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问罪
“……陛下？”一声轻唤，天子被叶景秋拉回了神思，方有所发觉，略有难堪地轻咳嗽了一声：“罚三个月俸禄。”
那是两年前，他即将继位的时候。
她没有去晨省，腿上的伤让她不敢小觑。固然从梦里，她晓得这伤必然会留下病根，让她在阴雨气候痛苦不已，但她还是想尽力养好，或许能少些把柄呢？
又是一声轻笑。
那一晚，苏妤再度被零散却实在的梦境惊扰。扰得她痛苦不堪却又不管如何醒不过来。
“晓得了。”天子疏松地应了一声，“你退下吧。”
折枝在她的目光下噎住，再不敢多劝。只得默不出声地走回榻边，轻手重脚地给她揉膝盖。就算再轻，伤成如许也会感觉疼，苏妤死咬着牙强忍，忍着忍着，竟忍出了一声嘲笑。
折枝扶着她盘跚地走向蕙息宫。两处宫殿离得很远，颇是用了些时候，她刚踏入殿门，便听到了章悦夫人的涔涔嘲笑：“贵嫔，姗姗来迟啊。”
蕙息宫，那是章悦夫人的住处。
天子沉吟了一瞬：“都退下吧。”
当时她另有着现在几近被消磨洁净的傲骨――起码在外人眼里，这类傲骨已经消逝殆尽了.
刚到殿门口，她就见到了满脸担忧的折枝。折枝看她返来较着松了口气：“娘娘但是返来了……”
可她不会他杀，她永久都记得，她曾那么傲岸地对他说：“殿下觉得如许就能逼死臣妾么？殿下您错了，臣妾会活下去，且定会比殿下活得久。”
苏妤一瘸一拐地回到她所住的霁颜宫贞信殿。这是一个挺繁华的住处，却离成舒殿最远。把她安排在这里，意义再较着不过，天子不想见到她。
黎太医没有同折枝多加争论，一揖辞职。但他并不是回太病院、亦没有去蕙息宫，而是径直去了天子的寝殿，成舒殿。
这已是第二次。那因为奇准非常而滋扰她多年的梦仿佛俄然间失了灵，已连续两天出了岔子。
显是半刻也不肯多留。谁都晓得，全部后宫里，陛下最讨厌的就是这位苏贵嫔，霁颜宫也就成了个世人避之不及的处所，谁也不肯在这里多立足半刻。
接着，是章悦夫人身边的掌事宫女怒了，劈手打在了她脸上。她没能来得及躲，硬生生挨了一个宫女的掌掴……
天子也在.
和梦里一样，却仿佛又有那里不一样。苏妤未及多想，几近是脱口而出地为本身争了一句：“夫人昨日已经罚过臣妾了……”
苏妤无声一叹，松开折枝的手走出来，垂眸下拜：“陛下大安。”
苏妤垂首不言。
左不过就是等他发落。就如之前一样，她沉默不语一会儿，他就有了定夺，无一例外都是她的错。
她终究被惊醒，出了一身的盗汗。再也睡不着，环膝坐着，一向坐到天明。
当着一众宫嫔的面，她不管如何也是不肯向章悦夫人叩首报歉的……
不知是谁派来的人，她如何敢用。焉知不是想趁秘密她的命？固然她的命在不在都已不值得旁人操心，但她到底是碍了很多人的眼，比方章悦夫人的、比方天子的。
苏妤回到霁颜宫，归正也无事可做，便落拓地倚在榻上歇着。过了会儿竟有了些困意。昏黄间听到折枝的声音，仿佛在殿外与甚么人扳谈着，她睁了眼，扬声一问：“折枝，如何了？”
再以后，天子再度命世人退下，包含她。没有逼她认罪、没有争论、也没有掌掴……
正往外走的折枝足下一顿回过甚来：“那奴婢去求章悦夫人去！”
她却叫住了折枝：“不必去了。这不是平常的病痛，章悦夫人亲身罚的，你当另有医女敢来么？”
折枝亦是迷惑地蹙着眉头道：“不知……奴婢问了，他不肯说。”
天子续言说：“昨日的事，朕已问过你。你说你是偶然的，朕才没有再罚你。”
每次都是如许。很多时候她都感觉，她的人生底子不受她的节制。她的梦境、她的家世、她的运气，另有她的倔强……统统都神使鬼差，没有一样由得她挑选似的。
“折枝。”苏妤闻言，声音更添了三分冷意，“我再说一遍，我就是明日就死在这儿，明天也不会去求她。”
“奴婢奉旨送贵嫔娘娘返来。”此中一人低眉道，说着一福，“既已送到，奴婢辞职。”
将近中午，那如催命符的声音终究传来。御前来的寺人奉告她：“陛下传您去蕙息宫一趟。”
……都退下吧？这是不见怪的意义？周遭嫔妃都有些错愕于天子本日对苏妤的宽和，隐有一声低低的惊呼。
苏妤低低伏着，半晌，听到天子的声音沉沉响起：“免了。”
六宫嫔御都看着她，这个即便当着天子的面也不肯向章悦夫人施礼问安的曾经的正妻。
