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恰好何秀才听了动静,放下书,出来广泛疏松,趁便也帮女儿接下客,在廊下一头撞见了齐氏。
齐氏像在北风里走了一遭,手脚冰冰冷,肉痛如割,尤自不信:“不知是租去做了何用?”
隔窗看阿娣守在外间屏气凝神, 一脸凶横,倒要上阵兵戈普通, 不由宛尔。在案前坐定取出帐册记了去月的破钞, 又计算年底要送的节礼, 平常间零琐细碎花用出去也不感觉甚么, 细细一盘,却实在所费很多。
何栖叹道:“婆母一心为我与大郎筹算,我却要孤负婆母的一片心。前几日王牙郎领了租客上门,阿爹见人诚恳本分,行动风雅,说话利落,便与他签了契。”
齐氏好悬没骂出声来,你带父出嫁,有个屁的娘家。偏何栖坐那谈笑晏晏,和顺可亲,再入了齐氏眼里,只觉可爱,看着和软倒让她摸了一手的刺,扎得心尖痛。
阿娣更迷惑,面前的妇人面施薄粉,打扮得精美,细看也有了年事,立那娇怯怯的,目中泪光点点,似是要哭的模样。阿娣见她古怪,拿不准甚么来路,怕将起来,小声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是哪家的?我主家姓沈,你……可没找错?”
婚时所收的礼钱她另拿匣子装了,左手倒右手,情面尽管从这笔帐上走。季蔚琇的那笔礼钱却没有归在此中,直接充了家用。
齐氏刹时变了神采,惊道:“租……租出去了?”
何栖哪肯收她的东西,推回道:“婆母留着自家吃,实不敢收。”
连着小李氏也过来好言好语安慰。
何栖带了阿娣在院中做熏鱼熏肉, 拿干草穿了,一串串挂在竹竿上,点了松枝用烟熏炙。
齐氏低眉敛目,轻柔嫩软开口道:“我们又不是白拿媳妇家的铺子,她家铺子空着将将一旬呢,想是租不出去。”
“恰是,租出去了。”何栖脆声道。
李货郎搓搓手,不吱声。他是在外间走动的,那里不知行情内里,何家那商店空着必有别的启事,怎会租不出去。
阿娣在中间伺侯,偷了一眼,拿脚尖辗着地,心头发毛:娘子的婆母怎不在家中住?生得年青都雅,就是动不动要哭,好生吓人。
何栖听她言语不伦不类,不欲多说,笑道:“累婆母操心了,眼下倒还周转得开,若真是背工不继,少不得要厚着脸皮与婆母伸手。”
大李氏在一旁支楞了半日的耳朵,差点没把桌子擦得薄了一层皮,忍了又忍,实忍不下去,出声道:“你们年青,怎得这般不晓事?你们居长去看长辈还要备着礼?向来都是后代给爹娘贡献,哪有反着来,也不怕折了他们的福寿。”
阿娣瞪大眼,目睹这妇人要哭将出来,撇下齐氏飞也似得跑去找何栖,跌脚绊手道:“娘子,外头来了个妇人,要来寻你。”又道,“她许是家中出了事,要哭的模样,却不是我获咎的。”
小李氏面上一红,她前次跟齐氏吃沈家的酒宴,吃了个姘头返来,心中不知多少对劲,只不好跟大李氏说。笑道:“不挥锄头,挖不得宝,能抠来就抠来,抠不来,不过费几包糕点。”
何栖笑:“哪会全留了自家吃,亲戚各家送点,不见得能剩多少。”闻得身上鱼腥肉臊烟熏味,便让阿娣在外看着, 道,“别让野猫出去叼走了。”
齐氏端了茶,道:“不怪不怪,我知是大郎事忙不得空。”又歉疚道,“家中乱糟糟的,我也怕慢待了你们。”
齐氏顿时僵了脸,支唔着接不上腔,恐怕何栖真伸手跟她要钱,不该,又起不了话头提商店的事,心急之下难堪起来,攥紧手帕红了眼。
齐氏早打了主张要来上门,对着沈拓倒是心中发怯,不管小李氏如何拿言语激她老是不肯应。闻得沈拓因差出门,齐氏心中暗喜,想着何栖新妇,虽看着有几分短长,到底是新嫁。本身是长辈,又是婆母,开口要租她家的铺子,她脸嫩那里还会回绝。
齐氏被问得委曲,道:“我来找你家娘子,你问她我是哪个?”
