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海
青娆听不懂她的话，只是挠挠头跑到她身边，扯了她的衣袖道：“女人，我们出去看看吧？”
“女人，吃红果糕。”一双小手掰了小半块枣糕凑到俞眉远唇前。
“四女大家呢？”第一个迈进门的妇人傲慢地望着周素馨问道。
“老林上京报信去了。这一来一回要半个月时候。现在大雪初融，恐怕路不好走，再加个十天，不到一个月，俞府就该来人了。”俞眉远把玩动手里袖炉，慢条斯理开口。
册页翻开后，天然不再是本来的乐律，内里密密麻麻满是用隶誊写成的笔墨。内容有些晦涩，讲的是人体奇经八脉、大小周天、生息吐纳，俞眉远仓促扫过几行，神采忽变。
“慌甚么？”俞眉远眼也不抬地开口，一边顺手将中间桌上的茶碗掀了盖端起。
天子赐婚，皇后赐下嫁奁。
她说着回身进了屋。
很快的，屋别传来脚步声，好些人向屋子靠近。
屋门被掩上，俞眉远将青娆留在门口盯着，她则坐到窗口的锦榻上，从怀里取出那本《归海经》。
天子亲封的“安怡郡主”，茶社酒坊评谈中的“神箭俞四娘”，说的都是她。
几道人影呈现在门口。
这笑让她本就明丽的脸庞更加活泼。
春雪溶解，可贵阴沉。
这是本内功心法。
俞眉远坐的贵妃榻在窗边，不易被人发觉。
屋檐上的冰棱开端熔化，水一滴滴落下。
青娆听得愣愣的。
指尖仓促翻过，越今后翻，俞眉远越震惊。
她的骑射向来强过浅显男儿，特别挽弓时那一手的好准头，便是校场上最老道的羽林军，在弓术之上也一定博得过她。
如果重活一世，她仍旧窜改不了结局，那这场重生又有何意义？
青娆将头一偏，腮帮子动着，咕哝问道：“女人，你说的我听不懂。”
俞眉远虽是内宅妇人，但上世她所嫁之报酬大安朝威名远播的少年将军魏眠曦。习武行军之人，少不得要与江湖人士打交道，俞眉远也不免要打仗到，是以她对江湖传闻、心法剑术都略有耳闻，并不算太陌生。
而她……像个突入者，与她们的天下格格不入。
“快去！”俞眉远轻斥一句。
她曾是大安朝的传奇，可最后……
俞眉远发誓，重活一次，她毫不走旧路。痛快而活，才不孤负这重头来过的天意。
她从被买来起，就糊口在这小宅子里，那里晓得甚么都城俞家。
那些少女自小娇养在闺中，被教诲着要循规导矩，不能行差踏错，像暖阁里的花，甜美芳香，在最美的韶华待人采撷。
当时她人在万隆山的普静斋里为亡母点长明灯，听到山下大动静，便执弓上了山头，远远就看到被九王人马追逐的魏眠曦。
而这本《归海经》，将是她踏出高门大宅的最大倚仗。
拉弦挽弓，羽箭刺空，她站在山头连发三箭，射杀了九王，将魏眠曦从绝境救出，成了全部大安朝最传奇的巾帼豪杰。
青娆这性子再不敲打就晚了。扬平庄宅子里端方少，她们又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姐妹，是以养成了她不知尊卑的脾气。
可一语未毕，俞眉远屋子的房间就叫人猛地推开。
“滋拉”几声，火盆里的火被她倒落的茶水浇熄。
她出世时多病，母亲为了让她身材能结实些，在她开端学步后就教她一些强身健体之术。俞眉远只当是浅显的功课，毕竟大安朝对女子不像前朝那样拘束，越是勋贵世家的少女学习的功课就越多，不但仅是女功，也包含了简朴的骑射。
她总感觉本身在那里听过《归海经》这三个字。
除了笔墨以外，书上还附着简图，画的都是些武功招式、修练之术。
“周妈妈，她们是谁？”俞眉远笑着开口。
书握在手中还带着她的体温。
回了俞府，俞眉远也和姐妹们一起学习骑射，弓成了她的最爱。少不知事时，她喜幸亏骄阳下纵马疾走、挽弓放弦，是以一身皮肤总比别人黑些，特别是手。
俞眉远一低头就看到她爪子上沾着的红果糕渣，在内心叹口气，内心只闪过一句话。
俞眉远站在屋檐下。她身上穿戴素白大孝服，丱发上缠着雪缎，重新到脚只要黑和白两种色彩，挨着门框站着，像雪堆出来的人。
承和十年，九王谋逆，趁着大安朝与北疆萨乌开战之机带兵围困兆京。
进屋的人见了俞眉远，均是一愣。
“厨房的桂姨说，夫人一去，北门看院的老林就分开了。”青娆还是一团孩子气，自顾自掰了红果糕往嘴里塞，“女人，你问这做啥？”
回想焚心，俞眉远不肯多想。
这些人进俞眉远的屋子，不经通传也就算了，连拍门都没有，可见她们底子就没当俞眉远是个主子。
惠文帝问她要何犒赏。
唇红齿白，煞是鲜艳，她脸颊也跟着鼓起，像夏宴上的点心雪梅娘。
“好酸。”她嫌弃地吐吐舌，舌上是一片枣红色，“叫你探听的事，如何了？”
十里红妆嫁一郎，满城斑斓铺绿华。
徐言娘的丧礼从简，停灵七今后便出殡。她病了好久，坟场是一早就看好的，在庄子东面，算是俞家的山头，却不是俞家的祖坟。
俞府遣来的人终究姗姗来迟，比俞眉远估计的还晚了几天。
头七才过，宅子里的灵堂白幡便被拆下，统统人都在忙着善后，没人管她。
