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赵王那本性，素不是详确人，何曾这般体贴？听他这般问，濮阳心下惊奇，却没宣于口，只道：“恰是回宫，甲士也够了，多谢阿兄体贴。”
濮阳沿着宫道信步，道两旁丛林掩映，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景况，她的心也跟着开阔起来。人活一世，已是万幸，能重新来过，更是彼苍厚爱。
他一贯就是如此打动暴戾的性子，说出这类话来，也没人奇特，平阳公主与代王对视一眼，都从相互眼中看到了调侃嘲笑。
赵王点了点头，后退一步，连站立都不稳，幸亏他身后几名仆人机警，紧紧扶住了他。
他的话，阿爹如何都不肯听，七娘一进言，阿爹便纳了。那青幽两州刺使在年前刚拜入他门下，濮阳这一回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她已站到了二郎那一边替他出头，总归阿爹圣旨一下，幽州刺使折了，青州那边也成了惊弓之鸟，别说听他差遣，半句话都不敢多说，恐怕步了前一名的后尘。
濮阳拢在袖下的双手突然紧握。
此时的风情，凡是文人名流，都需会喝酒，且还不是小酒盅一盅一盅地来，必得满在广大的酒爵杯盏中，抬头喝下，方能现萧洒风骚。酒后若能犯夜禁、戏贵爵，便更是不拘安闲、放浪形骸的名流风采。世情如此，时人大多喝酒，行宴之时若不沾酒，是要被人笑话的。
俄然车外一声惊呼：“有刺客！”
她身着鹅黄曲裾，仪态雍容，举止华贵，坐立去处，一举一动，都叫人赏心好看，如许的女子该是温婉柔情才是，可她的眼中偏有一道锋利的锋芒，唇角扬起，也是半点都不肯委曲本身的尽情明快。
本日上巳，濮阳欲往洛水之滨，与诸王公主一同踏青赏春。
远处侍卫成排而立，近处侍从或捧杯盏，或提壶炉，毛巾麈尾，一应俱全。
皇子皇女出行，仪仗场面是少不了的。
说罢他就挥手令主子斟酒，在世人的目瞪口呆当中，痛快地喝下三盏，又令世人不必拘束，畅快地喝！惊奇只短短半晌，转眼，皇子公主们便如甚么事都没产生普通，又相互劝酒。
随之而来的是车外一片惶恐。
当明天子子嗣不算丰，也称不上少，撤除短命的，长大成人的有六子八女。年初之时，天子大封诸子，皇子公主都有了各自的封号封地。二郎萧缵封赵王，三郎萧纶封晋王，四郎萧纬封代王，六郎萧绎封荆王，八郎萧缘封汉王，十郎萧绽封滕王。三年前病逝的皇宗子也得了燕王的追封，皇宗子之子萧德文也凭父荫，封为东海郡王。
从府中带来的主子们，四下里繁忙，一望舒心的绿茵地上顺次置了屏风，摆了矮案，案上又置饮食。好菜美馔，鲜果清酌，令人一见，便兴趣大盛。
公主规制的车驾，必是上乘，兼之濮阳于诸王与公主当中，最得盛宠，有甚么好物，天子皆是先赐赉她，再论其他。她所用之物，比不上御用，却也相差不远了。
四周人多，晋王眼中的嫉恨只半晌，便消逝开去，又是温暖刻薄的模样。
这年还是太初十八年，先帝还健在，诸王的储位之争愈演愈烈，而最后获得皇位的皇长孙萧德文，眼下还不过一名八岁的稚儿。
有天子的措置作为根据，荆王三言两语便堵得赵王说不出话来。赵王紧捏着酒盏，眯起眼，盯着荆王，席上顿无人发声。濮阳百无聊赖地看着，如许的场景，从她记事起就不竭上演，直至萧德文被立为皇太孙，晋王、代王因故远谪方消停。
晋王就坐在濮阳身边，笑着与她说话：“前两日入宫拜见阿爹，听闻七娘一月前与阿爹进了一良策，公然解了阿爹心头之忧。”
濮阳从榻上坐起，暮春之际，轻寒薄暖，她在亭中小憩，身上还盖了一层薄衾。人一坐起，薄衾就滑了下来，宫人见机，上前来将薄衾取下收好。
濮阳立于池畔，池水映着碧蓝的天空，水波伴着轻风一层一层推开，面前的统统都是如此新鲜而逼真，活着的滋味真是动听极了。
濮阳见此，便与他告别了，驱车而走。
濮阳举步，往本身的宫殿走去，逶迤的裙摆轻柔地掠过青石板路，身后是数名宫人跟从。
濮阳愣愣地看着，宫人见此，不敢出声相扰，谨慎地奉养在旁。濮阳愣了半晌，肯定了本身还好端端地活着，方心不足悸地舒了口气，道：“甚么时候了？”
