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年初微垂，一年风景，以往温润的眉眼染上了厚重的凌厉，但望着怀里的女子时，仍只要暖煦。
“陛下。”俄然，宗祠外赵福恭谨的声声响起。
案桌上，大靖公主安宁的灵位鲜明在列。
韩烨朝安宁的墓碑深深望了一眼，把喝醉的帝梓元背在肩上，回身循着来时的路朝青南城而去。
“是。”
此人一身藏蓝儒服，背影微有佝偻，鬓角隐现几根白发。若不是他腰间挂着的盘龙绿佩，任谁都想不到这个浅显的老者就是大靖的君主嘉宁帝。
安宁死了，死在一年前的青南城之战中，死在成百上千的北秦兵士手里。
再过几日是安宁公主的祭日。
一年前尧水城得守后，帝梓元将唐石留在尧水城，她挥军北上，和山南城的韩烨遥相制肘北秦雄师。战事持续一年，转眼又到初冬时节。半月前北秦连失两城，元气大伤，退守晋河北岸的军献城。帝梓元率军休整，三日前回了青南城。
施诤言单独立在城头，神采中隐有风霜之意。他腰里别着一支染血的火红长鞭，目光投向千里以外的西北，身影萧索而坚固。
但于一个老父而言，他做的不过是拂去女儿灵位前的一抹灰尘。
她恍忽间像是俄然明白，安宁不在了。她再也见不到安宁肆意张扬的面庞，听不到安宁开朗的笑声，不能再抱怨她，指责她，也不能再弥补她，庇护她。
安宁公主的亡故，毕竟成了陛下过不去的坎。
如果能够挑选，帝梓元或许平生都不想踏进这座山四周一步。
吱呀一声响，沉香木门被推开。赵福悄悄走进，在离嘉宁帝三步远的处所愣住脚步。
轻风吹进，小鼎内的尘灰被吹散在案桌上。嘉宁帝扶香的手一顿，然后抬手将桌上的尘灰拭净。
帝梓元展开眼，莫名的悲意在冰冷的墓碑前一点点宣泄。
藏青的身影半跪在地上，肩头落着厚厚一层雪，不晓得已经来了多久。
“靖安侯和太子殿下一西一东逼退北秦伏兵，旬日前连夺两城，鲜于焕败退三百里。”
“帝家迩来如何？”
原觉得帝梓元去了西北，帝家定会阵脚大乱群龙无首，却未想洛铭西竟是明珠埋没。一年来大靖朝堂风起云涌，帝王旨意已不像之前普通令下如谕，内阁和朝堂时有和嘉宁帝相左的定见呈现，那些两朝元老和建国权将因帝家崛起观持而望，使得朝政更加动乱。
“安宁，邺城、临城和惠安城我们已经夺返来了，鲜于焕退守晋河。你再多等等，等光复了军献城和景城，我带着你的盔甲来见你。诤言上个月把东骞的军队逼到了大靖和东骞两国的边疆，你放心，我让苑书去看过他，他很好，没有受伤，每天照吃照睡，上疆场杀敌比谁都多。你皇兄也很好，每个月都会给我报安然，他现在在惠安城。我也很好，西北民风浑厚，这里的将士都服我，现在我都代替你成为新的战神了……”
边塞西北。
帝梓元行了几步，走到墓碑旁。她抬手将石碑上覆着的雪一点点拂去，直到碑上的字重新清楚地现于她眼中。
一年时候，连退北秦雄师的韩烨和帝梓元已经成了西北公众心中的军神。
帝梓元收住声，抬眼，愣愣看着墓碑。
他叹了口气，只是如何恰好就是青南山呢？就仿佛冥冥中有所必定普通。
看嘉宁帝如此淡定，赵福也不觉不测。自一年前安宁公主捐躯在青南城的动静被送回京后，西北军情再危急，陛下亦未曾失态；胜利再大，欣喜之情也不会溢于言表。
嘉宁帝抬手打断赵福的话。他回回身，面庞冷凝，微一沉默后朝外走，“去江南把韩越给朕寻返来。”
“你就这么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好。安宁，你知不晓得？”
帝梓元行行逛逛，停在一座山下。她平生中来过两回青南山。
话音落定，大山深处，突有鸟鸣，像是应对。终使为着这千里孤坟而来的两人不至过分孤寥寂落。
灵位前燃烧的香烛将近燃尽，案桌上烛芯噼啪一声响，惊醒了宗祠内沉默而立的身影。
