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一百三十章
许富户连连拭汗,他晓得沈拓的船队请的都是恶棍人物,动辙喊打喊杀,未曾想,意是贼匪的作派,一时又是惊骇,又是放心。既怕他们一言失和翻脸与他难堪,又放心将货色交托与他们,必保无失。
许富户以袖拭额,结舌道:“不至……于,不至于……为这烧杀劫夺……未免太……太……”
沈拓与他斟一杯酒,道:“许郎君,放火与杀人同罪,此人既雇了贼匪要坏你的底子,定不是平常的嫌隙,你只往大桩里想。”
是以,沈拓交代之事, 歪七费了十二分的心机。与几个帮闲分了几头盯着递信与沈拓的阿谁乞儿。
许富户游移道:“这……怕有耳闻。”他嘲笑道,“苟……五……这……这……”
歪七见他有朋友, 心中鄙弃:藏头缩尾,忒也奸刁, 黄鼠般惹人嫌。与一个帮闲互换了一个眼神, 歪七跟了乞儿的朋友, 他虽倾斜, 脚程却不慢, 不近不远地混在人群里。
许富户拍桌道:“可不就是苟三,他在宜州落脚,买卖做得有声有色,比之本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语带轻视,“苟五这些人顶个甚么用?一窝子眼大心空的,只会拿腔作势,拿鼻孔看人。苟二案后苟家就是沙垒的屋墙,风吹散,水淹塌,恰好一家人捏不到一处,又是算计又是翻脸,哪还经得作耗。”
被问的一搭眉道:“这位郎君来得这般迟,轮得你时,哪另有肉白饶?赖家又不是牛家,百万家资。”
“大郎归转怎不进屋?”
船只收支的账目都是何栖月统算归底,计算盈亏,沈拓虽不如何打理,但船队出入亦有一本帐本,大宗的买卖,沈拓天然也要过目,听他提及苟三,回想宜州的几趟货,便道:“苟三郎君暗里倒关照了我家的买卖。”
沈拓平白遭无端之灾,心头天然愤怒,只他到底不是少年心性,凭着心气做事。
方娘子看看鞋上沾得湿泥,愤怒道:“地湿泥滑,你们细心摔交。”
说话间歪七过来报信,吃一杯下肚,道:“告与都头,那伙贼的拂尘人,与苟家的管事前掉队出了酒楼,内里应有些连累。”
买肉挨挨挤挤,这个嫌背面的踩了鞋,背面的嫌前头的厥后却挤到了前头,这个骂阿谁贪小,阿谁说这个肚大。肉铺的伴计呼喊不止,在那嚷道:“几扇猪,卖了便了,你们乱挤,我们收摊了,留着自家吃。”
直跟到闹街, 乞儿的朋友进了一个酒楼, 歪七摸摸本身身上的短褐, 不敢尾随出来, 再兼囊中羞怯,身上带着的几个铜板,连酒楼里的茶都吃不起,莽撞出来反惹人目光,打草惊蛇。
被问的笑道:“赖家肉铺几两日办丧事,图个喜庆,一斤的肉还白搭几两。”
许富户哪会推让,忙道:“我定与都头将话带与苟三郎君。”
曹英拍桌道:“苟家从上到下,烂根黑心,此事定与苟五脱不了干系,一窝蛇鼠,竟拣不出好种来。”
许富户摸摸肚子,为莫非:“唉哟,都头,我一贯乐善好施,与报酬善,哪个这般恨我?恨不得要至我死地?”他一收缩脖,看看沈拓与曹英,道,“都头与曹郎君蓦得挣下财产,别是惹了红眼,遭了嫉恨?”
修车的指着他的笑:“好生混赖的人,占我的马扎,又嫌地不好。”点头苦笑不止。
何栖回握他的双手,道:“大郎有不解的事?”
歪七笑道:“摆布无事,说不得另有剩。”他边说边去占了尾巴尖,两眼倒是不错地看着酒楼,只觉收支的酒客,各个神采有异,都似凶手。
方八拥戴:“趁他夜路,绑了来,断他手脚。”
何栖悄悄展开沈拓的手掌,磨娑着他指尖的厚茧,他的赋性应如他手握的横刀,重刃利锋,哪怕归鞘,仍知刀刃过血。
苟家已倒,死而不僵,仍要摆着蛇头,咬人一口,实是欺人太过。沈拓冷声道:“既与他们普通求财求利,不如较个凹凸。”
陈据拍了大腿,乐道:“恰是如此,到时,只看他如何耀武扬威,皮都揭得一层下来。”
歪七塌着肩膀, 夹着一根木棍,趿拉着鞋, 在街头巷尾转悠。经了胡四娘一事, 他捞了些偏门财,一心凭借起沈拓来。
曹英怒不成遏:“苟五狼子,掏民气肺肚肠,可爱得很。”
沈拓也不与他兜圈绕弯,问道:“许郎君,你运营有道,买卖红火,可有获咎的人,结得死仇,要你败家落魄?”
