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先帝之死到处透着古怪,早前就有人感觉不对,但有一道遗诏压着,便无人敢提。濮阳则是因先帝临终,有卫秀在场,卫秀没有与她说过有何不当。她当时想,这等大事,阿秀如果晓得甚么,断不会杜口不言,她便也按下了未提。
窦回也没有问,悄悄地退了出去。
卫秀笑了笑,极尽哀凉。
卫秀本想比及汉王滕王的事了了,再说她的事,可她已经不堪重负了。日复一日的自责让她已不能再若无其事下去。
濮阳看着他,他头发斑白,已显龙钟之态,身上穿的是一袭布衣,如同一慈眉善目标阿翁。她也一向如此觉得。他奉养先帝大半生,少不得与些朝臣有些磕磕绊绊的事,她唯恐他辛苦半生,临了老反过得不安闲,便经常遣人照拂,也算全他忠心。谁知,这忠心倒是假的。
更好笑的是,她对卫秀,还是提不起涓滴恨意。她骗她,她不恨她,父债子偿,她唯有接管;她杀她父亲,她还是恨不了她,确切是她家理亏。
他帮了她一个大忙,且有此一事,她也透露了,与其避而不见,不如前去一会。
在宫中浸了大半辈子,是好是歹,是诡计是狡计,他几近已养成了直觉,精准得很。高帝清楚是为人所害,只是此人是谁,如何下到手,窦回却无眉目。按理该当是公主一系。高帝驾崩以后,她得利最多。且那道驸马从袖中取出的圣旨,更是可疑,他清楚是算计好了,提早备下这道圣旨,只等着合适之时拿出来。
窦回这几日心忧如焚,直到几名内侍来到他的寓所,传了陛下口谕,窦回反倒松了口气。刀悬于颈上,总怕它掉下来,当它真的掉下来了,反倒就安然了。
濮阳是分批召见的。先问了太医,看了脉案,得知先帝身前,身材康泰,并无性命之忧。太医位卑权微,不敢多言,得天子垂问,周太医方大着胆量多说了一句:“自陛下那回劝太高帝,高帝便照着臣的方剂安养,脉象一贯是暖和。”
卫秀回宫时,也是迟暮。太阳从西边坠下,带起漫天朝霞,如火如荼。冷风起,秋意渐浓,洛阳城在朝霞下倒是如此萧瑟。
卫秀看着他,缓缓道:“我已不思复仇了。”
焦邕终是死了心,走前,他既恨且厌地瞥了她一眼:“你还不如,当年就死了的好!”
天将暮,卫秀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来往行人都仓促往家中赶去。一日辛苦,家中有父母或妻儿等着他们。晓得这一点,再是辛苦,都是甘心的,世人都是如此。
焦邕见卫秀沉默,忙体贴道:“你可有甚么难堪之处?”
濮阳在含光殿等她。
“在你们心中,是否也是如许看我。”卫秀问道。
窦回伏在地上,口道:“臣拜见陛下,恭请陛下长乐未央。”
现在事情畴昔了。焦邕要交回玉佩,还提出要见她一面。
卫秀接过,低头看了看,方谨慎支出怀中,说道:“此次,多谢阿兄互助。”
卫秀在茶馆中闲坐很久,严焕与阿蓉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敢出声。
有此一语,窦回到时,濮阳的神采已不大好。
二人老是比试,兄长屡败屡战,焦邕也从不相让,常常将兄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是如许,卫秀也从没有见他们有过不睦,反倒更加靠近,如亲兄弟普通。
高帝之死是贰心中一个结。这结不解,他总觉将来另有波澜。
焦邕等了一会儿,未见卫秀改口。他连连嘲笑,说出的话句句刺心:“仲氏风骨清正,从未有过足下这等贪慕繁华,恋栈权位之人。有你存世,不知仲师地府之下,能够闭得上眼?”