李货郎晓得老娘吝啬,自古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是以笑道:“一年年间,三娘少见大郎二郎,拿些吃用之物不过些许照顾。”
何栖边算边展眉笑,有个风雅的上峰实是功德,少了这笔钱不见得支应不开,却紧巴很多。
齐氏忙道:“当是阿娘补助你与大郎,你们新佳耦不知家道的艰巨,柴米油盐样样要钱。”又看了一边的阿娣一眼,“你们又买了丫头,又是一笔破钞。”
何秀才也是美意,想着沈计长年可贵见母亲一面,去李家又难堪,心中想必思念,是以想着早些将他接了家去,好与母亲小聚。
齐氏笑着点头,细声道:“你想得全面。”将带来的篮子递给何栖,“我没甚好物,一点鸡子零嘴,媳妇炖了蛋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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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窗边托腮想得入迷,阿娣在外和齐氏大眼瞪小眼。
齐氏深觉他体贴风雅,心间像是浸蜜,笑着应了。
何栖笑道:“婆母不见怪,我也放心很多,大年将至,届时我与大郎不管如何也要与婆母拜个年。”
谁知沈计畏母如虎,听得齐氏来家里,哪肯早来见她,又担忧自家嫂嫂亏损,暗忖:阿兄不在家中,我须想个别例不让嫂嫂难堪。眼眸微闪,抿了嘴唇,对何秀才道:“阿公,阿娘来家,嫂嫂丢不开手,我去姑祖母家找大伯娘帮衬。”
李货郎心中情愿,嘴上还在那假惺惺道:“到底是我们占了便宜,我实有些抹不开脸来。”
小李氏也笑:“阿兄说得是,做娘的哪有不惦记后代的,拎包糖也好甜嘴呢。阿娘忒吝啬,论礼,大郎与他媳妇还要叫你祖母呢。”
何栖听得一头雾水,真觉得哪家亲戚遇事上门乞助,忙起家随阿娣出来看个究竟。
齐氏拿眼打量着阿娣,心中迷惑:这是哪个?见她打扮倒像个丫头模样,心中酸泡直冒,这才多久便买了使女,新妇不知俭省,大郎当差能有几个钱,小郎还要读书呢。
何栖笑道:“这我却不知,有阿爹呢,我出嫁的女儿不好多管娘家的事。”
齐氏唇边一抹悄悄柔柔的笑:“我听闻媳妇家中的铺子空了好些时候,白放着可惜,也少一项进益。你们家翁……”她说出口立时悔怨,沈拓哪认李货郎这个后翁的,见何栖面色如常,又松弛下来道,“也是巧,李郎做着杂货买卖,刚好寻摸铺子。我晓得后,想着租别人家的,不如租自家的,何必让别家赚这银两。这一年租赁,也抵得一年的破钞呢。”
“年关近了,你去大郎家,不好白手,家中货色挑几样拿去。”
何栖笑起来, 又叮咛:“细心它们挠了你。”本身则进屋打了热水, 拿豆粉洗了头发, 又在火盆边烤得半干, 这才拿洁净的帕子包了,重换了身衣裳。
阿娣两眼不错地盯着, 砸舌:“娘子, 做得这些鱼, 怎吃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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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氏没推测何栖这般上道,摁下喜意,赧颜道:“倒有一件便宜的事与媳妇筹议。”
何秀才涨红了脸,齐氏是他亲家,偏这妇人柳腰一拧,盈盈见礼,何秀才别了脸,勉强回道:“亲家可贵家来,阿圆年青,劳你指导教诲一二。”说罢,不管不顾避到院外去了。
大李氏这半年过得糟心,恨声道:“你们这一来二去的,也没见策画了好的来,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毒妇生的,定也是个六亲不认的。”
齐氏一肚子苦衷要与别人诉说,瞥见何秀才眼睛一亮,上前便要与他好好说说新妇持家不当的事。
何栖笑了,沾了口茶,问道:“不知是甚么便宜的事?”
阿娣慎重点头,拿了棒棰在手里:“娘子放心,它们如果闻了腥来,我就打它们。”
算了半天的账,不见日移,身畔不过少了小我,倒是日夜长长时,滴漏声声浮箭不沉。摸摸刻在桌腿的划痕,一道复一道,夫君仍未转。何栖搁了笔,自我嫌弃,怎学得这深闺怨妇模样。
何栖将齐氏让进了门,让了座,又亲奉了茶,温声道:“本应是我与大郎上门拜见婆母的,只这些光阴不趁巧,大郎差使缠身,不得成行,婆母万勿见怪。”
到了沈家,抿了下鬓边的碎发,挺直了背,拿好了架式,这才抬手敲了拍门。谁知,开门的却不是何栖。
哄了齐氏,小李氏转头对大李氏道:“阿娘怎半点也沉不住气,家里卖的这些杂货,值得几个钱?咱家既想租他家的屋子,又怎好半毛不拔?”
齐氏挑了个好天,用心当着大李氏的面装了十几个鸡子,又拿了一包桃酥、一包牛皮缠,把大李氏心疼得直抽抽,跌脚道:“牛皮缠倒是亲戚送的,平素那里抹获得嘴边,留着过年待客也有面子,你倒是一气拿了。”
齐氏暗恼:这个老虔婆也不看看本身甚么牌位,竟想让我儿给她嗑头。特长帕捂脸,哭道:“阿娘既如此说,他日我拉了大郎和他媳妇来与阿娘嗑头,免得别人群情大郎、儿媳二人无礼。”
让沈拓带着何栖来嗑头?李货郎惊得一身白毛汗,忙安抚:“三娘莫哭,阿娘岁老胡涂,内心没有成算,胡胡说嘴,你不与她当真。”
何秀才不疑有他,还夸沈计行事全面呢。
大李氏被一双后代堵了话,又扫到齐氏面露对劲,摔了抹布淌泪:“我倒是想做这个祖母,他们可有给我叩首?连个线头都没见贡献我。”
何栖大抵摸清齐氏的脾气,打发了阿娣去备点心,这才问道:“婆母但是赶上了甚么难事?”
齐氏只当没闻声,摆着腰肢飞也似得走了。
他在外头背动手来回几趟,实在不肯回家,一时又没个去处,便一起去了沈计的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