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跨院
他一手扶住书案，闭目很久，喉咙深处方迸出一句低语：“发丧罢。”
“是，侯爷，主子都记下了。现在还要请侯爷的示下，要不要现就发丧？”侯府大管事周全面庞端肃，一张长脸骨骼突立，刀削般的鼻翼两侧，各有一道深切的法律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至于更深一层的起因，陈妈妈不便说，亦不敢说。
章琰点了点头。
怀恩侯章琰正与管事说话，见她来了，停下略问了两句，得知话已送到，便命她下去了。
从角门出来，怀恩侯府的马车正停在不远处，孤零零的青幄小车，悄立于风雨当中，四下里不见火食，唯车帘在雨中翻卷着，说不尽地萧瑟。
待素青帘幕重又合拢，章琰抬手捏了捏眉心。
听得此问，章琰绷得笔挺的身形，俄然便有了坍塌的迹象。
再远些，细雨如薄烟，拢住高大的树木、堆叠的流派，那被雨水洗得油亮的黛瓦边沿，开出一两枝桃花。
他有着远比平常男人高大的体格，面孔漂亮、气质刚健，去处间有若渊停岳峙，一望便知是顿时战将，且经年来也未曾落下工夫，是以远比他的实际春秋更显年青，瞧来也就三十许的模样。
回府以后，这车帘子也该换成粗麻白布的了。
章琰悠长地站在书案边。
“侯爷，春雨也是凉的，还是打上伞罢。”全面低声劝了一句。
陈妈妈叹了一声，撑开了一面青布油伞。
她不由打了个颤，忙将涌上心头的情感按下，面上堆出温恰的笑：“有劳女人送我，我头一遭儿来，倒真是不识得路。”
陈妈妈便是今后处来的，晓得那路穷处恰是国公府东角门，忙谢了青画几句，又说些客气话，方撑着伞渐渐地去了。
全面亦不再言声，撑起伞在后跟着，主仆二人沉默地行过几重院落，来到了西跨院。
青画到此便止了步，遥指着火线道：“妈妈一向往前走，走到头了便是角门。”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尚未行近，屋中俄然传出了一阵女子的哭喊。
本日的国公府将要举宴，国公爷佳耦要认下一双女儿，遍邀京中驰名有姓的勋贵，而他们怀恩侯府，也收到了帖子。
若他们夫人还活着，再过不上一个时候，便会呈现在这条青石路上，由丫环婆子们围跟着，穿戴富丽的衣裙，前来赴宴。
陈妈妈抬开端，空茫的视野，直直落向火线。
看着面前这张芳华娟秀的脸，陈妈妈的脑海中，莫名现出了另一张惨白肥胖的容颜。
一刹儿的工夫，他线条坚固的脸庞如骤破的冰面，一些情感自裂缝中乍然奔涌，又缓慢褪去。
书房里静悄悄地，案上笔墨仍旧，裁刀、镇纸与水中丞，亦仍旧放在明天的位置。
宽广的青石板路上，偶尔可见一两个国公府的下人，撑着伞、踏着屐，轻声谈笑着，自她面前行过。
青画弯了弯唇，忽记起对方的来意，情知不该笑出来，忙敛容道：“皆是我当作的，妈妈这边请。”
只是，现在的他似是形神俱疲，眼底更有几分倦容，捏了好一会儿眉心，方低声道：“我之前所言，你记下了？”
章琰面无神采地超出世人，很快便来到了西配房。
章琰被视野中现出的雨伞拦住来路，顺手披上氅衣，仰开端，望向漫天细雨，神情有些怔忡。
章琰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向脸上抹了两下，似是终究鼓足了勇气，上前抓起椅背上的大氅，回身走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蓦地抬开端来，仿佛自深思中惊醒，举目环顾。
那锋利而高亢的音线，似一根钢针，刺穿了陋劣的雨幕。
跨出明萱堂的院门时，雨丝已然渐密，六合间似蒙了一层剔透的青纱，轻风过处，檐下的占风铎嗡鸣不息。
全面一向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了，暴露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抢步上前，递上了早就备好的油伞。
她抢先带路，陈妈妈随行在后，二人温馨地走了约一刻后，便转上了一条南北向的颀长夹道。
这也是两家干系好，国公府不计算，而怀恩侯也顾及着对方的面子，陈妈妈方才面见国公夫人刘氏时，便已然将这层意义带到了。
满院仆人潮流般地退了出去，唯有全面留下，等待在游廊拐角。
而现在，不成能了。
跨院门口守着四个细弱的仆妇，一见他二人，齐齐上前见礼，又无声地退去一旁，进退非常有度。
陈妈妈辽远地看着，面庞垂垂暗淡了下去。
“是，侯爷。”全面躬了躬身，立在原处等了半晌，见他再无叮咛，悄无声气地退了下去。
章琰犹自站着未语，数息后，接过伞撑开了，拾级而下。
不幸见的。
再往前想，也就在两年前，府里才办了先夫人的丧事，眼下又要办白事了，贺氏客岁底才产下一女，现在还没满六个月呢，便成了没娘的孩子。
贺氏俄然亡故，而国公府却将举宴，怀恩侯思忖再三，觉着不宜于在国公府这大好的日子里，让个下人带孝前来报丧，委实是太倒霉了些，是以便遣了不大在国公府走动的陈妈妈，穿戴便服前来通动静。
“陈妈妈请从这边走。”伴随送行的乃是大丫环青画，方才相迎的亦是她。
但是，阿谁每日帮他清算案牍之人，却已经不在了。
章琰脚步一顿。
“侯爷，大女人一向不肯歇下。”陈妈妈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躬着腰低声回禀。
陈妈妈漫无边沿地想着，也不知是如何回的府，直到几点冷雨拍上脸颊，方将诸般邪念抛开，整了整衣衿，去大书房向怀恩侯复命。
天光一点点倾斜过来，雨仿佛更大了些，却犹自稀少，寥落断续，如残夜谯鼓，敲打着屋檐。
从这个位置，是听不清屋中人的说话声的。
“下去罢。”他沉声道，神情规复了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