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半壶纱
碧恬在一旁忍不住潸然泪下,文士却抬头喝干了一碗酒,置琴于膝上,缓缓拨动琴弦,一滴清泪流至脸颊:“白云苍狗,斗换星移,数十载恍若一梦,细思似幻似真,只徒留苦痛伤悲罢了,且听这一曲《半壶纱》,可否诉尽我胸中无边的苦楚。”
说话间,一道明朗的歌声响起,吟唱之人中气实足,音入天涯:一日安逸一日仙,六神和合天然安。丹田有宝休寻道,对境偶然莫问禅。?不负三光不负人,不欺神道不欺贫。有人问我修行法,只种内心养此身。
轻风缓缓,带来竹叶的暗香,泉边草庐中走出一名豆蔻少女,一袭湖水绿曳地长裙,桃红肩纱,头顶梳着堕马髻,发间一颗珍珠熠熠生辉,映托得本就五官精美的少女如同坠落人间的仙子普通,底子不似尘寰平常色彩。
待得中年文士一曲扫尾,少女微微嗔道:“算一算时候,羽士爷爷也将近来了,您今儿晌午还没有小憩养身,待会儿精力支撑得住么?”
文士满足的叹了口气:“前隋气数尽时,我单身一人来到这里,本欲前去太原寻觅尚在豢养龙气的高祖李渊,在那乱世时节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奇迹,却在西湖之畔碰到了碧恬的娘亲,今后绝了建功立业的动机,放心留在这烟雨江南,寄情山川,每日里琴棋为友,诗画作伴,身侧才子素手添香,倒也安闲。爱妻魂离以后,我已是万念俱灰,只是恐怕碧恬孤苦无依,这才苟延残喘,活到本日。袁兄,你可知这十八年来,我心中无一刻不似刀割。每当雨落窗棂,各处芦雪之时,却再也没有人劝我夜寒添衣,陪我听一夜芦雨如诉;亦再无人于我操琴时吹响一只旧笛,于灯影下蹁跹起舞……”
一个衣衫褴褛的长须老道踏歌而来,手中拎着一只漆黄葫芦,走一步,唱一句,喝一口。也不见其行动仓猝,却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走过了十余丈的间隔,笑吟吟的打量着微微做福的少女:“碧恬还是是这般倾国倾城的色彩,将来不知是哪家有福分的儿郎能够将我这侄女娶回家呢!”
文士听老道说出“归去”两个字,眼神顿时变得神驰而又迷离,抬头望向天顶的云朵,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来到这里已经太久太久,久得都记不起故乡的任何人和事,也是时候该归去看看了。”
琴音铮铮,如泣如诉,碧恬闭目静听,泪湿衣衿犹自不知。待得一声琴弦崩响声传进耳内,碧恬方从乐律中蓦地惊醒,却见古琴端放在地,父亲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老道哈哈大笑,随即盘膝坐在中年文士劈面,犹嫌不敷舒坦,竟然不避泥地脏污,枕动手臂歪在地上,拄着头将葫芦递与文士:“尝尝。”
碧恬同这老道非常熟稔,轻嗔薄怒,羞红了脸顿脚不依:“羽士爷爷还是这幅老不羞的模样,每次都打趣碧恬作乐,碧恬不睬你了。”
文士呵呵笑了起来:“传说中地仙一流人物的袁天罡,也有没见地过的事物么?真是风趣得紧,我却恰好不肯奉告你,就让你在这个闷葫芦里待着。闲话少叙,我们还是喝酒吧。”
老道喝光酒葫里的海水,漫不经心问道:“我晓得你来自很远的处所,只是你的故乡到底是个甚么模样?你曾经跟我说过生着四只圆形腿脚的钢铁怪兽,另有各处林立的摩天高楼,具有无穷怪力的蒸汽机器,能够千里传音的波频宝贝,我活到这么大把年纪,但是一样都没有见过。”
文士踌躇着伸脱手,指尖微微颤抖,到底没有挑选触碰铜钱,面上模糊暴露一丝苦涩:“存亡自有天定,我的寿数已尽,不管如何也是难以改换的。如果强行逆天篡命,怕是会有祸事降到碧恬身上,这事,就如许算了吧。”
“阿爹,茶快凉了。”
文士早已见怪不怪,接过葫芦灌了一大口,一股浓浓的海腥气充满在每一颗藐小的味蕾,文士连呼痛快,重又将葫芦还给老道:“天当被,地为床,风霜充饥,海水做酒,你个老牛鼻子的日子过得真是舒畅。”
一川薄烟,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又到了江南的梅雨时节,氛围中到处满盈着潮湿而又甜腻的味道。姑苏城畔,洗墨池旁,一湾清泉汩汩流进池中,泉水流淌处生着几丛翠竹,荫下设有一张琴案,一名面庞古朴的中年男人正操琴清吟,声振林越。
碧恬此时走了过来,将案几上的古琴撤去,换上些干果蜜饯、笋片黑枣,邻居家浑厚的李牛儿则捧着一瓮酒跟在碧恬身后,前后筹措斟酒布菜,恐怕碧恬累到。
袁天罡轻抚着碧恬柔滑的青丝,一只手还是在膝上打着拍子,面庞古井不波,不悲不喜,口中喃喃道:“李敬轩呀李敬轩,亏你在江湖上落得一个‘通天先生’的名号,只得算出本身的大限,却不能推演出身后完整之事。你强行压抑改换了天道法则付与你的运气,平淡平生,空守一世,然后就如许不声不响的走了,那应在乱世之劫的劫主却要何人替代呢?你奥秘的故里还会有人来取而代之,完成上天交予你的任务吗?”
老道撮了撮牙花子:“你倒是挺看得开,也罢,你尽管放心归去,碧恬天然有我照顾,想来你应当是放心的。”
少女十指翠绿,擎住一方檀木托盘,托盘中承有两杯甘梅龙井,香芽嫩绿,碧色喜人,轻移莲步时,杯中茶汤出现微微波纹,昏黄映出竹林、山泉、古琴、草庐,一名白衣文士端坐操琴,身后待嫁韶华的女儿俏生生含笑而立,使得这个阳光亮媚的慵懒午后变得不实在起来,就似一副饱蘸浓墨挥洒而成的山川画卷普通。
文士接过女儿递来的清茶,微微抿了一口:“阿爹已经托人去城中买了几样细食果品,待会儿你好生清算洁净,再央李牛儿将屋后那坛子合座春挖出来,你羽士爷爷喝不惯我们这边没有力量的百益酒,须是陈年的花雕还能有些力量。”
老道见碧恬自去筹措酒菜,便从怀中摸出九枚磨得锃亮的铜钱,顺手丢到文士面前的琴案上:“用不消再重新卜上一卦?”
见李牛儿对碧恬如此殷勤,文士和老道相视一笑,举起酒碗碰了碰,双双一饮而尽。
碧恬冰雪聪明,早已看出父亲本日去处大异于常,料定会有变故产生,固然心中悲戚,却能够勉强支撑。碧恬哽咽着投进袁天罡怀中:“羽士爷爷,我阿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