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堂前的门路上铺设厚木板,以便轮椅高低,可见王氏世人待新驸马非常周致。
便如重重一锤击到心上,卫秀冒死忍耐,才未显出非常。
王丞相又看卫秀:“仲濛可知?”
话音一落,世人纷繁退开两边,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卫秀便有些担忧起来,她如许的人,凡是珍惜小辈的白叟多数都不喜好的。老夫人体贴公主,想来对她,是不会对劲的。
王丞相略加体味,便笑了起来,摇了点头,对濮阳道:“你啊。家中不缺繁华,差的是传承,是如何将面前光辉一代代传下去。也罢,就随你,稳一些也好。”
拥立新君,就怕押错了人,满盘皆输。谨慎一些也好,即使不能得首功,但繁华老是在的。
濮阳见他承诺,也是笑,这时才去看卫秀。卫秀目光宠溺地看她,藏在案下的手,偷偷握了她一下,就要抽走,濮阳顿时便反握住她不松开。
本日并非休沐,相府男人俱都或赴衙或上学,留在府中的便只女眷。回帖用的便不是王丞相的名义,乃是老夫人亲下。要她们不必等明早,本日便过来,家中早已筹办好了,要设席接待。
老夫人自也晓得此中事理,可没见到人前,这颗心就是放不下来。现下拜帖一至,老夫人便半晌都不肯等了。
王丞相看看濮阳与卫秀,捋着须,笑着道:“若不急着走,便与我去书房再谈。”
老夫人一把年纪,见过的人也多了。卫秀与她回话,更是慎重有礼,不胆怯,不奉迎,尊敬而守礼,便知她有些风骨。再看她备下的礼品,极尽殷勤,是对王氏靠近之举,王氏为公主娘家,她能如此,也是对七娘正视。
回应很快便到。
卫秀皱了下眉,濮阳也是沉思。王丞相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并未急着说下去,而是看二人反应。
宴已设下,公主与驸马既到,便可开席。
宴上无乐,王鲧先开口解释道:“陛下卧病在床,此时不宜过分浪费。”
王丞相已在猜想。他看着濮阳,也不催促,只等着她答复。
一席家宴,宾主尽欢。离席之前,王淳还与卫秀约了,过几日,便要登门拜访。
待金乌西坠,二人便清算划一了,乘车出门。
王丞相是朝中柱石,对天子心机也格外留意,普通人此时多数叹一句天子对东海郡王真是好,便是晋王,他将此事散出,也许也不是顾忌萧德文,只是妒忌罢了。但王丞相已然发觉此中不对。他面上略显出游移,一双衰老的眼眸却精光四溢:“七娘常在圣上摆布奉养,可知陛下对东海郡王有何考语?”
丞相与夫人早已望眼欲穿,待濮阳与卫秀到了跟前,弯身行过礼,丞相看着她们连说了三个好字,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宴下来,便是让卫秀见过外祖父一家,又让小辈们相互间认一认。王氏后辈,自是不凡,个个皆有独到之处,有人好山川,有人好丝竹,也有几个心系朝堂的,大师都围着卫秀说话,卫秀浏览颇广,一定精通,却都能说得上几句。
说到先皇后,濮阳亦是伤感,只是见老夫人眼中含泪,又忙岔开话题,逗着她笑,边上舅母们也是妙语连珠,不遗余力地让老夫人欢畅。
王丞相显出惊奇之色来,随即又豁然,七娘那性子,若无真本领,又岂能入她眼。他点头道:“恰是他。几番入宫,皆言及燕王,惹得陛下思念,前日又提及燕王陵孤傲,引得陛下,微服去祭,由此受了风寒。这位东海郡王,常日不声不响的,不想另有这本领。”
看天气,此时才刚过下衙的时候,能到得如许齐,必是老夫人遣仆告诉,令儿孙们早早回府。
