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喜怒（二合一）
轻飘飘地说罢这话，朱氏转眸看了向妈妈一眼。
潘氏见状，忙殷勤奉上热茶，朱氏就着她的手吃了两口，那冲上脑门儿的肝火，至此终是垂垂燃烧、转冷，到最后，化作了腔子里的一口冷气。
她更是非常乐意有如许一个当过宫女的五儿媳。
如此一想，朱氏的面色终究不那么惨白了。
由低而高、从轻变重，朱氏按着肚子，一任红笺飘落在地，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却仍旧收束不住那喷发的笑意。
但是，那料想中的脆响，却并未准期而至。
葛福荣家半垂着眼睛，面色纹风不动，只回身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只朱漆托盘，高举过顶：“回王妃的话，王爷差主子给王妃送东西来了。”
朱氏却犹自不解气，直眉瞪眼抢过一旁的茶壶，高高举起，还要再砸，被潘氏死命拦下了。
向妈妈便又细细劝了几句，终是劝住了她，将她扶回椅中坐了下来。
现在看来，她岂止不该禁止，的确就该尽尽力促进这对“神仙眷侣”才是。
朱氏蓦地惊醒，昂首望去，便见那无边丝雨中，宁萱堂的院门已然在望，而大管事葛福荣正领着两个小厮，快步朝这里走来。
这一刻，她并未发觉向妈妈脚下那一息的停顿，管自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抹着眼泪，笑得整张脸都在扭曲。
他倒是没觉着徐玠讨个做过宫女的媳妇有甚么不好。
天然，她是绝敢置喙徐玠的婚事的。
自打葛福荣家的一去不返，葛家佳耦在她内心便挂了名。
她拖长了余音，似有若无地扫了朱氏一眼，不动声色隧道：“那……我们五爷岂不是亏了么？那位顾女人那里配得……”
“母亲谨慎！”潘氏轻呼一声，眼疾手快将大迎枕塞在了朱氏脑后，才免除了她撞头之险。
这就是朱氏对葛福荣佳耦的考语。
“又搞甚么鬼。”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便带着人回了屋。
那是她平生最大的危急，是她不肯回顾、却又总会思及的难雪之耻，更是她的命门、死穴。
议亲的过程停止得非常顺利，一应问名、纳吉、纳征等诸事，皆在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以内便已完成，放眼全部玉都城，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快的了婚事了。
这碎的那里是瓷片？
朱氏拿眼角刮了他一下，淡声道：“晓得了，下去罢。”
而现在，她这一条命，便捏在徐玠的手中。
还是太暴躁了。
当那抹艳红映入视线时，她已然猜出，这信多数与徐玠的婚事有关，想来是写着女方流派之类的。
她是一向忍到上了车才发作的，身边除了潘氏，便只要跟车的向妈妈能听到些动静。
朱氏用力闭紧了眼。
游移半晌，向妈妈一咬牙，谨慎地挑开门帘，跨进了屋中。
“这才对么。”朱氏对劲了。
若掰开揉碎了说，那就是“好一对狡赖凶险、奴大欺主的狗公母”。
好险！
因而，王爷没多久就收到了朱氏派人递来的话，表示她对这门婚事非常同意，且自告奋勇要亲去国公府提亲。
这类风头，潘氏表示她底子不想出。
朱氏本就满腹忧思，亦未作挽留，二人在垂花门分作两路，各回各屋。
葛福荣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复又躬腰一礼：“启禀王妃，王爷还让主子给王妃带句话，请王妃瞧完了东西，再遣人回句话，王爷今儿下晌都在外书房。”
朱氏气得几乎倒仰，只觉那地毡也欺到了头上来，咬牙切齿抄起另一只茶盏，鼓目摆布顾视，旋即对准木案，恶狠狠一掷。
恶名。
自这一日起，东平郡王府五公子与定国公府二女人的婚事，便正式摆上了桌面儿。
朱氏阴着脸，挑开了信封。
