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399章 只影

徐玠伶仃于池畔,凝睇着水中变幻的倒影,久久未曾分开……

“我觉得你不会来了。”这俄然现身的男人,徐玠却并不得觉不测,说话时面上还含着笑。

这破庙占地颇广,统共分作三进,虽梁檐坍塌、墙垣倾颓,然那廊顶残留的彩画、充满苔痕的条石台矶,却无不明示着它当年的富强。

他笑了笑,上前几步,拾起了池中之物。

看得出,蓑衣男人对其人非常顾忌。

赶车的是个高瘦的男人,粗看来约有四十许,然若再细瞧,却又仿佛远不止这般年纪,黄须灰发、隆鼻苍眸,样貌甚是独特,似是有胡人血缘。

“是。”

约莫小半个时候后,骡车便来到了玉都城的北端。

蓑衣男人标枪般地矗立着,半晌后,方才吐出一句话:“我不想一辈子当影子。”

如许的他,更加显得古怪。

“哗——”,油绸伞面乍然放开,承接着漫天冰雨,击破了这里萧瑟与沉寂。

半带打趣的一问,并未得来对方的回应。

雨笠、蓑衣、麻布行缠。

就在徐玠觉得他仍旧不肯作答时,耳畔便划过了一道低语。

“还是说说你罢。”徐玠转开了话题,抬手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蓑衣男人:“我说,你是老几来着?”

黄须男人就像背后生着眼睛,这厢徐玠方一坐下,那厢他便抖了抖缰绳。

大片雨丝异化着藐小的冰粒子,打在掌心,一片冰冷。

他也不虞这话中透出的信息,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罢了,不难堪你。我换个题目。”

在他的头顶,灰黄的云层积存着,仿似下一息就将倾泻而下,将统统统统尽皆埋葬。

“那一名不出去么?”蓑衣男人答非所问隧道。

“您老”二字甫一入耳,黄须男人的眉毛便动了动。

这一刻,这位圣眷颇隆、才名远播的徐大才子,正仰着一张俊面,唇角的笑容几近称得上奉迎,恭恭敬敬地向着那车夫道:“多承您老不弃,情愿陪小子走一遭。”

水珠一滴一滴自指缝漏下,与万千雨线冰粒融在一处,坠落于空中,落空了踪迹。

他低下头,望向化在手中的冰水,渐渐地,同时亦是用力地,握紧了五指。

徐玠入迷地看着,面色怔忡,也不知在想甚么,微白的热气自他口中喷出,斯须又被疾风吹散。

“变天了啊。”徐玠昂首看了看天,低声自语道。

蓑衣男人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劳您老在此等一等小子。”他抬手抹了把脸,利索地跳下车,向那黄须男人号召了一声,旋即撑开了竹伞。

“嗒、嗒、嗒”,大青骡点头摆尾扬起蹄子,安稳而又轻巧地往前行去。

那是一个牛皮缝制的小袋子,袋口封着厚厚的火漆。

“嗒、嗒、嗒”,漫天风雨中,一张骡车不知何时驶了过来,在他身畔停下。

徐玠倒是一向在看他。

当闲逛的水面归于安静,徐玠面前已再人影,唯寒雨满天。

这简慢的态度,并未令徐玠生出不满。

蓑衣男人没说话,只略略昂首。

北风吼怒而来,那一层浅水时而破裂、时而集合,总也没个定处。

沙哑的语声,如枯枝刮擦着铁器,格外让人不适。

现在,他正单手执缰,另一手撑着把破油伞,懒惰地靠坐于车厢之旁,两眼平视,神采冷酷,既未去看徐玠,亦没去瞧任何人。

那身影似是自冰雨中固结而成的,灰朴朴、虚飘飘,纵使与徐玠隔水相对、近在天涯,亦仿佛随时会化散在那无边无边的风雨中。

冰雨扑上了他的脸颊,针扎普通。

徐玠笑起来。

更不成能是门外的黄须男人说的。

徐玠却像是获得了甚么指令,微不成察地躬了躬身,竟是向那车夫执弟子礼,旋即踩蹬上了车。

只要一个字。

徐玠的视野追跟着它们,眸光幽且空,好似穿透了那满地飞溅的水珠,看去了别的处所。

他的坐姿与神采没有分毫窜改,就连掌中雨伞的角度,亦与方才完整分歧。

蓑衣男人还是沉默着。

现在,这眼睛朴重勾勾地盯着徐玠的身后。

却也仅此罢了。

这里远不及东城繁华,街衢冷僻、火食希少,更兼此际苦雨凄风,到处皆现萧瑟,连个走街的小贩都瞧不见。

很久后,徐玠抬起手,向衣衿上掸了掸。

且明显不是徐玠说的。

话音未落,他蓦地探手入怀,敏捷取出一物,掷入水中。

骡车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绕着弯儿,很快到达的目标地——一处荒废的古刹。

他二人所言,自是那黄须男人。

“扑嗵”,浅池炸起水花,搅碎了那道人影。

徐玠回过神,昂首看向骡车。

“你来了。”

那车子是街面儿上最常见的,街西的车马行就有,雇一张只需十文钱,如果路不太远,还能讲讲价。

“吁——”黄须男人勒停了车,亦收回了此行的第一个单音。

他放动手,清幽的凤眸专注地凝在蓑衣男人的身上:“你既然来我,我是不是能够以为,你应下了?”

数息后,他忽似回过了神,挑了挑眉,将手探向伞外。

沉沉语声,几被风雨淹没。

黄须男人却像没闻声,两眼半开半阖,似是盹着了。

他顿了顿,似是在堆积力量,很快又道:“我想活得像小我。”

徐玠倒是一脸地漫不经心,回顾看了看,复又转过甚,两手一摊作无法状:“人家又不听我的。”

雨点和着冰珠落入池中,水面轻圆聚散,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徐玠推开了车门。

就仿佛全天下的人与物,皆不在他眼中。

“很好。”他瞬也不瞬地目注蓑衣男人,眸光蓦地变得锋利,问道:

他再度恭敬哈腰,行了一礼,方回身跨进了庙门。

“来由呢?”

“投名状。”

行出东城大街时,天气更加阴沉。风很大,瓦檐上雨幕斜飞,间杂着清脆的“噼啪”声。

徐玠熟门熟路地穿廊绕径,不消多时,便站在了二进院的放生池畔。

他立在池边,低头打量着那一池浑水。

他道。

“还挺全面。”他掂了掂牛皮袋儿,唇角犹自勾着,眸色倒是冰寒。

池中自是早没了那些活物,山石子亦被人搬空了,本来干枯的池底,因了这连天的阴雨,倒是汪了浅浅的一层水。

蓑衣男人不说话了,身材却绷得笔挺。

高耸的语声,一如那闲逛的池水中蓦地多出的那道人影。

徐玠这才发明,对方大半张脸都被灰布蒙着,只暴露了一双看不出情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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