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一百四十章
沈拓抚着她渐养得细致的指尖，长舒一口气道，“不瞒阿圆，我心中确切藏了事，只不好奉告阿圆，让你凭白与我一道烦恼。我为夫，白生了肩膀，半点事都担不得，算得甚么男儿。”
季蔚明不觉得然道：“前朝末年，民不聊生，食不裹腹衣无完裙，地步荒凉颗粒无收，荒蛮之地易子而食。法师父子所忠的天下明主在宫中酒池肉林，沉湎美色，真珠万斛倾玉盘听落声博美一笑，此等风雅，确非常人所及。”
何栖道：“谈郎中家中旧宅可在？”
性且无德，遑论礼节廉耻。军中缺粮草资费，掘墓倾寺，不敬六合鬼神。恰好这等贪狼贼子竟窃得天下，好笑可叹。”
何栖道：“你不说，我暗里少不得还要本身揣摩呢。”
季蔚明耻笑：“法师日日古佛经籍为伴, 倒没学得慈悲为怀。”
沈拓离寺时心中还是郁郁，接了何栖与卢娘子三人，又与季蔚明、季蔚琇暂别。
何栖笑看他：“大郎更加不与明府生分，怎这般理所当然起来？”
何栖不疑有他，笑起来：“大郎本日侃侃而谈，倒让我吃了一惊，本来背面另有智囊。”
沈拓苦笑：“连坟茔都不知在那边，那里去祭拜？便连名姓都知晓得不详，只知姓谈，把纸烧与哪个？”
胖和尚愣了愣，笑道：“都头不知风太高塔，塔尖才闻得风动。”
季蔚明则叹道：“朝野从无承平，何曾少了明争暗斗？随波者逐流而去，顺水者力挽狂澜，昱王一系虽敛财构陷，倒不致生乱祸及百姓，贤人亦非昏聩之君，岂会坐视不睬。”
季蔚明问道：“太子与昱王之争，引得朝野震惊、争论不休。法师心中可畅快？”
何栖合计一番，道：“好似急了些，我们怕力所不及。”
昱王曾斥责阿谀之人，道：此为无稽之谈，太子才是储君。”
沈拓越听越火，拍案怒道：“法师一言定人存亡，名医虽死于昱王手中，莫非法师无因果？沈某见地短浅，不懂长计过往，前朝的天子尽管得本身寻欢作乐，不管苍存亡活，乃至官逼民反。法师为前朝皇族张目，可顾恤升斗小民？”
何栖沉默不语，待到归家后，亲手做了一碗鸡丝银芽索饼，汤清味鲜，热腾腾冒气，沈拓接过，连汤吃个洁净，直吃得鼻尖冒汗，目中隐有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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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如果心有中结，不如奉告于我，幸许能分忧一二？”何栖轻语道。
何栖听闻事涉存亡，低声问道：“大郎可要买些纸马酒水祭拜。”
何栖略放下心，笑道：“今岁翻过，又是新年，旧岁烦苦衷不如随纸烧了化了，再见带到来年的。”
何栖不及禁止，沈拓人早出屋急奔而去，她追上几步，扶门唤了一声：“大郎？”恰见施翎沽酒返来，便道，“阿翎，你哥哥不知遇着甚么事，急慌慌去千桃寺，阿翎得空看个究竟。”
沈拓揖手应下，立足闻寺中撞钟声，半晌才跨马归去。
沈拓气道：“还是这般世故，也不知寺中的和尚如何教得，他那师叔就不是……”忽想起小佛子与了胖和尚密切，心头一紧，立起家道，“阿圆，我去寺中一趟，返来再与你说。”
季蔚琇与沈拓对视一眼：但是，桃溪名医倒是死于昱王之手。
季蔚明端茶慢饮：“法师之事与我无关，我不过于寺中邀一和尚饮一杯寺中好茶罢了。”
胖和尚嘲笑：“姓姬的赶尽扑灭, 这些年颠沛流浪, 没有一副硬心肠，哪有活路？甚么姬姓乃黄帝先人，吹得法螺呜呜响，为图脸面都雅，倒把祖宗都改了头换了面。你们的祖天子泥腿匪贼，连端庄的名、字都没有，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筐，为几斗米领着几上匪盗投在反王军中做了伙贼兵，因着残暴冒死得了反王的青睐，一起从百长到校尉再到亲信大将，匪便为匪，哪知知遇之恩，也是反王咎由自取，提了一个狼子在身侧，又嫁女为妻，成果反王这个泰山岳丈不但丢了兵权，连小命都断送其手中。
沈拓笑道：“阿圆不必担扰，虽有事，与我们倒未曾有大的干系。我不过因事出俄然，没个筹办，被填了一气，才华闷胸堵。”
