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绝唱
黄朴振了振衣袖，面上现出了一缕苦笑：“是啊，我来得迟了，到底没赶上。”
“本来先生也是来送王大人的。”李曜欣喜隧道，复又转首望向寥无人迹的官道，神采变得黯然起来：“先生如果再早来上一刻，想必就能见着王大人的面儿了。”
“无妨的，在我跟前，逊之尽可畅所欲言。”黄朴浅笑着掠了掠衣袖，面色疏清而远，有一种出离尘凡的高旷，语声似叹似赞：“徐清风，公然好诗。”
别的，黄朴还很心软，遇有家道贫寒的同窗或同僚，必然脱手布施，就连底下的吏目家中有事，只要被他晓得，他也定会费钱帮助，且借出去的银子从不催还，由得对方拖欠乃至就此不还，真恰是脱略行迹、粪土款项。
黄朴看了他一会，认出他是太学的一名门生。
徐玠徐五郎，号清风客，这在京中士子圈里是众所皆知的，因他诗才与文才俱佳，人又生得俊美风骚，便有人谓之“清风徐来”，这徐清风的名号便也垂垂叫开了。
说着他又拎起半湿的袍角抖了几下，一脸自嘲隧道：“本日雨大，车马行的车走到半路俄然拔了缝，我只得步行而来。我这两条腿再快，也终不及那些四蹄生风的大将军来得神骏哪。”
“门生李曜，见过先生。”一名年青的士子从驿站里走出来，见了黄朴，立时上前恭腰施礼。
李曜闻言，心下极是欢乐，咧嘴笑了起来，忽又感觉身为门生，不该在先生跟前如此失礼，忙又将头低了下去，恭恭敬敬隧道：“门生是与几位同窗一起来给王大人送行的。”
语毕，忽又想起另有个黄先生在前，李曜顿觉本身这狂放模样委实失礼，忙垂眸束手：“门生失礼了。实是那徐清风连写两首送行诗，首首高绝，门生一时有感而发，这才多言了几句。”
李曜忙躬身道：“除了门生等以外，本日应当另有很多人来送行。只门生们来得也晚了些，送行的人大半都散了，余下的人里，门生也就只识得徐清风一人罢了。”
如此一来，他那点口俸就非常捉襟见肘了。
数月前，王阁老因过遭弹劾，被陛下免除了官职。直到前几日，吏部才发下调令，将王炎之贬去辽北棋岭县任知县，定于本日出发。
提及来，这满京里谁不晓得，这位正四品左佥都御史黄大人，那是出了名地穷。
他越说越是冲动，几近手舞足蹈起来，又大声隧道：
是故，为官多年，黄朴至今却还是穷得买不起马车，有急需时，也只能与老百姓一样去车马行雇车，平素出门亦多步行，唯有上衙之时，才会乘坐官轿。
天气苍茫，西风拂过他半旧的衣摆，身上青衫、掌中青伞、伞外彼苍，好似已经融为了一体，又仿佛他整小我都即将化散在那莽莽苍穹里。
李曜只觉其一行一止，大有古名流风采，端重矜持之余，又令民气生靠近，心下油但是生几分敬意。
“本来，你们与我一样。”黄朴微微点头道，面上并无太多颠簸。
“门生们来得极巧，方一赶到路口，便见那那徐清风站在道旁，伞也不打，便这般沐雨栉风，口占五律一首，其‘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联，实令人击节赞叹。”
“是啊，先生，徐清风也来了，门生有同窗识得他，指出来给门生瞧了。门生能见其真容，也算不虚此行。”李曜似是难掩心底冲动，声音都扬起了几分，也不待黄朴问，便滚滚不断地又往下说道：
固然每月的口俸不低，可黄朴醉心于保藏各种古籍，每有所好，必重金求购，京里最驰名的几家古书坊从老板到伴计都识得他，凡有好书，亦都是先替他留着，偶然还会赊账。
这就已经是一笔不菲的花消了。
两年前，黄朴曾去太学给学子们授过课，对这李曜倒另有些印象，遂向他笑了笑：“本来是逊之啊。你如何会在此处？”
如此廉洁朴实的好官，如李曜如许的学子，自是非常恭敬且敬佩的。
黄朴抚须而笑：“本来徐五郎也来了。”
除开这两样费钱的大头，黄朴还要养家。
本日乃是原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王炎章王阁老——离京之日。
李曜见状，更加为其风采心折，回话也更加恭谨：“回先生的话，他们几个有事前归去了，门生没与他们一起走。”
逊之乃李曜的字，黄朴身为四品朝官，却还能记得一个不起眼的学子的字，足见其用心。
黄朴明天便是来送行的。
不管品德如何，那两首五律，确切极好。
言至此处，他面上已然现出了神驰之色。
他家道贫寒，一家长幼都在本籍种地，每年出息有限，全都靠黄朴供应，且族中后辈读书长进的统统花用，亦是黄朴承担的。
黄朴穿戴一身素净的青袍，单手执伞，立在道旁，遥眺望向火线空寂的官道。
那柳色尚还新着，碧绿而狭长的叶片上沾着些许雨珠，苍翠欲滴。
虽是解嘲之语，然经过他说来却涓滴不见宽裕，说完了，他顺手理了理身上青衫，举止洒然，完整不为外物所扰。
“来晚了一步啊。”很久后，他低叹了一声，垂眸望向腰畔新折的柳条，面带可惜。
“提及来，你那几个同窗去了那边？”黄朴此时含笑问道，一面向李曜身后张了张，神态天然，并无一丝为官者的架子。
“本日来送行的，除了你们几个，便再无旁人了么？”黄朴再度问道，语气非常随和，就像与同僚闲话普通。
八月秋阴，寒雨连城。京郊驿外的官道上，几不见行人，唯笔挺的门路向前延长着，垂垂没入连天衰草之间。
“王大人当即仰天长笑，连说三个‘好’字，尽酒一瓯、打马而去，那蹄声未尽，徐清风之诗竟也不断，倒是连两二首，以泰初绝唱、壮王大人行色，其情其景，恰是‘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凡在场者，无不佩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