终究,焦邕嘲笑了一声,站起家来,回身就走,走到门边,他停下步子,回身来看着卫秀,他调侃的眼神如刀子普通一片一片割下卫秀的庄严。
殿中没有一小我。濮阳早就屏退了宫人。她感觉不是卫秀做的,但她仍然做了筹办,以防万一。倘如果呢?一个行刺先帝的罪名,如果鼓吹出去,即便她已是天子,也保不住她。
本来她们之间,有了如许多的谎话。记得好久之前,常常先帝召见卫秀,她老是会跟来,她总很担忧,她的父亲会伤了她所爱的人,到处都保护她。
晋王反叛那日,她提早将玉佩作为信物交与严焕,要他在事情有变之时,去请焦邕来围了晋王府,以作威胁。
但是先帝再不好,也是她的父亲,她为人女,要如何去接管。
现在看来,这真是好笑。
二人相顾无言,清楚有满腹话语要说,可都没有一句开得了口。
以为她所为有辱仲氏家声,以为她不如在当年就随父母去了。
焦邕只因一枚玉佩,便毫不踌躇地服从行事,可见他对仲氏情意。卫秀看到他,一下子就想起当年的光阴。小的时候她见过焦邕,他与兄长差未几年事,兵法上,他不如兄长,但在技艺上,兄长远不及他。
卫秀眉心动了一下,垂眸看着身前那一方地,低声道:“你走吧。”
“窦卿,你捏造遗诏,是受何人教唆?”濮阳直接就问了,她语气安静得有些可骇,窦回便是已有了筹办,也不由自主地出现寒意。
用过晚膳,二人前去书房。
焦邕得见故交,万分感念,他看了卫秀好久,方道:“阿濛。”见卫秀点头,他叹了口气,又是欢畅,又是伤感,“你还在,仲师还能留下血脉,我真是欢畅。”
焦邕愣住了,眼中尽是不敢置信,他看了卫秀好久,卫秀任他打量,未曾开口。他目光直白,从体贴化作了鄙夷,卫秀满心尴尬,还是沉默以对。
阿蓉忙道:“天然不是。”
濮阳愣愣地入迷,连本身流出眼泪都没有发觉。她想,阿秀去了那里,她为何还不返来,她真想亲眼看到她。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想能像畴前那样,靠在她的怀里,哪怕晓得,那暖和可靠的度量是假的,是冷的,她还是眷恋,还是不想落空。
窦回是高天子旧人,高天子宫车晏驾以后,他便赋闲了。哀帝志存高远,一力要将宫闱交托与他所信之人,窦转意知留下也不过讨人嫌,干脆就称疾请辞出宫去了。
他重重一叩首,回道:“遗诏非罪臣所造,乃是驸……皇夫殿下与臣,臣所为,皆服从行事。”
卫秀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也只要任他如此看轻。
这些年他也攒了很多积储,足以在京中买一所宅子,置一些家业,安度暮年。畴前他身边常有人阿谀,那是因他是高帝倚重的人,现在高帝去了,他也无人问津了。这大半年来,过得也算安闲。倒是濮阳大长公主感念他是奉养过亡父的白叟,常遣人上门问候,逢年节也不忘奉上年礼,将他当作自家一老翁在走动。
卫秀出宫,是去见焦邕。
她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只是摆了摆手,让窦回出去。没有说如何措置他,也没有说要他如何行事。
焦邕一见卫秀就晓得她是谁了。她与仲清生得实在太像,也多亏京中之人多已忘了那长居边关的少年,才让她不至于透露身份。
“也罢。”她轻声道。
他已年过而立,但一腔热血,与少年时别无二致。卫秀看着便有些恍忽,竟感觉本身接下去的话,难以开口。
卫秀对她一笑:“你也保重。”
濮阳像是俄然间被人抽去了灵魂,有些心冷,有些难过,有些仇恨,又有些累。
最坏不过如此。
“好久不见,阿兄别来无恙。”卫秀笑道。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玉佩,偿还给卫秀。
但是,事情一旦显出异象,那遗诏便字字都是可疑。
卫秀望向严焕,他没有说话,赶上她的目光,他避了开去,不敢与她直视。阿蓉的亲人在仲府灭门时罹难,严焕的父亲为护大将军,尽忠而亡。他们一力帮手卫秀,当然因奉她为主,可他们也是将但愿寄在她身上的。
但窦回总也不放心。
他迫于情,也迫于势,只好陪他演了这出戏,让他如了愿,自那以后,朝廷大权尽归于大长公主,哀帝完整被架空。
窦回更加难安,若她不是主谋,只怕不久以后,此事就会被翻出来。回想当日,驸马泰然自如,他满觉得驸马与公主商讨过,已做了万全筹办,现在看来,仿佛又不是如许。
殿中已置炊事,她一入殿,濮阳就往她身上披了件外套,道:“天凉了。”
焦邕便笑:“比拟当年仲师教诲之恩,这又算得上甚么?”他坐直了身,正色道,“你有甚么筹算,固然说来,我虽调离金吾卫,但这些年,军中也积了很多助力。我们总要萧家血债血偿!”
可窦回又觉不像是濮阳所为,即便厥后大长公主以女流之身即位,成了天下之主,窦回还是感觉不像。这也是一种直觉,他在高帝身边,高帝另有当局者迷,他是全然置身事外,皇子皇女的本性看得就更加真逼真切。新君奸刁归奸刁,但还不至于对豪情深厚的父亲动手。且从他出宫后的来往走动来看,她确切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