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对攻
詹仰庇怒道:“那当然是……”话说一半。粗红了脖子。再也说不下去。如果说老皇爷嘉靖杀得对。那天然是指责皇上不对。如果说皇上平归精确。那么本身的话明显就错了。
陈以勤冷冷道:“如此说來倒是老夫假道学。中间是真君子了。这出戏唱将出來。头一折便有情事。老夫倒要问问。当时如何不见你王副使大声痛斥。等戏唱到这般时候。中间反而站出來禁止。岂不是太蹊跷了么。总不会是王副使因同姓相怜。在替戏里的王尚书鸣不平罢。”
“啪。。”
王世贞本來顾念着父亲的名头。不肯把事情点破。现在见陈以勤不包涵面。也自火了。大声道:“既然陈阁老把话说到这里。下官也不便讳饰。不错。下官正感觉此戏明里说淫暗含暗射。行的是诽谤之实。讽刺的是我大明高低君臣。二蔡指代严家父子。一望便知。自不消说。那蔡状元较着用來骂李次辅。王尚书说的则是家父。固然迂曲恍惚。谁又会听不出來。下官倒感觉有些奇特。陈阁老替梨园子这般保护。不知是何事理。”
众官当中有的早瞧出端倪。有的初懂乍悟。略一回味也已想到。一时群情纷繁。
刘金吾对朝廷旧事极其熟稔。一经他提示。顿时反应过來。朝梨园子瞧去。心想明天他们换戏。除了能够与顾思衣有关。莫非还别有隐情。梁伯龙又是甚么时候跟陈以勤混到一起的呢。看來这帮伶人交游遍及。八面小巧。还真不敢小瞧。
詹仰庇双睛冒火。竖臂向天。摇着指头道:“詹某揭批贪墨之徒。乃一心为国之举。你无端指责我怀有诡计。是何事理。”王世贞冷然道:“下官可沒说是詹御史您在无端发难。中间又何必心虚如此。先行对剑入鞘。”詹仰庇气得浑身直抖。颤手指道:“你这是无中生有。恶语伤人。虽不说透。又有谁瞧不明白。你父亲王忬当年屡战屡败。误国非浅。就算这戏里真是暗射了他。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民愤使然。”
隆庆霍然站起家來。
詹仰庇一听。顿时白眼圆翻。霍然站起:“王世贞。你这话是甚么意义。”
隆庆这戏正听得入迷。俄然被人打断。便有几分不悦。肃声道:“王世贞。你饱读诗书。乃当今文坛魁首。因何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无礼。”
隆庆绕过龙案。盯着两人伏低贴地的头颅和衣领间暴露的一段颈子。神采凝宁如铁。
王世贞是个大孝子。当初王忬下狱的时候。他和弟弟四周叩首。求人去救父亲。别人不管。徐阶却曾出头在嘉靖面前力保。固然沒成。但仍被王氏兄弟奉为大仇人。现在徐阶见他站出來。便晓得用不着本身多言。有他说话就行了。这才胸有成竹地又闭上了眼睛。
跟着一声猝响。一只小巧玉杯碎在殿心。
徐阶清楚。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当年做过浙江提督、大同巡抚、兵部右侍郎等职。官声尚可。但与鞑子、倭寇开战。却都是连战连输。并且一感受要兵戈。就让老婆儿子先跑。躲得远远的。后來滦河失守。一场大败。严世蕃趁机教唆御史弹劾了他四条大罪。嘉靖帝命令。将王忬下狱查办。最后砍了他的脑袋。明天这出《金瓶梅》里唱的王尚书龟缩胆怯。最后被定罪砍头。明显讽刺的恰是他。
王世贞大声道:“皇上。这出戏宣淫扬秽。风格低下。实属不堪。依臣之见。该当立即将这班伶人拿下。缉拿作者。一并交有司问刑。责其有辱斯文。感冒败俗之罪。”
陈以勤嘲笑:“照你这么说。这梨园子倒像是我事前安排下來。用心要给你们尴尬的喽。”
王世贞斜了詹仰庇一眼。把头仰起。鼻中冷哼:“下官无凭无据。岂敢妄言。倒是本日小年国宴。本为吉利嘉会。有人却从一开端便无端发难。如此接二连三。未免偶合重重。让人不得不疑。”
王世贞重重一哼。不去理他。
王世贞最听不得别人指责父过。一张玉面早气得白森森更无半分赤色。他蓦地提声道:“鞑子兵强马壮。败北并非我父一人之责。他是被严氏父子借机陷构致死。今秋皇上已经为我父平了反。照你这话。是说当今皇上昏庸。昭雪平的不对喽。”
王世贞和詹仰庇一见皇上满脸怒容。赶快折膝跪了下去。
常思豪听到王世贞这名字倒是一愣。想起他是煮食严世蕃大腿那人。当初听曾仕权提及的时候。本觉得他纵不是个凶神恶煞似地人物。起码也是个狠角色。沒想到站到面前这么一看。此人生得七尺身材。玉面长须。倒是风骚俶傥。文气实足。
刘金吾心中猛跳之余也赶快把头垂低。他一贯跟在隆庆身边。从未见过皇上如此神采。晓得本日大宴。先是李芳被告下狱。次是番僧谮言添堵。徐阁老又递单佯辞。皇上一向竭力周旋。好轻易收场戏欢畅一下。却又被这两人给搅了。皇上涵养再大。也不免忍耐不住。此时谁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怕就要有杀头之祸。百官更是搁筷罢盏。怵惕弓身。心似弦绷。连紫宸台上的冯保。也缩肩低眉。更加谨慎。
就在这合座寂寂。落针可闻之际。俄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喝道:“冤枉。”
王世贞神采发白:“陈阁老。人间佳耦之道乃是正淫。这出戏演的倒是甚么。不过是偷情的**。浪荡的瘟生。聚在一处行些连三搭四活动。做些损阴丧德事情。清楚满眼是黑。又从那边看留白。清楚满耳淫词。又从那里听雷声。阁老也是进士出身。两榜的根柢。须读过春秋左传、四书五经。晓得人间礼乐。知些义理伦常。怎能如此倒置吵嘴。曲解夫子真意。编排来由。反而为这淫戏去作支撑。”
说话之人恰是大名府副使王世贞。
常思豪悄悄听着。见王世贞不着一字。却占尽先机、得尽风骚。大怒当中仍能构下圈套让詹仰庇入套。不由悄悄佩服。斜往上看。只见徐阶安坐悠然。眼皮不抬。嘴角暴露淡淡的笑意。明显统统尽在猜中。
陈以勤扶案侧目。一声轻笑道:“元美此言差矣。夫子亦云:食、色。性也。色乃人生大欲。为阴阳化生。万物繁衍之本。这出戏在老夫看來。情面刻画。状之若生。演出节制、到位得体。并无任何不当。所谓仁者见仁。淫者见淫。元美也是知音懂画之人。当学会于留白处落眼。于无声处听雷才是。莫要学那绕肉青蝇。专盯腐处。”众官员一听这话各自掩口。传來几声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