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图纸
“贵妃娘娘不喜好花儿,你们弄洁净些,别叫方才那些落花沾在我身上。”充嫔的声音很暖和,唇边携着一朵浅淡的笑:“再,你们自个儿也相互瞧瞧,别带出幌子来,惹得贵妃不喜。”
尚未待她想明,充嫔已然又道:“贵妃在上,我有个不情之请,想与您说一说,不知成不成?”
这是何意?
荀贵妃美目微眄,在充嫔的身上扫了一圈,旋即勾起了唇角。
荀贵妃眸光明灭,口中却收回一声轻叹:“韶华老是易逝,听你这般说着,本宫也伤感起来了。”
“宴者为欢,然晨定倒是礼。二者不成同日而语。”充嫔高耸地打断了她。
“哦?”荀贵妃饶有兴趣地看了她半晌,点头笑道:“好,本宫便瞧瞧。”
莫说是她这个贵妃娘娘,便是比充嫔位份更低的昭仪、婕妤,亦毫不会有此行动,不然是要被人笑话儿的。
荀贵妃眸中划过异彩,旋即归于安静,望向阶下跪着的充嫔:“本来,你本日是向本宫递投名状来的。”
竟是对充嫔方才打断她的行动毫不介怀,甚而还为之欢乐。
再者说,充嫔那天不也还是灰溜溜地走了么?
荀贵妃忍不住笑起来:“哟,这话可真新奇。若你当真遵着这一条,春宴那天你就该……”
充嫔视野低垂,在眸光尽处现出一角绿裙后,便立时止步,折腰见礼:“见过贵妃娘娘。”
春月不由暴露羡慕的神采来,视野向上,扫过充嫔肩上搭着的那条蓝白双色纱料披帛。
该死。
而即便如此,这空旷的天井,仍旧温馨得有些非常,唯有那株枫树管自抚弄着阳光,枝桠摇摆,收回“哗啷”轻响。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探手入袖,取出一只不起眼的锦囊,膝行数步,将之高举过顶:“这是我花去统统积储拿到的图纸,请娘娘过目。”
充嫔依言起家,神情似悲似喜,又似无穷怅惘。
荀贵妃面色如常,拢在袖中的手却微微一紧。
充嫔苦涩地一笑:“我晓得,贵妃一定肯信我的话,不瞒您说,便是我自个儿也感觉我这话听着假。以是,我也未几说甚么,只求娘娘拉我一把。”
本来不过六分姿色的充嫔,在这套衣裙的抬升下,足可与众美斗丽,再加上她本就有的那种安闲、淡雅的风味,实足是个绝色美人儿。
一身衣裳,也值当明着去抢?
翻至第二页,亦画着一套富丽的衣裙,诸细处亦如前说明。
“我已经三十岁了。”她说道,惨白的脸上,眼圈儿微红:“贵妃芳华恰好、斑斓高贵,想是不会明白我这畸零之人的苦衷。”
说话间,将锦囊接过,解开系带,从中取出两页纸,行动舒缓地展开了纸页。
“这又不难,每月月朔都有大晨定,你只要去仁寿宫,总有那么几次能见着陛下的。”荀贵妃闲闲地说道,似是没听出她的哀告。
充嫔滞了滞,语声更加黯然:“尊卑有序,我不敢僭越。”
充嫔其人,她还是有些体味的。
荀贵妃挑眉一笑,挥手道:“罢了,春分、春月你们几个都先下去,得了本宫的叮咛再出去。”
荀贵妃此时已然换了身新裁的春衫,发挽云髻、鬓横珠钗,端坐于宝座之上,烟绿色轻纱裙摆湖水般地铺散着,而她美艳明丽的容颜,便好似开在水面的一朵红莲,不必风拂,便自有了种与世无争的夺目。
换言之,此人本性狷介,很有些目下无尘之意。
“噗哧”,荀贵妃轻笑出声,语中亦多了几分暖和:“这才像你么,方才本宫还想着你是不是转性了呢。”
这一刻,纵使她底子未曾昂首,可荀贵妃却觉着,这个跪地祈求的半老徐娘,那骨子里的高慢,实则还在。
“不敢,求娘娘垂怜。”充嫔的姿势摆得很低,以额贴地,语声中再没了昔日的淡定:“我不期望别的,只求能再见天颜。”
“我本日来得冒昧,也没提早递个帖子,贵妃不见怪我吧?”充嫔此时开了口,语中有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荀贵妃平视火线的眸光,终是落回到了充嫔的脸上。
众宫人俱皆领命退下,不一时,殿中便只余下她二人。
那纸上画着的,竟是一身极美的衣裙。
春月曾听好些人说过此事,彼时髦另有些不信,总感觉以荀贵妃的姿色,充嫔再如何打扮,亦是多有不及。
紧闭的殿门重又开启,捧着杯盘的小宫人鱼贯而入,正殿里传出纤细的笑声。
偷着学学也就罢了,总归这东西大家都瞧得见,也总会故意灵手巧的能学会,又何必急在一时?
