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两位考官精力受前面判词的影响,也不由自主地多拟了几句判词,判到最后一问兵事题时乃至写下了“子其当世之豪杰也”,“来日兵食之寄持此可待也”之语。
周副考官接过那份荐卷, 笑问:“两位房考官如此力荐,不会是桓同考师弟的卷子吧?本官倒要细心看看了。”
他穿戴深青襕衫,极天然地引领诸生在考官面前施礼,口称“恩师”,仿佛天生就该做魁首,气度与旁的重生迥然分歧。
最后则是拆弥封,由副考官在朱卷上填考生姓名,主考在墨卷上填写名次。
两人看完了文章便急着去找判词,想看看桓凌对这题是如何判的——如果他师弟写的,他的判词中或许有些珠丝马迹。
等睡醒了,吃出帘宴时,再与他计算!
第五名,诗房,福清县门生齐栋;第四名,易房,建阳县门生高启;第三名,书房,晋江县门生方容;第二名,礼记房……
三篇经史、两篇时务策,颂先帝之德则忠爱之心溢于言表;叙道统传承则如亲历其世,承先孔教诲;言古史得失如掌上观文;论臣子忠谏之道已见忠正朴直之气;议兵制慨然有提领雄师荡平天下的气势……
春秋房力荐为魁首的卷子……
两位主考也被他这说法逗笑了,高编修握着那束卷子说:“我猜宋门生的卷子必在春秋房取中的这七十份卷子里, 不然这几天早见桓考官急着搜落卷了!”
已经有几位考官感慨起看中的门生恐怕不能考取了,两位主考还掂着宋时,到此时也感觉他怕是可贵中了。就连方提学、黄御史内心都有些忐忑,唯有桓凌意态自如,仿佛师弟阿谁解元已经到手了似的。
给事中主弹劾天下官员违法之事,于律法都学得格外精熟,见了他这能善用律法十六字意诀中加弛刑之诀的答案,欣喜道:“难怪两位房考官一力保举此人,单这道判题便写得松散详确、轻重得宜,不似未经宦海的儒生,倒像是个断过无数案倒的老道通判。”
玄月初十,中试及副榜考卷大抵排好后,十四房同考官齐聚正堂,与两位主考,帘外监临、提调等官一道查对朱墨卷上的号码,拆封卷头。
中间的副考官周用也在朱卷上写下宋时二字,双眼却不看考卷,而是紧紧盯着桓凌,想上去问他一句——你当着我们的面连夸都不夸宋时,装得仿佛要避师兄弟之嫌似的,成果你给他的考语写成那样?
罢了,综合二三场,也还是他答的最好。
可他一个北直隶人, 若说能考得比福建本地的才子还好, 不成能吧?
贰心中刚转过这动机,就听高编修用压抑的、微微颤抖的声音念叨:“第一名,北直隶保定府清苑县,武平县门生宋时。”
如判妇人背夫私逃之罪,别人多按和奸直接判了两方各杖九十,他却要分出妇人是志愿通奸或是受男人挟制不得已与之通奸的。如果志愿的,两边问罪以外,更要细究有无居中牵线者,如有也须定罪。但如果因男方以势挟迫妇人相从的,便宜按官吏□□治下百姓之例,将其罪加二等,杖一百、徒三年,妇人则宜视环境减等。
不是他师弟!
两位同考也不知是不是桓凌师弟的。这几天大师判卷子判得头晕目炫, 看很多文章中解释典章的句子都觉眼熟。他们二人猜来猜去, 不知谁中谁不中,拿着卷子问桓凌他也都笑而不答, 反倒叫他们两人揣摩得心中难安。
但他们取归取,桓通判不该如许骗他们哪!
副考官周用看了高主考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神采沉寂的桓凌,不由低声问了句:“高大人,解元是谁?”
只看这道判题,便不是只坐在房中看书,不问窗外之事的墨客能判出来的。
桓凌还是那副淡然之态,亲师弟考了福建省的解元也不见他冲动,好似在卷子上连写十来句赞词的不是他一样。
要不是他们叫这考语棍骗,觉得这份考卷不是宋时的……如果早晓得这考卷是宋时的……
第二场考的是四道判题、一道拟宋庆历元年进万年历的贺表、一道论“大哉贤人之道”的小论。
这门生写的好文章,考官也能保举得人,福建不愧是科考大省,学风如许稠密。
填到五经魁时,高主考乃至轻叹了一声:“竟已到此处了。”
老道不老道的且非论……这些考生中仿佛确切有一名的师兄就是个通判哪?
但是睡醒以后,他们也没工夫抱怨桓凌了。
他在县试取中的门生,毕竟没能过得乡试这一关。
台下有书吏顺次呼名,提调官、监临官与十四房同考会监,包管选士公允。八十五名举子从后往前唤名填榜,众同考官心中早有属意的门生,也都揪着心听驰名单。
有此度量,又生得文质彬彬、漂亮清华……不愧是他们取中的弟子!难怪方御史提及这个门生总隐含着几分得色,难怪桓通判在卷子上夸师弟夸得那么理直气壮。
他们也终究见着了曾以一曲《白毛仙姑传》在京里传唱出姓名,现在竟成了他们亲身点中的福建解元的宋时。
当然, 时官儿的文章本就是千好万好, 只看取中名次凹凸,万无落第的事理。
别人在场上只求写出高雅合制的文章就够了,他哪儿来这么多工夫,还把这点添出来!他教员是甚么人,竟还晓得天文历法?
