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长河冰封胡满川（三）
“阿浩稍安勿躁！”范阳兵马使田承嗣抚摩着下颚的山羊胡，定睛打量着城头的旗号：“汝肯定守城的是王正见的季子王霨？”
“难怪方才霨郎君脱手如此豪阔，本来有求于某。”封常清哂笑不已。
“史笔如铁……”封常清沉吟好久方淡淡道：“史笔虽可畏，时诽却能杀人。霨郎君是否想过，若某令洛阳城中百姓四散出亡，贤人当作何想？满朝文武当作何想？”
“禀节帅，当下城中守军近万，北岸叛军约为我军两倍，观其旗号，主将当为前范阳兵马使田承嗣，田乾真部也在此中。”
“霨郎君思虑全面，某岂会不允？”封常清喜道：“某听闻贤人已敕封哥舒翰为枢密副使，并遣飞龙将军张守瑜催促陇右、河西兵马敏捷来源，河源军使王思礼已率五千马队为前锋出潼关。某等最多只需死守十余日，西北边军当连续到达，到时某定可大破安贼。霨郎君独守河阳之功，某毫不会健忘。”
“为恪守东都，某可征调数万民夫南下运粮。”七窍小巧的封常清一点就透，并举一反三道：“听闻霨郎君征得高节帅同意，在长安西郊广设厂坊打造军器，是不是也需求点人手。”
张望半晌后，封常清将望远镜还与王霨，抚须酬酢道：“素叶军初来乍到便大胜曳落河，可喜可贺，有霨郎君互助，某无忧矣！”
王霨迎着封常清锋利的目光，毫不躲闪：“小子坚信以节帅之才，定能令安贼铩羽雄关、寸步难行。某也愿肝脑涂地，供节帅差遣。”
“难为霨郎君了！不过若要借运输粮草、打造军器之名分散公众，还需一人点头……”
王霨想到死于猛油火的怀州百姓，长叹一声，神情萧索。他宿世影象中，自从封常清失守虎牢关，洛阳便屡遭兵燹，可谓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千年名城备受培植。恰是为制止悲剧重演，王霨才在父亲接到求援信时自请南下，不然以王正见之心，是毫不肯承诺封常清所求的。
“博良商行是扬州数一数二的海商，听闻安贼起兵，东主赵无极义愤填膺，为助节帅破敌，遂慷慨解囊，从江淮采购数十船大米，现在正沿通济渠北上。然北方天寒地冻，船最多行至睢阳（今河南商丘）便得卸粮……”
“不知节帅本日召某来此有何叮咛。”
“封节帅谬赞！”王霨恭敬见礼：“望远镜虽小，工序却甚是烦琐，孔殷间素叶居仅赶制百余副，为助节帅破敌，鄙人带了三十副过来。”
天宝十三载（754年）腊月二十五日下午，零琐细碎的细雪遮挡不住河阳北城表里的冲天杀气。坚若盘石的城头上，素叶军弩炮团士卒躲在女墙前面，把持着神臂弓和庭州砲，一刻不断地将巨弩和石弹射向城外。在他们身侧，凛然恐惧的刀盾兵和神情刚毅的长枪手紧盯城下，防备来自敌军云梯的偷袭。四百名弓箭手则一线散开、站在后列，他们服从将佐的号令，不时张弓仰射，将躲过弩炮团进犯的漏网之鱼一一断根。
戍楼吹角起征鸿，猎猎寒旌背朔风。
河阳北城外，烦躁不安的田乾真见攻城兵士底子靠近不了城墙，烦恼非常：“猛攻大半个时候，梢砲还未发威就被素叶军的石砲敲掉，白白折损百余名流卒仍一无所获，当时某若能一鼓作气拔下河阳城，何至于此！”
“河阳三城易守难攻，戋戋两万叛军不敷为虑。即便事有不谐，霨郎君可烧断浮桥，独守南城便可。”封常清细心叮咛道。
“望远镜？！”封常清持镜细观，但见数里外本模恍惚糊的叛虎帐盘蓦地清楚非常，大纛上的“安”字仿佛近在面前。
“既然如此，霨郎君又何必操心费心？”
“通权达变，不得已而为之。”苦笑不已的王霨想起与边令诚谈判的过程，忍不住阵阵恶心。
“小子忸捏……”
“《述征记》乃一部记录中原山川、交通的行役记，书里谈及大河时，顺手记录河边公众摸索河冰薄厚的体例，甚是风趣。”
“敢问节帅，洛阳城中粮秣足否？武牢关里军器齐否？”
“霨郎君可读过晋人郭缘生著的《述征记》？”封常清对劲笑道。
“某更担忧朔风狠恶、大河冰封，若叛军从冰面渡河，洛阳危矣。”
“那卫别将……”王霨不答反问。
“鄙人一点谨慎思，瞒不过节帅。”王霨微微一笑。
