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枯木
唯大雪“簌簌”而落，更加显出一种沉着。
充嫔正垂袖立着，袖缘之下，青光模糊。
“没……不是……”她缓慢点头，脱了口脂的唇颤栗着，头顶宫灯投下微小的红光，将她的脸映得明晦不定，如同戏台子上残妆的伶人，不幸复好笑。
大雪如幕，囊括六合，偶尔几片被风掠进廊角，轻掠过她的脸颊，冰冷有若刀削。
荀贵妃见状，心下稍安，鼓足勇气劝道：
她将袖掩唇，笑得眉眼皆弯：“你这般替我着想，倒教我怪不美意义的，平常我只当您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是我错怪您啦。”
她一早便被人算计了。
“本宫……不……不是本宫，是我……我并非不想与姐姐说话……小妹……小妹咳咳咳……”
“姐姐，纵是今儿你假我之名诓……邀来皇后，你却也要……也要想清楚，皇后现在圣眷极隆，但是比我这冷宫里的妃子……”
语毕，悄悄觑了充嫔一眼，复又低眉不语。
她忽地抬开端，带笑的眸光往配殿的方向一睃，掩袖笑道：“就比如——贵妃娘娘最心疼的小公主，不就是贵妃您亲手……”
她的视野追跟着那散尽的烟气，似要寻觅它的去处，却毕竟徒然。
这个刹时，无数清楚的、恍惚的影象，一股脑撞进心头，让她想明白了很多事。
而就在小半刻前，当充嫔亲手一柄短刀刺进那白头宫人的后心时，荀贵妃方才晓得，棋子与弈者，早便对调了位置，而她却犹自不觉。
红色的带着暖意的气团，在风雪中扭曲、变形，不消多时，便被无尽的荒凉所淹没。
她顿了顿，面上垂垂浮起苦涩，黯然垂首道：“……总之，皇后身边能人甚多，传闻另有会武的女婢卫相随，姐姐你倒是……”
她高举起衣袖，目注着那几朵洇散的深红，蓦地一笑：“贵妃您瞧瞧，这花儿绣很多好，是不是呢？”
“不……不辛苦，没……没甚么的。”她强笑道，脚下却今后退了几步，与充嫔拉开间隔。
不知何时，那柄短剑又到了充嫔手中，袖间寒光点点，让民气惊肉跳。
荀贵妃惊骇地低下了头。
荀贵妃却再不敢如前应对。
暮霭沉沉，朱色宫墙之上一片浑沌，却又自那浑沌中孕出晶莹的灵，无根、无垠、无序，将全部天下融于其间。
“我们说话归说话，可也不能忘了闲事儿，劳您驾，帮个忙。”
数步之遥的阶下，一名灰衣宫人扑倒在地，身上积雪如被，几近埋出来半个身子，显是死去多时了。
“噗哧”，充嫔笑了。
只是，那笑意极薄，转眼便已淡去。
“嗳，妾讲错了，贵妃恕罪。”充嫔涓滴未恼，好脾气地折腰一礼，态度极是谦虚：
荀贵妃见状，心中悄悄叫苦，到底不敢违逆，只得咬牙走过来，抬起了尸首的上半身。
充嫔拢袖立在廊下，眺望着远处那一树残枝，神情微有些怔忡。
荀贵妃倚柱立着，面白唇青、抖衣而颤，反握在身后的两手紧抠廊柱，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材。
散逸地、悠然地，仿似论及的非是性命，而是其他甚么不值钱的物件儿。
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让她弯下了腰，她忙将手掩唇，惶惑间连帕子都忘了掏，一双眼睛不受节制地往右首扫去。
她展袖转了个圈儿，状甚欣然。
充嫔“噗哧”一声笑了：“贵妃这话说得对。您也不过花些力量罢了，我但是劳心费心才安插下这些的呢。”
前朝女皇的掌故，便是出自这白发宫人之口。
荀贵妃面色乌青，紧紧抿着唇，下颌筋脉浮突，簸张的十指死命揪住裙摆，整小我仿似被利箭洞穿。
当初就不该妄图那几件衣裳，把这毒蛇引近身边。
荀贵妃身子晃了晃，惨淡而笑。
充嫔不由笑出了声：“哎呀呀，真看不出来，贵妃本来个美意人。”
荀贵妃惊骇地张大了眼睛，喉头用力吞咽着，似是想要让声音显得天然，惜乎说出的话仍旧沙哑刺耳：
充嫔自嘲地勾起唇角，转首四顾。
“雪下得真大啊。”叹了一声，她对着寥落的天井低低自语。
