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香闺惊见
而这一名隐在帐中的蓝府蜜斯,身形未露,那一股清清冷冷的气味却隔帘透出,单凭一道素净而不失婉丽的嗓音,已不由让人在脑海中勾画霜女素娥的模样,明显形象就在心头,但是一笔一笔的下去,却总也描不清楚。
钱妈妈这才冲青苹点点头,两人一左一右翻开帘帏,双双挂于销金铜钩之上。
钱妈妈福身一礼笑着应了,口称“多谢先生”,一面在前带路。
蓝如瑾便垂了目,任青苹悄悄掩住了幔帐,轻声道:“多谢先生。如此便请哪位妈妈操心为凌先生安排煎药之所吧。”
斑斓帘开,清芬劈面,镂雕蕙兰香楠架子床上缎被散铺,蓝如瑾碧衣披发拥被而坐,病容难掩倦怠,却一派端肃严整之色,凛然高华,不容轻渎。周身孤清之气使得一众妇婢心中微悸,即便有人刚要升起看戏的心机,那心机也如雪地里的火苗普通,尚未成形便被冰水燃烧了,幸运腾起的青烟亦立时被北风吹散。
床头侍立的杏粉色裙衫丫环已然动了身形,素手持了床帐一边,眼看就要依命卷起,吊挂于帐顶花瓣形状的销金铜钩之上。
一息之间,心中了然,遂低头再施一礼,回身冲着钱妈妈道:“望诊已毕,请随我去外间考虑方剂。”
但是这一看,却让他微微吃了一惊。饶是常日如何沉稳淡泊,这一眼下去,呼吸亦不免一滞。
凌慎之微一恍神,立时觉醒过来,心神一震,重新定了神采凝眸观瞧。
只听他一笑,允道:“亦可。”
“退下!”
那婆子老脸涨红,喏喏立于原地不敢对答。她并非甚么得脸之人,只是遇事爱往前凑着讨主子欢心罢了,凭一张舍得下的老脸极尽阿谀,倒也讨了很多好处。此次跟着一众婆子媳妇前来服侍,她本就未将常日寡言的三女人放在眼里,是以才敢在蓝如瑾发话后还撞上来禁止。
帘栊终究合紧,将蓝如瑾与内里统统堪堪隔住。精密的脚步声行出内寝,一众婆子拥着大夫分开,屋中只剩梨雪居几个贴身的丫环。脚步声只在次间停顿了一下,立时又转出堂屋去了。有婆子和凌慎之的低语远远传来,却再也听不清楚。
特别是一句“医德只在心正”,说得那样透,那样沉着,端是极有见地的话,与普通闺阁女子迥然分歧。
帘栊轻垂,于那半开半卷之间,方行至窗下的青衫背影映入蓝如瑾视线。她只看获得他束发的青巾,腰间的素带,一袭落拓清影晕在窗外透进的暖晖当中,暖和安闲,气韵天成。
言罢缓缓起家,这才抬眼去看帘帏中人,端肃之色磊落开阔,芝兰玉树,自有风骨。
一袭青衫顿了顿,凌慎之愣住脚步,并未回身,亦不直接答复蓝如瑾的发问,只道:“我本日再开一方,于徒弟昔日方剂并无太多出入,只是几个药量略有增减,切请重视取药时的分寸。别的,煎药时务必重视火候,需心细妥当的人看着方可。这两点若做不到,煎制的药汁只怕口味又变,于病无益。”
钱妈妈越众而出,笑着将婆子拉进人堆里:“李嫂子且返来,女人病情要紧,现在顾不得甚么了。凌先生请细心考虑一下,如果必须望诊不成,还请先生操心。”
面前之人乌发雪肤,纤眉素面,半阖双目盘膝端坐,病中铅华未染,却从极淡的端倪中生出极艳的美来。但是,明显近在天涯,艳光触目可得,可那美却如寒玉生烟,天光云影,隔着一层薄雾似的,漂渺着,昏黄着,总也望不清楚。
帐中蓝如瑾了然其意,缓声道:“无需换衣,妈妈请让青苹脱手吧。”
侧坐于床前椅上的年青医发展身站起,目不斜视,回身垂眸,一个长揖下去,口中寂然道:“会芝堂医者凌慎之见礼,请观贵面,以斟良方。”
因而他便停了手,端坐于香楠文椅之上,含了一丝暖和的笑悄悄等候对方的成果。窗外清楚春光旖旎,鼻端却萦着如有若无的寒婢女气,极淡,极清,一如帘中那位尚未会面的侯门贵女。
端坐在侧的年青大夫抬了视线,隐去眸中激赏之色,换上一贯暖和目光,笑着反复了一遍刚才听到的话:“医者眼中无分男女老幼,都是病人罢了――现在需观此病人面色,劳烦妈妈卷帘。”
地下一名婆子赶紧紧走两步,上前拦道:“且慢。三女人……”
因而便放缓了语气,诚心请道:“先生高超,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我身边并无知晓药理之人,煎药时难掌分寸,是以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若先生无甚要事,可否留在府上为我煎第一副药,今后也好让丫头们有个对比?”
蓝如瑾眸光一闪,唇角含了安然笑意。公然是个通透之人,言语所指,恰是她心中所疑。
清冷呵叱直接打断婆子的劝止,帘内衰弱的声音已带了较着怒意:“我这场病一向由蒋先生打理,每日脉象窜改皆由其记录考虑,现在他不知归期,莫非就要如此担搁下去么?我们家倒是不缺延请名医的银子,可其他大夫过来,又有谁熟知我的病情?如果耽搁了,敢问这位妈妈是否担得起?”
转头瞥见世人脸上或明或暗的讽刺之意,她老脸更红,直在内心将蓝如瑾骂了百八十遍。
“不敢不敢,劳烦先生了。”钱妈妈走近床前,却未立时脱手。
平常里跟着徒弟走动贵门内府,妇人女眷他亦见过听过很多,衣香鬟影,珠围翠绕,大多是未见其人先觉其味,或浓或淡的脂粉香气环绕四周,任是再如何甜美旖旎,在他看来亦是过分瑰丽缠绵,还不若草药贫寒之气来得利落。
这边青苹重新放帘子,蓝如瑾伸开双睫,于帘栊半合之际看住了那一道颀长背影,曼声道:“先生劳苦。敢问我的病情为何几次不定,高热难除?还请先生不吝言明,以安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