固然是回到十二年前，诸多事件都是经历过的，但是这么多年畴昔了，大事记得，那些零琐细碎的小事早没了印象，可每日言行，环绕的却多数是这些小事。
此时男女大防还不重，专对女子要求的三从四德是有，但还不至于耗费人道，对天生便有无尽权势的天子之女，便更宽大了。只要不弄得四周鼓吹、光亮正大，连养面首如许的*之事，大臣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的。至于坏了名声，便是另一码事了。
既是踏春，四下流乐便是少不了的，于洛水之畔曲水流觞，在宽广之地跑马蹴鞠，抑或三三两两，行走于青青草地之上，或歌或咏，皆凭各自爱好。
“七娘，七娘，快醒来。”耳畔有人在低声呼喊。
到中午，世人称心而归，聚到此处来，分案而坐。坐于最上首的是被封为赵王的皇次子萧缵。
她伸手重抚弯弯垂下的柳条，嫩叶饱满，微带凉意，倒是如此朝气勃勃。彼苍既施厚爱与她，她又怎能孤负这来之不易的重生。
车马受命掉头。濮阳身形端直，一言不发地垂眸看着座下厚软的垫子，耳朵却机灵地听着四下的动静。
不详的感受更加强大。濮阳放下窗帘，利落地扬声道：“命令鉴戒！返程回宫！”
濮阳站起家，走出亭子。
只一声，濮阳便翻开了窗帘，望出来，赵王扶着仆人，醉眼迷蒙隧道：“你但是回宫去？带了几人？甲士可够差遣？”
这倒暂无妨事，再如何样，且还乱不起来。真正让濮阳挂记的是，卫秀在那边。派出去的人京里京外找了半月，连涓滴线索都未探到。天下之大，如果他不在京师，要如何方能找到他。
“赵王兄这话便不当了，何谓怀有异心，幽州刺史擅截贡品，确为不当，可远不称不上‘异心’二字。”出声的是荆王萧绎，诸王当中，他独与晋王有三分类似，皆是修眉长目，隆鼻宽额，看上去便好相与得很。只是二人气质上有很大分歧，荆王是一身夺目，带着点书卷气的儒雅，而晋王则克意内敛，一派气度宽和的伟岸姿容。二人常在一处，相互间很有积分默契。
走过这条宫道，穿过那一丛翠绿富强的树林，便可见昆明池，池面广漠，群岛错落，再远处，池水生烟，如在瑶池。
通红的火光，身材像在被烈火煅烧，滚烫的灼痛遍及了满身，使得人不住地收缩，企图借此来回避。半晌，那炽热感去了，天旋地转以后，漫天漫地都是猩红色的鲜血，就连喉咙间都满盈着血液黏稠的味道，血腥味直冲脑门，胃部一阵翻滚，恶心欲呕。
车外当即有人应对：“是！”
故而，上巳之游，便不是皇子一拨，公主一拨，各玩各的，而是诸王公主都聚于一处，纵情尽欢。与驸马相处和谐的公主，另有携驸马同至的。王妃倒是未曾见。
回到宫中，宫人们已筹办安妥。
时维暮春，杂花生树，草长莺飞，郊野野趣盎然，恰是出城玩耍的好时节。洛水澄彻如镜，两旁山坡都铺了一层翠绿的绿茵，一眼望去，这绿意仿佛延绵到了天涯。
上首的赵王却不是如此了，他身形威武，几杯酒下肚，更显魁伟细弱，闻得他二人所言，哈哈笑道：“这是在说青幽二州罢？也是阿爹仁慈，部下包涵，如青、幽二者合该一并杀了才是，留着做甚么？”他说着，一点不粉饰地往晋王那处瞥去，“要我来讲，这等人，杀了还不敷，还当戮其骸骨，枭首示众才是，让天下人晓得，怀有异心，便是这了局。”
及至散宴，濮阳似已微醺，扶着婢子的手，登入车中。赵王是真醉，他被仆人搀着，瞪大了眼去寻濮阳的车驾，好不轻易寻见，便独自朝那扑了畴昔，仆人搀他不住，唯恐他颠仆，赶紧跟上去护着。
“有刺客”的惊呼刚一落下，便是兵刃相接的锋利之声。光听声响就知刺客人数很多，濮阳睁着眼睛，目视火线，车驾还在行进，但很快，便停下了，内里一声接一声的惨叫，鲜血溅到她身边乌黑的窗纸上，血淋淋的，如同白雪上绽放的红梅，直让人惊心动魄。
她宴上饮了些酒，方才看着也像是微醉，眼下再看，倒是毫无酒意。她思路腐败得很，正在思考赵王本日几下变态，必是得了甚么人的指导。至于他临行前贴到车驾旁来故作靠近地问几句，当是做给三郎看的。
濮阳坐于车内，双目轻合，似入浅眠，几名婢子都不敢出声，悄悄得服侍在侧。