“有甚么都雅的，哪有主子出门迎主子的事理！”她拍开青娆的爪子，“你把火盆端下去措置了，趁便把你的手洗净，再去把我娘存的碧螺春取来交给金歌，让她煮水备茶。”
兵临城下，千钧一发。
握着册页的手情不自禁攥紧。
攥紧的手松开，书上的墨字入目，她忽扬起一抹笑。
屋里又静下来，俞眉远整整本身的衣衿，倚坐到了窗口的贵妃榻上，拿靛青色的团花锦盖了膝头，把玩起母亲缝制的旧布虎。
“我在这里。”甜糯的声声响过，引得统统人都循音望去。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没有立名立万的机遇。
俞眉远眼也不眨地伸开口将那红果糕含下，一股酸爽的滋味在舌尖伸展，她被酸得皱眉，但很快地甜意跟着钻出，挡住那丝酸味。
小女人坐在贵妃榻上，穿了身素白孝服，梳着丱发，膝上是靛青的团花锦，简朴洁净的色彩衬得她那张脸庞更加讨喜惹怜。
她求了姻缘。
“你晓得从厨房里偷零嘴就行了。”俞眉远横了她一眼，手影晃过，将她掌中残剩的半块红果糕抢来丢进本身口中，“把你的嘴擦擦，谨慎呆会被周妈妈见了又要罚你一顿饭。”
多少京中少女梦寐以求的一场如歌繁华，到头来也不过落得寥寂结束。
当年得嫁魏眠曦，她凭的就是这一手箭术。
气候回暖，不像先前那般冻得人像冰疙瘩，可俞眉远还是喜好握着袖笼，镂空的铜炉传到掌心的温度会让她放心。
她方哈腰端了火盆笨拙地出去。
“女人，女人，来人了！”青娆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归海经》……”俞眉远轻声喃着书名，一边思忖着，一边将册页翻开。
可惜人算不如天年，埋在暗处的死士出了不测，而救兵又迟迟未至，魏眠曦堕入九死平生的景况当中。
母亲是她重生后第一个救不到的人，也将会是最后一个。
对牛操琴。
她嫁给魏眠曦。
“你别一惊一乍的，收收性子。回了府里如果再像这般没大没小、不知礼数，有你好受的！”俞眉远蹙了眉头。
她想起了畴前。
魏眠曦趁夜带死士偷袭敌营，欲刺九王。他在万隆山下的鱼肠道上设局，引九王入瓮。
但这些并不是让俞眉远最吃惊之处，让她惊诧的是，这书所述之法，她曾经练过。
俞眉远很早就晓得本身与都城里那些闺阁娇女的分歧之处。
碧玉韶华的她，满心满眼只要一个魏眠曦。
房间里并没人。
去万隆山的普静斋都是她早早刺探好动静做的安排，只为了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为了能让本身如愿站到他身边，她不吝纵马千里，放弃矜持。
……
……
“来了好些人，马车就停在门外，好大好标致。”青娆睁大眼眸道，未长开的丹凤眼里满是诧异与镇静。
……
她很快摆脱旧事，将重视力摆到面前。
“四女人的屋子就是这间……”周素馨的话响起。
这双手，本不拈针，不执笔，曾有铮铮烈骨在其间。
小巧的铜制袖炉握在手中暖融融，遣散她的酷寒。
可他却在桃林之下许她白首之约！
她温馨倚着，见人突入，不惊不惧，只拿一双眼眸猎奇地打量来人，半晌以火线露齿笑开。
这些日子因为治丧的干系，她在母亲灵前服丧。人多眼杂，俞眉远没有机遇详看这本书。母亲临终之前叮咛她将书背熟焚毁，怕是这书若然被人发明会引至大祸。
冰雪溶解，天却更冷了。
上一世的故事，权当孩子的涂鸦，死过一次就尽数擦去，这平生她只为本身而活。
离俞府来人另有十多天，她必须在这段时候里将书背熟烧毁。
教她此法的人，恰是她的母亲徐言娘。
“赵姐姐！”周素馨从前面上来，面色微愠地斥了声。
她还记得，本身的双手曾被京中贵女戏称作“炭夷”，因为她的双手并不纤白匀净。她的指腹掌心充满细茧，手背是淡淡的麦色，一伸出来就叫人侧目。
俞府可不像这里，端方多得能压死一头狮子。俞眉远还模糊记得她们初进俞府时，青娆因为性子的干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挨过板子和耳光，最惨的一次被人罚跪雪地，她赶畴昔的时候，她的膝盖都冻到麻痹红肿，今后落下病根。
重归的俞眉远，生而妖孽。
俞眉远正握着袖笼站在火盆边看着《归海经》烧作灰烬。书已背熟，多留无用。
知冷知热的感受，真是好极了。
母亲所授之术，她迟早都会练上一遍，久了就成为风俗，即使厥后母亲不在，她也保存下来。这套工夫不庞大，只是简朴的吐纳与几招强身招术，练久了，俞眉远身材的矫捷度与力量，远比普通闺阁女子要大很多。
磨光锐气，剪去羽翼，她为他和顺尽付，倾尽统统，到最后她才晓得本身并非他意中之人。贰心心念念挂在内心的女人，不是她。
锈了弓弦，残了箭羽，她隐于后宅，甘心做个整天陷于勾心斗角中的妇人。
青娆傻眼地看着本身空空的手，一听要被罚饭立即抓了衣袖在唇边狠狠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