胖和尚啜饮一口，茶香幽幽，可贵喧闹辰光，长叹一口气道：“当年贵爵成寇，隐姓埋名又无寓所，风云变迁沦为人间草芥，于天下势不过蜉蝣之力，哪动得姬家皇朝半分半毫，不过发间虮子。十多年前遽州水患，流民四起迁去各州各城，我们混迹此中，隐入桃溪。桃溪归属宜州，宜州水路枢要，富庶繁华之所，来往便当，多骚客风骚人物，向来为皇朝所重。
胖和尚笑起来：“世子莫要诳我, 兵祸、天灾、乱世才累及万民, 皇家内哄却与百姓无尤, 最多庙堂刮风云争端。”他又眨了下眼, 滑头道, “昱王才干不输太子, 世子觉得呢？”
何栖忍不住掩嘴直乐，道：“他道你非惜花护花人。”
沈拓闷头笑，低首间见她腰间一块污渍，好似小儿指模，用手重拭了拭，却没拭掉脏污，问道：“寺中人多，多偷儿贼乞，阿圆但是被小乞儿摸去了荷囊？”
胖和尚沉默半晌，苦笑道：“庙堂高远，江湖路遥，小僧竟无悲喜。”
季蔚琇摁住沈拓，道：“都头失礼了。”
胖和尚哈哈大笑：“当时我也不过勉为一试。试想山之巅，海之滨又有神迹隐现，乃天命表示：昱王为江山之主。
沈拓忆开初识何栖时桃林之游，一时心旌动摇，笑道：“小佛子油嘴，可有咬舌胡言？”
沈拓内心有惊涛骇浪, 只待有人拨云见日，皇权更迭, 江山易主, 前朝旧事更是纸卷泛黄。寂寂茶馆中，竟有一个前朝旧臣，旧时楼台歌乐，泯没茫茫烟雨中，良臣奸佞, 美人豪杰，付诸黄土。
小僧感念昱王与太子之情，又得知桃溪有隐姓名医，因而投名保举于昱王，昱王访之心喜，将人接入禹京送入东宫。不知太子可曾感慨昱王密意垂泪榻间？
小僧有幸在宜州得见昱王，超脱秀美，才干过人，有明主之相，惜乎为嫡非长，幸乎太子体弱多病，真是进退之间皆是妙棋啊。小僧游历期间，听闻太子与昱王兄弟情深，昱王广搜天下名医为兄诊治，其间体贴，令人拍掌击节，赞叹不已。
何栖听他问及，回神道：“未曾被翦了财帛，在林中碰到了小佛子，他手上沾了草灰，印得衣角好生一个指模。”
胖和尚叹一口气：“阿弥陀佛，都头所言……开弓无转头之箭，箭已离弦。”
法师曾问承平犬与乱世人，沈某愿做承平犬，起码夜归家中妻儿长幼安好。你们翻手风云，哪管得荒漠白骨也曾驰名有姓，有妻有子，有屋有田？”
施翎也游移，道：“门口撞见哥哥，喊也不该，我追去看看为着何事。”
胖和尚垂首道：“我既落世子手中，任凭措置。”
何栖凑到他面前，细细看了半天，诘问：“可真？”
昱王于朝野皆驰名誉，品德贵重，德行高洁，更兼才调出众。不知世子可曾深夜无眠，尝想：太子身故，昱王取而代之？”
沈拓点了一下头，答道：“本日偶然晓得郎中身故的内幕，他于我有恩，无端遭了横祸，我心中不快。”
季蔚明轻笑，分茶入盏，请胖和尚批评。又道：“江山旧支流亡流浪，也是令人唏嘘。”
何栖翻开车帘，问道：“大郎有苦衷？”
沈拓不好说透，推委道：“哈哈，阿圆不知，这是明府的主张。”
季蔚明不好议皇家是非, 轻提水注, 道：“豪杰莫问前程，本朝吏治腐败, 百姓安居乐业, 衣食无忧，法师忍心万民再受流浪之苦？”
胖和尚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贤人虽不贤，太子却为万民忧愁。”
沈拓想了想道：“明府留任，既借了势，不如就此坐大，干脆将桃溪水运都揽过来，不叫别人沾手半。宜州船埠那边留得船只，也备屋宅青壮护船看货，与桃溪这边两端应对来往。”
沈拓去千桃寺表里刺探，公然没了小佛子的踪迹，倒遇着季蔚明亲信侍卫，，在道边与他说道：“都头，世子道本日不过品茶玩耍，其他望都头只作不知。”
沈拓道：“我们二人自不能，借借明府好风。”
季蔚明笑了笑：“大师不知民气不成品度？”
沈拓道：“不在了，租的医铺，郎中去后主家租与别家卖馉饳，全没昔日陈迹。”就怕连个坟茔都没有，他既死于皇家争斗，怕是举家难逃一死，远在禹京举目无亲，妻儿身故，哪得埋骨之人？
沈拓道：“法师说得通俗，我却不懂，我也听过一句：牵一发而动满身。法师隐在暗处，看耍猴戏，你们算得甚么草芥，我们才是草芥。你们争斗，这个为王，阿谁为寇，我们却求日作夜休，嘴中有食，身上有衣，死时薄棺一副。
沈拓眨了眨眼，何栖的长睫几要贴他的脸上，她双眸一闪，长睫微动，面上微痒，那点痒意化作丝线，挠进内心。他道：“哪敢欺瞒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