘一面深灰大旗褴褛不堪的旗面上绘着看不出来源的军徵。

清理了碍眼的东西他抬眼望向旗杆笑了笑右手挥动间已变幻成一只十丈巨把握住了旗杆。他猛一力竟将旗杆生生拔起随后一声轰鸣将旗杆插在大将军头颅上!重插上天后百丈旗杆已变成九十丈。他左手向旗面一指一缕细细蓝火自指尖喷出射在旗面上突然燃成烈火!湛蓝火焰中破坏不堪的旗号瞬息补好深灰色旗面也变成了幽深的玄色。

十四岁纪若尘初登西玄立在太上品德宫宫门之前早被那一望无边的紫金瓦、白玉阶、青珏柱、烟水榭惊得呆了。同年他脱去褴褛衣衫换上锦衣玉带坐于一众苕龄孺子当中朗读品德经。每一字每一句他都念得专注非常全当不晓得身边不时会投来鄙夷目光。固然自幼贫苦但那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华衣铜鼎、金漆雕梁此时在他眼中实与龙门堆栈中的木桌泥墙无异:甚么也及不上手中一卷《品德经》。

将大将军的头颅完整踩入空中后他意犹未尽又一脚踢在一头倒卧于地的玄色巨犀身上。这头玄色巨犀原是大将军的座骑现在它那数十丈长的庞大身躯被踢得高高飞起超出营栅直飞出数千丈之遥方始轰然摔落!

他闭上双眼细心搜刮着画卷上的内容旋又伸开双眼淡然笑道:“本来另有个大将军很好。”

他缓缓伸开了双眼暴露一双明灭着幽阴暗蓝光彩的眼眸来。他身躯别的部位还是由影雾构成固然凝练之极实际上还是无形无质。唯有这双眼眸鲜明已是无形有质。细心望去他双眼清澈如宝石但那湛蓝倒是深不见底。狭长的瞳孔如锋利刀锋左边瞳孔深处可见熊==熊暗红火焰右瞳倒是泛动着深碧色的波澜。这双魔瞳似包含了无穷奥妙却绝无半点暖意和朝气。

乌木八仙椅被安设在旗杆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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