沈拓归家后还是肝火难消,坐在草亭那独饮闷酒,何栖理了账册出来透气,拎了一个篮子出来摘枣子,见他孤坐,吓了一大跳。
何栖侧头细量着他的神采,笑道:“哪个与我家夫君委曲痛苦?夫君尽管奉告我,我来为你主张。”
又见街边肉摆设了长龙,揪了一人问道:“这位阿叔,好生热烈,但是有甚么便宜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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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道:“阿圆莫要哄我,你哪是那些钻进钱眼的逐利小人。”
“凡事无愧于心,又有何不成为?”她的目光里带上一丝敬慕,温温浅浅地笑道,“大郎莫非不知:在桃溪,沈家已有了一席之地。大郎,自轻了。”
歪七将鞋子套回脚上,对修车的叹道:“听你敲了半天的木轮,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家去家去。”
曹英在旁道:“你与苟三来往,苟五可晓得?”
歪七混不在乎,巴不得他们裹乱。直等得好久才见苟家一个管事进了酒楼,歪七一怔,拄着竹棍,将鞋子脱下磕了磕泥,心下暗喜:是鬼也露了尸臭味来。拖着脚在酒楼一侧的空位坐下,与一边修车轮的道:“修车的借我把皮刀,我刮刮脚底死皮。”
许富户吱唔半日,这才道:“也罢,不瞒都头。你不知我与谁做着买卖,倒是桃溪的旧人,说出来你知,我知,他知,大家皆知。”
歪七嘿嘿笑,明着与修车的秃噜嘴皮,公开却将八成的心神放在酒楼门口。又过得一盏茶的工夫,苟家管事面有喜色,气冲冲甩袖就走。歪七正要伸脖细看,贼人的朋友慢条斯理踱了出来,施施然理理衣衿,摇着头晃着脑穿进了街巷。
沈拓与许富户道:“许郎君,苟三与我虽无非常的友情,买卖上,倒是我家的高朋上宾。他在宜州,我在桃溪,两地隔水,一时不得聚,烦劳托话,若到宜州,必治筵席请他吃酒。”
他道:“我们做的水运,端庄的谋生,不是落草的水寇,随便伤人道命。苟五算得甚么?将死之虫,苟活苟安,苟家大厦已倾,不过仗着先前的根柢打肿脸充起瘦子。牛朱苟三家,苟家先是领着一个头,现在勉强占着一个末,再过些光阴,便连这个末也得给我让将出来。”
许富户道:“这……做买卖的不免夺利,这让我一时,哪来的眉目?”
许富户听罢,汗如浆出,湿了衣袖,坐那有如泥捏木塑,半日没有一字的言语。
许富户笑起来:“曹郎君真君子,他说捐尽便一文都不留?说不得早留了一座青山在背面。”
货主与沈拓、曹英坐在小食肆里,心不足悸道:“此番多亏了都头,这一把火下去,我怕是倾家荡产。”
沈拓与曹英等都聚在船埠,他们塞了稻草进麻袋,充了货色,放火点了好些,又拿水浇过,一片糟乱。
何栖愣了愣,笑起来:“大郎莫非觉得本身娶了个不识人间炊火的天仙?只将财帛视为泥土,嫌它浊臭?不瞒大郎,我向来爱财,汲汲营营,只恨聚少无多。”
沈拓擒住她的手,拉她坐下,道:“阿圆陪我吃酒?”
沈拓屈指轻弹一下她的额头,才触及,又恐怕弄疼了她,道:“阿圆,如果我只计算金黄乌黑,你莫嫌我铜臭熏人?”
沈拓点头:“明府早说过,苟三留了后路,东山另起并不奇特。他与苟家诸人既是血脉嫡亲,又是不死不休的仇家。苟五小民气性,苟家一撅不振,他定要将账算到苟二苟三头上,苟二身后骸骨扬灰,气也无处可气。苟三尚在人间,又超出他,繁华繁华,苟五必定恨毒了他。”
曹英瞪着眼:“苟三不是将分的产业捐了通河?”
曹英笑道:“那伙贼言语里透了点风出来,道要烧尽船上停着的货。如果我们的仇敌,不如把船尽烧了更好?”
修车绑着襻膊,横他一眼,硬直楞声道:“去去去,你老歪头休要胡缠,削屁个死皮,把你脚脖齐根断。”
许富户不好说多苟家之事,却道:“苟三郎与我提起都头,满满赞美之意,直道都头乃诚意善仗义之人。”
许富户笑道:“且非论别的,与苟三做买卖倒是舒心之事。”
得知有贼人要烧沈家的船,歪七比之别个更加愤怒 。一则出于义,二则出于利,沈家的船队包办了桃溪的水运买卖, 沈拓身家日丰,平素托他办事, 言语诚心, 脱手风雅。
沈拓微怔:“但是苟三?”
方娘子将秀眉一皱,道:“不与他计算,怕是道我们好欺。”
沈拓道:“烧船的事有了端倪,八成是苟家所为。”他轻声道,“阿圆,不在桃溪占下一亩三分地,他们只道我们好欺。现在,我也想想尝尝做一地豪强是甚么滋味。”
歪七眸子一转,道:“赖老屠好生风雅,我也凑个趣,饶几根骨头,炖了汤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