这个过程中，朱氏僵立如石，唯鼻孔歙动，“呼哧呼哧”喘着大气。
目注着面前的红笺，朱氏直憋得面孔紫涨，到底还是没憋住那喷薄而出的笑意。
以东平郡王府的家世，最好统统姻亲皆出自豪门或百姓，如此，这繁华尊荣才气长悠长久地维系下去。
朱氏颤巍巍搁下茶盏，一面深切地自我忏悔，一面将之前各种重又过了一遍，旋即松了口气。
向妈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上前，拾起飘落的红笺，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陪笑道：“主子这不是寒伧奴婢么？奴婢又不识字，哪儿瞧得出上头写了甚么啊。”
也恰是以，常常瞧见葛福荣，朱氏打从心底里感觉腻味。
到底要不要遣人去外书房问一声？
好轻易说完了这句话，朱氏再度大笑，拍腿顿足，笑得几近从椅子上摔下骈。
向妈妈会心，忙笑着凑趣儿：“哎呀可不是么？王妃这一说，奴婢也觉着这门婚事倒是门当户对地。”
只要婆母别在她面前闹腾，她就满足了。
将纸笺悄悄搁在案上，她转去一旁倒茶，口中柔声道：“主子可累不累，先喝口茶歇着可好？”
直倒了小半刻的气儿，朱氏才终是缓过来几分。
“我给妈妈说个笑……笑话儿，那贱种要娶……娶的竟是个宫……宫女儿，你瞧瞧这上头写的……写的哈哈哈……”
葛福荣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再行一礼，便退了下去。
“奴婢不知。”向妈妈适时暴露茫然的神情。
“配得！我说配得！”不待她说完，朱氏立时打断了她，故作正色隧道：“我瞧着他两个当真很配，配得很，天造地设就该是一对儿。”
“噗噗噗噗……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一刹儿的工夫，她想到了大表兄齐思远沧桑到可爱的脸，想到了那枚肮脏的旧玉珮，想到了竹园里那不堪回顾的一幕。
还好，还好。
这毫不粉饰的、清脆的笑声，正出自朱氏。
她战战兢兢地想着，怨毒地，同时亦是惊惧地，省去了腹内那几千字的谩骂与痛骂。
潘氏着速将东西归置好，又取出帕子，将朱氏袖口沾上的茶水拭净。
向妈妈忙凑了畴昔，朱氏便一脸奥秘隧道：“妈妈可知五郎说定了谁家的婚事？”
东平郡王对此自是乐见。
潘氏本就是本身人，向妈妈更是可贵的忠仆，只要她二人闭上嘴，则本日之事徐玠便不会晓得。
幸亏朱氏方才已然砸了一只茶盏，一口恶气出了大半，人也复苏了几分，晓得再闹下去亦是无益，遂半推半就丢开了茶壶。
那就是她的面皮啊！
朱氏看了看向妈妈手中托盘，却见其上盖着块大红绣金线织锦，也不知藏着甚么。
“宫……宫女儿……竟是个……宫女儿……”朱氏笑得几近岔了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向妈妈听的。
究竟上，他以为这门婚事很不错。
一个是郡王府庶子，一个是国公爷才认下的义女，徐玠与红药的身份，本就有很多值得考虑之处，若细究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望向那满案的碎瓷，朱氏感觉整张脸都在抽疼。
“他来何为？”朱氏嘴唇嚅动着，面上有着转眼即逝的阴沉。
向妈妈低垂的眼中闪过一抹光，口中陪笑道：“哎哟，五爷本来讲的是那位顾女人啊——”
踏上通往宁萱堂的青石板路，朱氏眉心深锁，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只要一个动机：
朱氏这笑声，听着可不大普通。
徐玠挑的这个媳妇，她真是对劲得不能再对劲了。
便在此时，妈妈忽地走近前，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主子，葛管事来了。”
言至此，朱氏再一次“噗噗噗”地笑出了声，面上有着掩不去的称心：“一个妓生子，还能希冀娶甚么王谢之女不成？配个奴婢老婆不正合适？”