苏妤沉了一瞬，低着头跪了下去，身姿是恭敬的，口气倒是如常的冷：“陛下，臣妾是偶然的。”
“好了，也怪不得她们。”苏妤笑劝了一句，就和折枝一起进了殿。吃力地坐在榻上，撩起裙子又挽起中裤一看，全部膝盖青得发紫，显是淤血淤得短长。折枝一见眼睛便红了，银牙一咬，道：“娘娘等等，奴婢请医女去。”
苏妤一怔，转刹时倒是不耐的神采：“谁让他来的？章悦夫人？”
过了斯须，苏妤听到他说：“朕不管你成心偶然，给章悦夫人谢个罪吧。”
天子抬眼看了看他：“这么快？”
折枝说着，又瞅了瞅随在她身后的两名宫娥，谨慎隧道：“两位女官……”
她循声四下望畴昔，公然是一众宫嫔皆在了。
抬开端，刚好和天子视野一对，她忙不迭地低下头去，便听得天子一声轻笑：“贵嫔，昨日的事……”
方才更是奇特，天子传了黎太医去给苏氏看伤，却又特地叮咛了一句不要奉告她是本身的意义。当时徐幽就估摸着苏贵嫔得把人退返来，内心直替她捏了把汗，天子不奉告她不要紧，她退返来岂不是触了霉头？可……他当真地瞅了一瞅，天子仿佛并没有活力的意义。<
叶景秋更是觉对劲外，她本是等着看苏妤下不来台的，如何天子却……
看来是章悦夫人奉告他本身是成心的了。苏妤心底嘲笑着，连解释也懒得解释。归正他也不会听，多少次都是如许。
她垂首不语。
“那就让他归去。”苏妤生硬道，扬了扬下巴又道，“就说我睡着，只穿戴中衣见不得人。”
她道了声“诺”，起家起得艰巨，死命撑着才没让本身跌归去。
天子核阅着她，冷酷的语声听上去颇是峻厉：“你再奉告朕一次，朕要听实话。”
她到底为甚么还要死熬着作这个贵嫔……宫里再没有哪个嫔妃会被欺负成这般。她的夫君早就厌极了她、恨极了她，感觉她的家属玩弄权谋，感觉她蛇蝎心肠……
她梦到……章悦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怪她打碎了那玉瓶。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天子传了她去，自是要发兵问罪。
医女，不是太医。太医们早已不肯管她，唯恐触怒圣颜，只剩几个医女还敢来看看。
天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蓦地矮下去一截的她，神采有些难言的庞大。
大监徐幽躬身应了句“诺”，心下止不住的迷惑。几年了，从潜邸到宫里，陛下最不待见的就是这位苏氏。怎的从明天起……俄然转了性似的，明天没借着她打碎玉瓶的事罚她不说，明天又只是叫来问了几句便作罢。如若不是旁的嫔妃显出了非常较着的讶异，他仿佛连那三个月的俸禄也不想罚。
黎太医躬身辞职。天子放动手里的奏章凝神思考着：睡了？不便见人？
他轻声一笑：“徐幽，传苏贵嫔成舒殿伴驾。”
她不想当众出丑.
这类感受可谓奇特.
一声轻笑。
过了半晌，一众宫嫔却见天子站起了身，徐行走向她，停下脚步时已离她不敷半步。跟着他的离近，苏妤心中忍不住地有些惧意，却强定着脚不今后退。
然后，她听到天子仿佛带着点考虑的意味淡淡说道：“也是……腿伤是不是还没好？”
“是……”黎太医踌躇着照实道，“霁颜宫的宫人说贵嫔娘娘睡了……不便见人……”
“你若去求她，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苏妤的神采淡冷酷漠的，莫说怒意，折枝乃至连半分不悦都寻不出，却就硬生生感到一股森然的压迫。她怔在原地揣测了一番，咬唇焦心道：“娘娘何必这么硬气……她是掌着权的，宫里去求她的人多了去了。娘娘就跟她低个头，日子便能好很多。”
看着两个宫娥远去了，折枝才上前扶住她，紧蹙眉头说：“跟红踩白的东西……娘娘都伤成如许了也不知扶一把。”
梦里可骇的统统都没有产生。
半晌后，折枝回到殿中，朝她一福：“娘娘……黎太医来了。说是……说是来为娘娘看伤的。”
天子也看着她，这个看似谨小慎微却始终有着消磨不去的傲气的本身曾经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