她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啊,你便说予本宫听听。”
当然,她厥后的行动证了然,那所谓的狷介,也不过是演给外人瞧的戏罢了。
而本日一见,她终是明白,美人亦需华服衬。
“起罢。”荀贵妃摆了摆手,节制着本身的眼神,没去多看那身刺眼的衣裙。
这东西叫做“披肩”,是大齐后宫本年才时髦起来的新奇玩意儿,荀贵妃也做了两条,此中一条是火狐皮的,真真是素净如火、雍容华贵。
此际的充嫔,正用一种哀恳的、祈求的眼神,切切地看着她,好似当真有甚么特别难堪、特别难以开口之事,要向她诉说。
若非如此,当年她也不会在小产以后避居永宁宫,回绝统统宴饮邀约,如同清心寡欲的比丘尼,将本身活成了一个影子。
两个小宫人俱皆应是,细细清算安妥,不敢有一丝疏漏。
春月忍不住悄悄昂首,目中划过冷傲与痴迷。
分歧于充嫔身上所著,这套衣裙更高雅、更繁复,亦更奇特,衣裙旁还细细写了然如何量体、如何剪裁、如何缝制走线等等,连料子也标注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纪昭仪俄然小产,陛下忙着措置这件事,便又将充嫔娘娘丢在了脑后。
荀贵妃抬手掠了掠发鬓。
虽说只是个嫔,但她却鲜少……不,是从未曾在高位者面前奉承奉迎。
寥寥数语,似是能勾动听心底深处的情感。
景仁宫角门外,充嫔微敛了眉,凝睇脚下平整宽广的台矶。
传闻,本年春宴之时,充嫔便是凭着一身白衣素裙并白狐披肩,艳压群芳,几近复宠胜利。
两名小宫跪在她脚边,掸拭着她的裙摆,行动非常轻柔。
充嫔闻言,面上有着一闪而逝的忧色,张了张口,俄然又闭拢,举帕向唇边拭了拭,轻咳了两声。
充嫔点了点头,风仪淡雅地提起裙摆,拾级而上。
充嫔缓缓昂首,面上的笑容极是苦涩:“我如果能改个脾气,也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了。现在我已是走投无路,只能请娘娘互助。”
随后,心头一跳。
荀贵妃淡笑道:“本宫平素也是闲着,你能来瞧瞧本宫,也是你的一片情意,本宫自是欢乐的。”
一个几乎便被统统人忘记的影子。
充嫔提起帕子掩唇,悄悄咳嗽了一声,笑道:“贵妃真是胸怀宽广,我这儿也就放心了。”
阶上落着几片落英,也不知是从那边飘来的,殷红且浓烈,丝绒般的花瓣在阳光下泛出微泽,黏稠地,如身材里迸出的血渍,在深青而黛的石块上,温馨地绽放。
上身是浅湖色素面儿窄袖立领的格式,腰身收得恰到好处,勾画出近乎完美的曲线,袖口与领口皆镶着现在最时髦的蕾丝宽边,下系着深湖色素面长裙,裙外蒙着数重洁白如雪,薄如蝉翼的轻纱。
由此可见,太出风头也不是甚么功德。
荀贵妃笑望她数息,伸臂做了个“请”的行动:“起来发言罢,本宫叫人送些点心过来,我们渐渐儿说。”
半启的角门便于此时从里拉开,春分与春月分立于门的两侧,屈身施礼,齐声道:“娘娘请。”
刺探?
荀贵妃端坐着未动,居高临下的视野中,不带一丝情感:“你这话本宫就不明白了,本宫又有甚么能帮你的呢?”
奇特的是,那纱料仔细看好似紧密的鱼网,且并不平整,而是自腰部向下抿出无数细直的褶子来,风一吹,裙幅飘摆,似万千云波轻涌,飘然若仙。
随后,神采一凝。
“谢贵妃体恤。”充嫔姿仪淡然地向上点头,旋即站起家来,轻提裙摆,盈盈跪倒,两手扶隧道:“求贵妃娘娘帮我。”
荀贵妃见状,不喜反惊。
风趣。
哪怕心中已然生出了恨不能将之据为己有的动机。
充嫔本日所著衣裙,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迈着碎步走在充嫔身前,春月与春分将她引去了正殿。
充嫔抬开端,疏淡端倪间,拢着无尽的幽怨与忧愁。
可再如何着,她此际行动,亦大为变态。
却也只是一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