濮阳面上飞起霞红,低声羞道:“外祖母……”
二人便一划一着丞相府的回应。
世人明日还得夙起,或往衙署办公,或入家学读书,天然闹不得太迟,戌时过了没两刻,丞相便宣布散宴,令儿孙们都早些安息。
“你有好归宿,我便放心了。来日地府见你母亲,也能无愧。”老夫人笑着感喟,说了后半句,语生凝噎。
卫秀低首一礼,以示谦逊。濮阳也是浅笑。
初度登门,该当携礼而至。外祖家靠近,礼不在贵重,而在知心。这此中的分寸,卫秀掌控得甚好,显见是细心考虑过的。老夫人见此,心中便多了一分欢畅。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阿秀是个好孩子。”
“晋王查到此事,欲祸水东引,将此事透与其他几王了吧?”濮阳讽刺道。
确切闲事,不是闲事,又岂会压着宵禁,令她二人留下。
“七娘一应事件皆在公主府,我们想好了归去居住,也好便利一些。”卫秀答道。
闲事算是说完了,接下去便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濮阳不解:“何时有仲大将军?”现在朝中大将军之位空悬,再前便是徐鸢,再往前,却不知是谁了,也无人提过,想是前朝的,但前朝的史乘都还没公布,时人又如何得知?
卫秀见此,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卫秀搁笔的行动略微顿了下,一笑罢了:“再是讲究,也无外乎衣食住行四字。”
内侍一走,濮阳便看着卫秀笑道:“先生入京不过两年,对京中官宦人家的做派却知之甚详。”
谋士再短长,也只是建议罢了,究竟如何行事,是人主自行定夺。
可若将苦衷等闲挂在脸上,卫秀便不是卫秀了。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一些,她的神态仍旧平和,与平常并没甚么两样,顺着公主道:“原是我不周,早该拜见老夫人的。”
卫秀有所猜想,也看着他,道:“昨夜在宫中,见东海郡王神采不安闲,想是与他有些干系。”
若说方才是惊奇,此时便是赞叹了。王丞相赞成道:“不错。仲濛体察入微啊。”心机也活得很。
王丞相见她不知,面上可惜更甚:“世易时移,竟使豪杰知名。”
一个奥妙,一旦超越二人晓得,便也不是奥妙了。不过一天工夫,连丞相这里也晓得了。
儿孙绕膝,合座和乐,再是伤感,也只刹时罢了。
王丞相点了下头。
一番话透露三个意义,其一,天子眼下还没有阿谁意义;其二,即使有阿谁意义,萧德文非常敬慕卫秀,要寻机交好,并驳诘事;其三,她与王氏休戚与共,一旦有苗头,她定会来奉告。
接下去的事,王丞相不说,濮阳与卫秀也猜获得。
公主与驸马一到,世人一齐下拜,濮阳与卫秀亦慎重回礼。王氏人丁畅旺,拜见以后,“阿舅”“阿姐”、“阿兄”的相互叫喊,便是好一会儿,还是母舅开口:“家君家慈已在堂上等待,公主与驸马先去拜见方是正理。”
濮阳尚不知此事,原想明日入宫去问的。此时王丞相既开口,恐怕已有几分动静了。
世人见她,话虽未几,却言必有中,很有古君子之风采,不免心生靠近,刚熟谙的隔阂也垂垂消了,相互间称起字来。
听他这么说,卫秀与濮阳便知,多数是有闲事相商。
濮阳笑与卫秀道:“外祖母一向念叨着驸马,本日畴昔,便让白叟家好都雅看。”
半晌过后,濮阳笑道:“陛下待德文,多有珍惜,若说看重,昔日倒没甚么迹象,但陛下那人,外祖父也是晓得的,总会出人意表。德文一年年长大,渴念父亲也是道理当中,这几月,他常往阿秀这里请教,看起来也很懂事。”说罢,她对王丞相眨了眨眼,“我身上流着王氏的血,外祖父与诸位母舅同我俱是一体,如有甚么我先得知,必敬禀外祖父。”