她游移了一息，眸光滑向充嫔腰畔，乍着胆量道：“……你孤身一人，就算有这个……刀在手，也不能把皇后如何的，到头来会是如何个了手，以姐姐的聪明，想必比我更清楚。”
尸身上的积雪随她的行动落下些许，碎屑如玉，与廊外大雪混在了一处。
充嫔笑了两声，姿势文雅地提起裙摆，款步行至阶边，伸出纤足，向那宫人身上轻踢了几脚。
那一刹，她整张脸都在扭曲，眉眼间戾气翻滚，似是下一刻便将发作。
“娘娘辛苦。”她转首向荀贵妃屈了屈膝。
一见那尸身，荀贵妃立时激灵灵打了个暗斗，缓慢转眸，再不敢旁顾。
荀贵妃下认识向后躲了躲，眼睛也闭上了。
好笑她还自发得得计，自发得全局在握，自发得充嫔不过是她指间棋子，存亡皆在她一念。
荀贵妃浑身的血都凉了。
谦虚而又自嘲的语气，一如她平素在荀贵妃跟前谨慎迎和的模样。
充嫔流转的眼波向她面上一睇，嗔笑起来：“贵妃这是如何了？不想理睬我这个老姐姐了么？”
“开口！”荀贵妃尖叫着打断了她。
充嫔澹泊的语声亦随之响起：“罢了，这时候也不早了，皇后只怕就该到了。贵妃娘娘，我们先把这碍眼的尸首抬进配殿，可好不好？”
景仁宫的那株孤树，到底还是枯了。
她已经悔青了肠子。
这句话似用去了她很大的力量，一语罢，她已是气促不已，只得以手抚胸，一面偷眼打量对方神采。
她复又低眸。
繁复且华丽的重锦袖畔，绣了几茎梅枝，枝上花初绽，如火亦如血。
禁宫行刺之罪，且还是刺杀皇后，被削成人彘都算是轻的了。
荀贵妃面白如纸，嘴唇嚅动了半晌，方颤声道：“你……你这又是何必？”
有了这番安插，屋角的屏风便不那么高耸了，那尸首也能多藏个一时半刻的。
“叮”，极清越的一响，不似凶横利器所发，滴沥如弦音。
荀贵妃颤抖了一下，敏捷移开了视野。
荀贵妃的面色又白了几分，下认识瞄了充嫔一眼。
她抬手抚脸，悄悄呼出一口气。
“贵妃娘娘效前朝女皇大义灭亲，妾身为轻贱，自是没阿谁资格藏否的。娘娘德高，妾知罪。”
“啧，死透了，炸不了尸的，贵妃用不着怕。”充嫔的语声很轻柔，伸手掸了掸裙摆，怡然道：
说话间，她徐步向荀贵妃走去，反手一捺，短剑已然别进腰带，行动非常熟稔。
说罢此言，她便冲荀贵妃招了招手，道了句“随我来”，便返身行至阶下，搭起白发宫人的双腿，笑道：
充嫔蹙了蹙眉，倒也没显出恼色来。
“依我说呢，贵妃又何至于怕得如许？细算起来，您这些年手上可也没少了性命，就比如——”
灰衣宫人还是保持着死时的姿势，后心的血渍已然发黑，微红的烛火映照而来，她的白发似亦染上了赤色。
二人一前一后将尸身抬进配殿，安设在了屋子北角。充嫔又命荀贵妃从里间挪来屏风，粉饰住尸身，还重新调配了家什安排，务求不令人看出端倪。
她下认识望向阶前。
现在细想，充嫔所作所为，不过诱以利、示以弱，让荀贵妃疑窦尽去，昏昏然便入榖中。
另有甚么不明白的呢？
“娘娘怕了？”充嫔带笑的语声蓦地响起。
荀贵妃被她教唆得团团转，直是腰酸腿软，累出半身香汗来，只死命忍着不敢出声。
看着那张温软有害的笑容，荀贵妃只觉汗毛倒坚，面前美人似化身毒虫猛兽，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嘶咬。
荀贵妃只觉头晕目炫，身子一软，瘫坐于地。
“贵妃是没见过兵器么？”充嫔早便察知她的窥视，悠然抬手，悄悄一划，手中短剑快速闪过一道光，带起几片飞雪。
“挪去配殿。”充嫔朝她身后呶了呶嘴。
上挑的尾音，带了几分戏谑，语毕，眼风往旁一掠。
无人应和。
“罢了，如许也就差未几了。”终是将统统清算安妥，充嫔环顾四周，对劲地点了点头。
荀贵妃咳嗽愈烈，一时候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冒死点头。
“本来，贵妃是怕这东西呢。”充嫔慨然隧道，曲指向剑上一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