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人不如故
那院子很空,也没种几株花木,泥地当中铺着一条石子小径,绝顶则是数间净室,想是供居士们居住的,只现在倒是空寂无人,唯那石阶上余着几片残叶,被风卷着,起起落落一阵飞,到底也飞不远,仍旧落了在那泥地上头。
她那婆母裘老太太是个如何的人,她岂会不知?
郭婉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似有些非常,很久后,唇边便漾出了一个凉薄的笑:“衣不如新,人,怕也如是罢。”
郭婉点了点头,叮咛道:“谨慎些。”
说到此处,她已是面白如雪,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地直往下淌,如何也拭不干。
绿漪应是,忙忙地去了,郭婉便命另一个大丫环红香将那石凳子擦洁净了,坐下来往四下观瞧。
绿漪走得很快,身后跟着个穿竹青粗布裙子的妇人,那妇人一起都低着头,像是恐怕有人瞧见普通。
一片枯叶被秋风扫落,展转栖在了她的裙上,她竟也不知,只一径望着那净室入迷。
郭婉闻言,怅怅一叹,唇边的含笑亦转作苦楚。
说到底,不过一个“钱”字罢了。
郭婉的眼圈儿缓慢地红了起来,上前欲扶起她,一面便强笑道:“那里来的女人?我已经嫁人了,现在寡居于外祖家。”
“大户人家人的女人又如何?”郭婉看向绿漪,明艳的脸上似划过了一丝自嘲:“就算是京里来的高门贵女,与我们又有何干?难不成还能替我们传信儿不成?”
郭婉心中更加绞得短长,就跟刀子割着普通,惨白着脸道:“朱嫂子是拿这话剜我的心。都是我这个主子没用,母亲留下的财产我没守住,连你们我也留不得。若不是有你们帮衬着,这些年我怕是早就被人谋算得连骨头都不剩了。现在就连绿漪她们也成了惊弓之鸟,戋戋一件小事儿,也能叫她们吓上半日,这皆是我无用而至。”
朱嫂子抬起衣袖揩着眼角,亦是哽咽难言,断断续续隧道:“奴婢……奴婢免得的。奴婢毫不会叫……女人难堪。”
朱嫂子抬起了头,面上早就充满了泪痕,也不去擦,只任由那泪水顺着脸庞滚落,哽咽道:“在奴婢内心,女人就是女人,不是那甚么劳什子裘家四奶奶。”
见她分秋霏中痛极,却偏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绿漪的眼圈儿便也跟着红了,又不敢真哭,只得忍着泪意上前低劝:“奶奶万莫如此去想。爷虽是个情薄的,那裘家老太太待奶奶却好,又怜着奶奶孤傲。爷去了后,也不强要奶奶奶守着,由得您家去。现在奶奶回到了老太太、老太爷身边儿,整日里欢欢乐喜地不好么?那些畴昔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
一行人沉默地走出树林,沿山径往前,倒是绕过了那道宝瓶门,转道往那绿树间的一条小径而去,未几时,便来到万安寺位于后山的一所小院。
郭婉此时已是神情端肃,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压着嗓子唤了一声:“朱嫂子。”
只是,乍见故交,不由叫她又想起那些叫民气酸的旧事来,影象中那张和顺斑斓的脸,另有另一张漂亮而又无法的容颜,现在早已恍惚难辨,也唯有在朱嫂子的身上,还残留着多少儿时的回想。
红香觑了一眼她的神采,陪笑道:“婢子听人说,这寺里要大修,幸亏那桂树林子不会有人去动,那些和尚倒也念着奶奶的香火之情。只是处所确切是太旧了,过些日子怕就要拆掉,那些居士们现在都住在东头儿的净舍呢。”
那就是个贪财短视、气度狭小的无知愚妇。若非韩家情愿拿出大笔银钱来换她归家,裘家老太太如何肯罢休?
她不说话,红香等人自是更不敢多口,院中的氛围也变得沉寂起来。
这世上真正疼她怜她的,除了她的外祖父与外祖母,便再无旁人了。
“这里倒没大变样儿,还是和畴前一样。”半晌后,她细声说道,语中含了淡淡的感慨。
这话只说得郭婉一阵心伤,眼中也自落下泪来,扶着朱嫂子起家,强按着她往那石凳子上坐了,方坐在了她的劈面,掩泪道:“朱嫂子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老太太那边可千万莫提。”
这话意义极深,红香并不敢就接,只呐呐地垂下了头,低垂的眉眼间,划过了些许哀色。
郭婉叹了一口气,转眸四顾,视野终究停落在那几间净室上,似是瞧得痴了。
郭婉倒是一脸地若无其事,又道:“打从我两岁起,我便住在此处,纵使外祖母并外祖父不时言说京中之事,但是,这话我从小听到大,却有哪一日真正分开过登州府的?就算出嫁,嫁的也是栖霞县的人家,与都城全无半点干系。到了现在,我不过就是个克夫的孀妇罢了,兜兜转转间,仍旧还需回到蓬莱。”
一行人沿石径走到那净室前的石案旁,绿漪便轻声道:“奶奶且请等一等,婢子去叫人。”
绿漪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甚么,然话到口边却又咽了归去,叹了一声,不复再言。
郭婉也知时候紧急,如果被旁人瞧见了,又是一场费事。
绿漪闻言,面色暗了暗,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那朱嫂子闻声赶紧昂首,一见郭婉,立时紧走几步,“扑通”一声便跪倒灰尘,开口时,声音里已带着颤音:“奴婢给女人存候。”
语至最后,她的眼眶到底红了,眉尖亦微微泛红,面上阿谁自嘲的含笑却始终还在。
幸亏,绿漪很快便返来了,一见她的身影呈现在路口,红香便自松了口气。
便在她主仆二人说话间,红香早带着一干仆妇散开了,守住了几处要道,绿漪则立在中间奉侍,此时亦是满脸的泪水,忙拿衣袖拭了,上前劝道:“奶奶快别说这些了,朱嫂子过来一趟不轻易。”
郭婉苦涩地笑了笑,自袖中拿出丝帕,向眼角处拭去泪痕,叹道:“罢,罢,事到现在,再说这些又有甚么趣儿?我们还是快些去吧,朱嫂子想必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