濮阳在老夫人身边,开初略有担忧卫秀不能应对,此时见她得心应手,只言片语间便使夙来心高气傲的王氏后辈佩服,不由一笑,回过甚去仔谛听老夫人说话。
这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家宴,也无人在乎有乐无乐。
卫秀一贯稳得住,此时也不免严峻起来。身后仆人推着她前行,濮阳就在她身边。卫秀转头看她,便见濮阳也恰好回过甚来。二人相视一笑,又复前行。
本来,说一句是因往燕王陵,返来晚了染了风寒,又能如何?清楚是担忧群臣对东海郡王有涓滴猜想。
太子迟迟不立,旁人觉得天子还在考查诸王,但王丞相已然必定天子底子是对诸王都不满。
才将将过午,另有半日辰光。在家中也无事,濮阳与卫秀便往书房写帖子,卫秀执笔,濮阳为她研墨。
“倘若只此罢了,倒也罢了。”言归正传,丞相说了下去,“陛下骤病,宗正卿便问了何故致病。陛下只言晚间未及添衣,一时不慎,方致抱病。如此,若无前面的事,便算过了。可晋王仍存疑窦,不放心,令人去查了。陛下病中,又未及束缚宣德殿世人,此事便透了出来。”
重点不是天子如何得病,而是他得病以后,对萧德文的保护!
“你们婚后,是返公主府,还是就在卫宅?”王丞相干心起二人婚后的糊口来。
丞相府中,人都已齐了。王丞相携夫人堂上端坐,几位母舅领着小辈们等在门上。世人都换下了公服,穿戴家常的衣衫,衣衫崭新,皆是新置,既亲热和蔼,又不失慎重。
若说浩繁亲朋当中,最放心不下濮阳的,莫过于往老夫人了。白叟家总觉得驸马体格出缺,难为人依托,非常担忧濮阳婚后刻苦。再兼之婚事是天子下诏,白叟家连驸马的面都没见过,便更是忧愁。丞相与她说过很多遍新婿品德端方,才调横溢,长相亦甚出彩,略有不敷不假,可到了公主这职位,府中多得是供以调派的下人,需驸马亲力亲为之事能有几件?这不敷也勉强算是补上了。
濮阳不过随口一言,听她如此解释,也未深想。
不太小字数列,半晌即成。卫秀放到一旁,晾了晾墨迹。红色的名帖,边角有芷兰暗纹,不显华贵,却非常清雅。
待世人散去。
老夫人也是慈爱地打量二人,见濮阳神态和婉,目光当中,光彩若月,便知她是真欢乐,一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
一入书房,王丞相便开门见山,问濮阳道:“七娘经常入宫,可知陛下因何骤病?”
一句话,如利刃扎入卫秀胸口,瞬息之间,整颗心都是血淋淋的。
待墨迹干,卫秀递与濮阳,濮阳接过,招了名内侍来,令他送去丞相府上。
谁知方一回顾,便见老夫人嘲弄地看着她,一双慈爱的眼眸当中,尽是笑意。
王丞相无可无不成,但见卫秀尊敬濮阳,他也是欢畅,点了点头,又想到些甚么,神采垂垂怅惘起来,目光亦显得悠远:“我记得公主府中有一片竹林,翠绿矗立,凌霜傲雨,那是仲大将军亲手所植啊。人已逝,物犹在,今若得见,怕要泪洒衣衿了。”
“丞相留殿下与我下来,怕不止于此。”卫秀缓缓道。若单是萧德文撺掇着天子去祭燕王,这也不是甚么大事,染上风寒,也只是刚巧罢了。
待本日的动静传来,他不由想到,莫非陛下还是喜爱燕王那一脉?
濮阳心中动机飞转,这个时候,她并没有去看卫秀,去收罗卫秀的定见。卫秀也未曾出声,更未曾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