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春宴
真是孺子可教。
【本王若退，是否便为弃子？】
他的胸中亦亮着烛火，炽热的、狠恶的，烧得他双目都亮起来。
雪不断地下着，烛光投射于地，将这主从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那影迹超出皑皑积雪、残枝山石，直延向那漫无边沿的黑暗中去。
纵使两眼瞪到最大，这双眼睛，还是很小啊。
郭陶温馨地立在侧畔，负手远眺。
【郭先生到底是谁的人？】
建昭帝似是表情极好，正月初二俄然颁下一道口谕，着于正月初七人日这一日，在琼华殿举宴，以贺新春，并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三位公主并诸嫔妃尽皆列席。
因而，从正月初二起，大齐后宫直是鸡飞狗跳，各路神仙妖怪齐出洞，一应衣裳料子、胭脂水粉、香膏芳泽、头面金饰等等，皆成了诸嫔妃争夺的目标，期间不知上演了多少出悲欢聚散的戏码，产生了多少场惨绝人寰的争斗。
元日大朝会时，皇城内侍并宫人出宫之事，由光禄寺并司礼监拟折上奏，建昭帝亲批了一个“准”字。
“本王……一向想得太简朴了。”他低头说道，降落而又苦涩地叹了口气，双足在雪地上来回地倒着，将不安与忐忑表示得淋漓尽致。
郭陶因而笑得更加欣喜。
得此口谕后，别处且非论，但说六宫，那真是热烈得紧。
【本王该如何是好？】
诚王也自昂首，将那张被汗水或雪水渗入的胖脸，完美无死角地闪现在烛光下。
毕竟，被各方大小权势盘据、缝隙多如筛子眼儿的皇城，终究迎来了改天换地的局面，可不得好生欢宴一番，以示庆贺么？
面色阴鸷地想到此节，诚王一把抢过郭陶手中的书，在上头戳出了一个问句：
看起来，这位偶然候显得极其笨拙的王爷，实则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此时。
诚王身上的气势，蓦地一散。
郭陶垂下眼眸。
那是方才领宴之时，他从鱼肚子里吃出来的，上头只写了一句话。
顷刻间，方才还怒意勃发的一国亲王，已是肩塌背弯、愁眉苦脸，如同垂暮的老者。
而与这情感正相反，他的姿势与行动，倒是颓废到了顶点。
是啊。
郭陶感慨地想道。
诚王的鼻尖现出几滴油汗，又或者是雪扑在脸上化成了水滴，他也顾不上擦，只直勾勾地盯着册页。
问罢，一双小眼紧紧地看了过来。
宫学里放了假，直到正月十六才复课，三公主除了每日定时的功课外，也无甚大事，唯牵念红药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再能得见，她心下非常不舍，遂拉着红药画了好几幅小像，说是要送给她做个念想。
【势成骑虎、进退维谷。依我之见，合则兴、分则亡，以分解势，方得复兴。】
切当地说，是一个疑问：
是以次出宫人数前所未有地多，故采取分批的情势，自正月初十至上元节，一世人平分作十拨分开。
还别说，这真人演的戏码，就是新鲜，比话本子那白纸黑字可都雅多了。
只天子既发了话，则这个不大紧急的节日，也变得慎重起来。而由此亦可知，清空皇城，委实令天子龙心大悦，而这所谓的迎春盛宴，换个角度看，称之为“送晦盛宴”还差未几。
“王爷能想出个成果来，我也替王爷欢畅。”郭陶抚须而笑。
他抬起软塌塌的手臂，有气有力地在册页上戳出了另一个问句。
他想。
此一言，便如一根尖针，刺破了飘浮于半空的番笕泡。
封皮上飘落了几粒雪珠，在灯笼的晖映下，渐渐融作微红的水渍，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捻动，欲拭而未拭。
这一刻的他涓滴未曾重视，诚王那张充满油汗的脸上，划过了一闪而逝的挖苦。
而与此同时，他拢在袖中的手却死死捏着一张字条。
得闲瞧戏，不得闲时，红药也没那样繁忙，日子平平顺顺地，无一事费心。
“先生高见。”诚王开了口，语声一如他的封号，真且诚。
或许，便是受制于这双小眼睛，诚王的眼界也始终大不起来。若非经年来有他在旁提示着、鼓励着，这位王爷只怕就真的甘心守在封地，吃上一辈子的土了。
诚王的眼睛好似粘在了册页上，颊边肥肉有节拍地弹跳着，五官变得狰狞起来。
诚王的手攥成了拳头，低垂的细眼中迸出火花。
虽说岁暮宴才畴昔，可那是正宴，除帝后一家以外，够格领宴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现在陛下却亲口言明，统统嫔妃皆可插手迎春宴，如此可贵的机遇，任谁也不会放过。
红药身在哕鸾宫，离着东、西六宫也就一条街，眼瞧着那边厢闹得人仰马翻，她便经常拉上红梅，两小我抓几把瓜子，搬个小板凳缩在角门边，边嗑瓜子边戏。
他实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极具勾引意味的一句话。
晓得审时度势、有自知之明，这个痴肥的男人，终究像个真正的王爷了。也不枉这很多年来，他这个两榜进士跟着这一名在封地吃土。
郭陶却似无所觉，只低眉深思着，半晌后，方忧心忡忡地接过书，以指代笔，戳出了答案：
因为，那些人已然把他统统的退路都给堵死，只留给他一道前行的出口。
“虽不中，亦不远矣。”直视着诚王的双眼，郭陶给出了早就想好的答案。
依大齐风习，人日委实不算甚么大节日，远比不得紧随厥后上元节，而人日这天应景的风俗，也不过是戴人胜、赠花胜、吃七宝羹之属。
风回雪舞、琼枝玉柯，无数绛红纱灯缤纷摇摆，拖动出一道道灿亮的轨迹，与漫天飞雪、无边夜色间错着，有一种近乎明丽的美。
诚王终究想通了。
…………………………
待问完了，再度抬开端，祈盼地望住他最信重的谋士，似溺水者望向拯救的稻草。
郭陶抬开端，入目处，是一双瞪得比平常大了好几圈儿的眯缝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