“七娘。”
庭中歌舞不知何时皆停下了，赵王盯着荆王，微微朝前倾身，便如蓄势待发，就在世人觉得赵王要发怒，他俄然大笑，一拍食案，大声道：“六郎说的是，是我所虑不周，自罚三盏！”
相对赵王的话不包涵，荆王则更有理有据，幽州刺史夺职了，却并未正法，也未下狱，而是赋闲在家，若来日有好机会，再被起用也未可知，可如果怀有异心，便只要死这一途了。
正属季春之初，沿途微风荡荡，杨柳依依，一派春和景明之象。沿途游人如织，皆是从城中前来踏春，穿花拂柳间，便尽享无穷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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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仍旧端坐，她一面谛听内里动静辩白战况，一面在脑海中飞闪过无数对策，却没有一个能化险为夷。内心终究生出惊骇来，本日在此必是凶多吉少！
杂花生树，莺燕乱飞，一派兴兴茂发的勃勃朝气，与她梦中的血腥阴暗截然分歧。
内里的门路崎岖起来，车驾略觉颠簸。惶然不安的不详预感俄然漫涌上来，濮阳展开眼，她翻开窗帘，看到外头游人少了，进入到一段少有人颠末的门路，两旁是富强山林，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季候，本该有鸟鸣传来的山林倒是堕入死地普通的沉寂。
重生半月，濮阳侧重做了两件事，一是派人探听卫秀的下落，她要找到他，然后收拢他。再就是密查这段光阴，前朝后宫都产生了些甚么。
方才那场可怖的梦模糊还留着，这半月来，鲜血、大火紧密地缠绕她的梦境，令她不得好眠，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万般光荣，比拟获得的，这些只存在于梦中的阴冷险恶实在不值一提。
成了诸人眼中的核心，濮阳公主一笑罢了，举杯提箸没有一丝不安闲，心安理得得很。
春光明丽，入目皆是盎然朝气。四周佳木碧绿，古柏藤萝，春日啊，万事万物都在郁郁发展，这满目标绿意，真叫人不忍孤负这大好的光阴。
马车行驶安稳，毫不颠簸，路上行人见马车上都饰了金，便知这必是哪家王公出行，纷繁避到两旁，待车驾畴昔，方才行路。
上一世，卫秀乃萧德文幕僚，以一介布衣之身，将萧德文扶上皇位。萧德文对他言听计从，他亦为他出运营策，将她安插毁去大半，令她几度欲手刃此人来泄愤。
晋王宽和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中已按捺不住地聚起了嫉恨不甘。
车中奉养的宫娥看到血迹，尖叫一声，双目圆睁，吓得瑟瑟颤栗。
濮阳闻言，侧头看向晋王，唇畔一抹笑，声音委宛动听，语气也放得柔缓：“阿兄好耳报。”
束手就死，毫不是她的风采。车中逼仄，若躲在此处，一旦甲士搏斗殆尽，便再无处遁逃，但若拼上一拼，另有一线朝气也未可知。
统统，还处于大有可为之际。
眼下诸王都在此，另有五位公主与两位驸马，驸马也是世家出身，都在朝中任职，天然也是耳目腐败，听这边的话，都成心偶然地将重视投了过来。
她饮下那盏毒酒，本做好了必死的筹办，谁知，展开眼睛竟回到了十七岁的这一年。
濮阳双眉紧蹙，她听到有人在唤她，她欲借此摆脱这险恶的窘境，可眼睛似被胶住了普通，如何也睁不开。直到斯须以后，有人推了推她，借着这股力道，她总算惊醒，艰巨的展开了眼，一道刺目标光芒直射她的眼睛，入目便是光辉的春光。
世人皆是回城，本该几家车驾结伴，但濮阳心中有难明之结，来前便想好要去清幽的别院住几日，便一人独行。
“七娘可醒了，眼下已近巳时。七娘快去梳洗罢，该出宫去了。”
耳边激斗声不竭，已是生命垂死之际，濮阳神采阴沉下来，吵嘴清楚的眼眸当中沉如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