“节帅博闻强志，小子佩服。”王霨笑道：“西征石国时，某已识得边监军，深知其人本性，登门时特地带了数箱玻璃器皿和庭州银币。边监军对抽调民夫运输粮草、打造军器非常支撑。”
“节帅是指边监军吧。”王霨心机澄明：“从河阳来武牢关途中，某已绕道洛阳城拜见了边监军、达奚尹和卢中丞。”
“另有配重石砲一百具、猛油火三十车，现囤积于河阳南城，某已托付卫别将。”
“军器粮草天然多多益善……”封常清随口答道。
“今冬算不得冰冷，吾记得前几日河面尚不能行人。”封常清捻须道。
“风趣！”出身将门世家的田承嗣对不竭倒在雪地里的部属浑不在乎：“北庭军西征石国，弄出了猛油火、配重石砲；霨郎君一进京，长安贩子平空呈现连弩；现在素叶军参战，又来了个巨弩。阿浩，会不会这些希奇古怪、能力非常的玩意都是黄口孺子搞出来的？”
“小子受教了。”王霨见礼道：“不过，为万全计，某欲沿大河南岸广筑望楼，并以石砲日日击砸冰面，还望节帅恩准。”
“莫非节帅派人试过？”王霨吃了一惊。
“霨郎君操心了。”封常清意犹未足：“西征石国时……”
城池中，二百名重甲长刀的陌刀手聚在门洞中，蓄势待发；陌刀手身后，重马队、轻马队、配重投石机分离各处，辎重营的兵士带着数百名原守军如鱼穿越，络绎不断地搬运箭矢、石弹、滚木等守城东西；担架在手的医护营兵士初上疆场，跃跃欲试，可他们等了好久，却迟迟无用武之地。
“李先生一入长安便雷厉流行，有其在贤人身侧出运营策，实吾辈之福。”王霨一早收到阿伊腾格娜的飞鸽传书，对李泌回归朝堂甚是欣喜：“多谢封节帅，小子必竭尽所能，不教胡马渡河阳！”
“洛阳城中数十万户，某担忧霨郎君此举杯水车薪。”封常清轻叹道。
“不知河冰可否过人时，可捉狐狸一只，放于冰面。狐性多疑且善听，一旦听到冰下另有水声，它毫不肯过河。若狐狸敢从冰上走到对岸，车马也便能够放心渡河。某早命士卒捕获狐狸数十只，以便每日查探冰面。”
“请节帅见教！”
“边令诚与霨郎君也算故交，某若没记错的话，达奚珣当是霨郎君应进士试的主考官，卢奕卢中丞则是卢杞的父亲。”封常清屈指盘点道：“难怪霨郎君姗姗来迟，敢情洛阳城中皆汝故交。”
“如此甚好！”封常清拍了拍王霨的肩膀：“大丈夫行事自当如是，万不成扭扭捏捏、缩手缩脚。”
“好！”封常清大喜过望：“有此利器在手，武牢关将固若金汤。”
“霨郎君，河阳战事如何？”
“若节帅准某率素叶军便宜行事，鄙人定为节帅守住河阳城。”王霨朗声道：“不过，小子也有个不情之请。”
“田承嗣、田乾真……”封常清沉吟半晌后道：“霨军使可有信心守住河阳？”
“霨郎君，明人不说暗话，某在关中和东都招募的六万多义勇初陈范围，然难称强军；麾下裨将数十，却无堪用之人。武牢关外叛军近十万，即便有雄关为障，某仍忐忑不安，斯须离不得卫别将和驻守河阳的北衙禁军……”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既然如此，何需大费周章分散百姓？”封常清面色稍霁。
“前人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战况瞬息万变，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节帅若能阻叛军于关下天然普天同庆，可一旦有个万一，节帅不畏史笔如铁乎？”
“封节帅，用此物瞭望观敌更佳。”封常清正扶栏深思间，面前兀然呈现一个半尺来长的铜管。
“承嗣兄，错不了，那日就是这类射程超远的巨弩让儿郎们吃了点亏！”田乾真指着自上而下扫射的神臂弓恨得牙痒痒。
“中原百姓久不识兵戈，安土重迁更是百姓之性。即便节帅严令公众出城出亡，恐也不会有多少人分开。”王霨非常无法。
“封节帅，先贤曾言：未虑胜、先思败，倘若洛阳失守，城中百万公众将遭没顶之灾，敢问节帅将如何应对？”
“某自求心安耳……”
“霨郎君言下之意是不看好某和安西军？”封常清冷哼道：“据边监军言，克日还稀有支远道而来的粟特商队连续进入洛阳城，商贾之辈尚不惧烽火，久负盛名的霨郎君为何如此畏首畏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