欺人太过！
进屋后，她先换了身家常衣裙，方遣开世人，将托盘拿去西次间，挑开红锦，取出底下盖着的一枚大红信封。
“主子见过王妃。”葛福荣老远便躬腰施礼，姿势恭谨、神情慎重，似是底子没瞧见朱氏变幻的面色。
再者说，她就算想撂开手，亦是不成，因她乃是徐玠的嫡母，于情于理，徐玠的婚事总要在她跟前走个过场，这是如何也绕不开的。
本来，那车中铺得极厚的地毡，茶盏甫一落地，立时骨碌碌滚去角落，连个响儿都没收回来。
“哟，今儿这是吹的那里的风，竟把葛大管事给吹来了，真是奇怪得紧。”朱氏不阴不阳地说道，半边眉毛挑得老高。
沉寂的天井中，满院婢仆尽皆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变了脸，便连夙来沉稳的向妈妈，亦显出了一丝讶色。
“砰”，盏裂茶翻、汤汁四溅，总算教她闻声响儿了。
只平江伯夫人向她道贺之时，不知有多少人在旁瞧见了，如果不闻不问，仿佛也说不畴昔。
朱氏有点儿拿不定主张。
将近笑死她了好吗？
真真欺人太过！
这倒也免得她再叫人去问了。
这事够她笑一辈子的了。
本来她便没想、亦不敢，在徐玠的婚事上做手脚。
朱氏冷眼看着她，并不说话，一旁的向妈妈见状，忙提步上前接过托盘，又客气地向葛福荣一笑：“劳您亲跑了一趟。”
开打趣，这车厢就这么点儿大的处所，万一那碎瓷溅上了身，再划破了那里，那就真成笑话儿了。
那么，是问一声好呢，还是等等再看。
朱氏亦知本身有点儿过了，只那笑意压根儿憋不住。
一念及此，那支撑着朱氏的力量顿时轰然倒榻，她身子一歪，朝旁便倒。
随后举起茶盏，再喝了一口茶。
若换作以往，这门婚事必然惹来无数群情。
朱氏“啪”地一拍大腿，笑道：“我奉告你吧，五郎说的是定国公府才认下的阿谁闺女，传闻叫甚么红药的。那丫头我见过，那就是个宫女，是个奴婢哦嗬嗬嗬……”
待到上得马车，厢门阖拢，面前的光芒蓦地变暗，朱氏这才赤红着一双眼，抬手抓起案上的茶盏，用力朝地下掼去。
朱氏收了笑，取出帕子拭去眼泪，复又捧起来茶盏漱了漱口，思及方才笺中所见，忽又想笑，忙拿帕子掩唇，冲向妈妈招了招手。
她尽力将溢出的笑又憋了归去，五官再度扭曲起来。
因而，后怕得不可。
他们就这么瞧不上她这个端庄主母？
还好那贱……徐玠没在跟前。
你教她如何不心不足悸？
暖和的茶汁由喉入腹，却并不能令化散她骨子里的酷寒，反令她生出绝望之感。
这一刻，她终是完整、完整地，复苏了。
说着又朝外呶嘴。
潘氏完整能够设想出外头的人会怎生群情，甚么“东平郡王府婆媳出门记念，双双破相而归”啦，甚么“王府婆媳大打脱手，各自大伤”啦等诸如此类。
“母亲且先别急着恼，说不得这事儿有起因呢，还是归去问清楚了再做事理，万莫平白气坏了身子。”
潘氏在旁瞧着，也暗自念了句佛。
从侯府仪门至马车这一起，朱氏一向面色乌青，搭在小丫环胳膊上的手骨节泛着白，锋利的指甲直刺出来，掐得那丫环腕子上一圈青紫，几乎没疼出眼泪来。
端住茶盏，汲取着掌中传来的些微暖意，朱氏极力抑住灵魂深处的颤抖，后心已被盗汗浸湿。
朱氏情知这话在理，只此时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却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半倚着迎枕在那儿哼哼，鼻孔里还在往外喷热气，直吹得潘氏恨不能把呼吸也给摒住。
一起煎熬着回了府，一俟下车，潘氏立时遁辞辞职。
而饶是如此，潘氏亦吓得白了脸，生恐婆母当真气出个好歹来，忙抚着她的后背助她顺气，一面柔声相劝：
只是，建昭十六年的春季，热烈事一桩接着一桩，反将此事给挡住了。而这此中最大的热烈，天然首推太后娘娘的千秋寿诞。
数息后，西次间儿便传出了“噗哧”一声轻笑。
那狗父子俩问都没她问一声，顾自就把婚事相看起来了，他们眼里到底另有没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