春秋房的考官桓教员也给足了他面子,在他领着本房考生拜房师时也没跟他摆教员架子,叫他子期、宋时,而是唤了他几声“宋解元”。
高编修与周给事中对劲地叮咛众生起家,经验了他们几句要用心读书,报效朝廷之类,又伶仃对宋时说了一声:“你做体味元,便要有解元的志气。来岁会试上,我们等着看你名标杏榜。”
桓凌笑道:“宋时虽是我师弟, 我也不能强求诸位考官给他多添几个圈,抬抬手取中了他吧?不如干脆不说,只看他本身的文章入不入得诸位考官之眼了。”
这份莫非真是宋子期的?
判题皆是出高傲郑律,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这份卷子里又能在依制合律之上对于弱者加了几分怜恤,兼顾律法与情面——
宋时向他们鞠躬称谢,剖了然志向,然后像带大门生旅游团一样领着门生们穿过贡院两侧回廊,鼓励他们到各房去拜见房师。
福建省乡试统共只录八十五人,诗经房便占去十之三四, 春秋最多能占两分,他能有这般淡定,必然是师弟的卷子已是本房荐卷中最好的几份之一。
五经魁是五房各出一名,那位多才善辩,又能在大水中勇救百姓的宋门生除非不是春秋房的考生,只怕是要落到副榜了。
前几篇经义题的判词还规格以内,让人不好辩白,这篇却实实在在是显出了考官对这门生的极度爱好,桓凌这么老成慎重、公私清楚、晓得分寸的人怎会不知避嫌,如许用力地夸自家师弟?
方提学也落寞地叹了声。
一个个曾在讲学大会上出过风头的名字响起,一个个曾写文章奖饰讲学大会的名字响起……从下午填到深夜,大榜上的名字越填越满,目睹着已倒逼至五经魁的位置。
撂下这份屡出人意卷子,二人便投入到艰苦的复核、搜落卷当中。从玄月月朔忙到初九,终究选出三场俱优的中尝尝卷八十五份。
他揭开一张又一张弥封好的卷头,在考生姓名籍贯旁填注名次。
两人对看了一眼,各有所思,先在判题前面题了两句“问拟恰当”“论罪精详”的判词,便迫不及待地看起了前面的表章与论题。
这乡试师生的干系不如会试硬,不是哪位门生都情愿来见考官的,更懒得来见房师。但他以解元和福建讲学大会主理人的身份调集世人,总算攥了个五十多人的大团,给足了考官们面子。
每位经魁都是他们寄予重望的才子,名字一唱出,帘内、帘外诸官皆是欣喜点头,都觉得取中了可意的才子。唯到本科解元、春秋房经魁的考卷卷头弥封拆开后,高主考游移着不即念名字,而是抬眼望向桓凌,交叉着惊奇、不信、绝望各种庞大神采。
这是最后一次查对试卷,刷下原卷墨污的、笔迹不佳的,或是朱墨卷有差别的卷子。有被刷下去的卷子,就从之前落到副榜的卷子中挑最前面的递补。而副榜的五十份卷子也要查对,因中副榜之人有资格入贡到国子监读书,也得把之前已贡入国子监的去掉,由新人递补上去。
两位主考看过了第二场的判、表、诏、论,又看第三场五道策问。
何止春秋房考官荐他,他们两个主考、副考也想高荐他了!二人写罢批语,便把这束卷子单搁到多宝阁上,以备最后填榜时安排名次。
他们这两位考官都只在史乘中看过新历旧历计算出的日子有差之事,他竟能写出错在那边!
两位主考自从到了福州便闭门谢客,好轻易桂榜已发,主考能见人了,满省文武官员和中试举子都要来拜见。
亲爹夸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这份卷子既然没有某考官师弟的卷子之嫌,那么写得好就该往高名次排。
世人笑道:“不错不错, 看桓考官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小宋怕是考得极好,不然他怎地全不担忧师弟会被黜落?”
高编修悄悄猜想他们手中这份堪为魁首的荐卷便是宋时的,取来各房二三两场试卷后,便叫周副考官与他同看手中那份。
二人苦笑着点头, 指着桓凌说:“我们两个天然不知桓同考的师弟文风如何, 他本身必然是早认出来了, 只是瞒着不说, 看我们这里猜想为乐呢。”
最后一个名字填入大榜,抬到外头张贴,这场秋试也算终究落定。两位主考官看着模糊出现紫红光芒的天气,终究松了口气,揉着生硬的脖子起家走向两厢卧房。
献表磨练的是门生的文笔,只要词意高雅,奖饰得宜便是好文章,而这个门生的献表中不但引述了自上古以来贤人定历法之功,竟还略写了几句些观星象、推演历法之道,并能将古今计算历法的体例比拟较,指出推衍历法的旧制究竟是如何出错的。
高榖在名字旁重重写下“第一”二字,台下书吏大声唱名,合座震惊。
他这么盯着桓通判,不会说解元真是桓通判的师弟宋时吧?
然后他们就瞥见了满篇“学问该博”“考据详确”“精于历法”“词采富丽”“忠爱满纸”“宛然宋人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