于一个帝王而言，这是极其罕见又不成思议的事。
她眼底醉意浓浓，一双眼雾蒙蒙的，嘴角逸出比哭还丢脸的笑容，整小我毫无前兆地朝雪地上倒去。
帝梓元倒酒的手顿在半空，毫无前兆地细细颤抖起来。很久，她稳停止，微微一倾，烈酒洒在地上，酒香散开，青南山下的孤墓前又重新堕入沉默喧闹当中。
一年半前，他还大志万丈，意气风发。
嘉宁帝收回击，背挺得笔挺，双手负于身后，面庞肃冷。“出去。”
赵福精力一震，看来陛下终究筹办启用五皇子了。五皇子韩越自小向佛，不问朝事，三国大战前恰好离京游历，到现在还未返来。现在嘉宁帝的子嗣，除了远在西北的太子，就只剩下五皇子韩越和尚只要三岁的十三皇子韩云了。
嘉宁帝看着灵牌好久，眼底恍忽浮过一抹悲哀。他低低咳嗽几声，手些微颤抖地抬起朝灵牌摸去。
到现在赵福才模糊发觉帝家十年来在朝廷埋下的暗桩怕是不计其数，更是躲藏至深。只可惜晓得得太迟了些，现在三国开战，民气不稳，若将朝堂上的帝家权势清除，不但大靖海内必乱，亦会连累到西北边疆的战况。如能将洛铭西遣返回晋南也好，恰好他慎重至极，行事谨慎，皇家暗卫亦寻不到他半点错处，只能任由帝家权势在朝堂日趋坐大。
宗祠里重新温馨下来。赵福心底忐忑，不由多说了一句：“陛下，长此以往，待靖安侯从西北还朝之时，帝家威必将会……”
“安宁，我来啦。”她蹲下身，敲了敲手里的酒坛，笑了起来：“唐石说你当年戍守邺城时藏了很多好酒。你倒是不诚恳，一小我偷偷藏起了好东西。我此次返来，全给你带来了。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今儿风景好，我多陪你一会儿，你说好不好……？”
赵福应一声，刚挪动脚，行了几步的嘉宁帝又停了下来，像是不经意普通叮咛道：“过几日送些新奇的蔬果到宗祠。”
一双手俄然呈现，将帝梓元倒向雪里的身材稳稳接住。
至此，一年前被北秦夺去的五座城池已归其三，只剩下景帝山下的云景城和三邦交界处的军献城仍在北秦手中。
帝梓元坐在雪地上，重新开了一坛酒，一口连着一口，喝得又猛又急。
一息一瞬，他又成了阿谁君临天下的帝者。
嘉宁帝回回身，看着不远处的灵位入迷。很久，他走上前，将将近燃灭香烛换了一根。
又沉默好久，一坛酒已入口大半。帝梓元面庞微醺，她靠在墓碑上，望向天空，雪花落在她脸上，青南山下茫茫一片。
大靖公主，一代名将安宁，葬于此。
“安宁，现在我没脸在你面前说任何话。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再来看你。我晓得你放不下韩家和帝家的恩仇，我承诺你，只要我活着，就毫不让父皇和梓元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她晓得没有人会应对她，但是她不肯让安宁的墓前只剩下惨白浮泛的沉寂。
“陛下，西北来战报了。”
她忽而不甘，闭上了眼：“刚才我是骗你的，安宁，我们都不好。苑书返来讲诤言都不会笑了，打败仗了不笑，受伤了也不痛。你皇兄他在晓得你的死讯后强行出战，鏖战五日五夜，差点死在山南城下。我也不好……”
他打量帝梓元很久，抬首朝身前的墓碑望去，沉下眼底的钝痛。
一声感喟俄然响起，像是俄然划破堵塞的天幕，毫无朝气的天下蓦地新鲜清楚起来。
第二回是现在。青南山下，数丈宽的万人坑外，一座孤坟，悄悄耸峙。它沉默地守在山脚，逗留在那些十二年前亡于此地的帝家将士骸骨旁。
大靖和东骞的边疆，北陲城。
干脆的声音轻巧抱怨，可答复她的却只要风雪的吼怒。
安宁一小我在这里睡了这么久，太孤傲了。
这个承载安宁活着间最后一息灵魂的处所，只剩冰冷荒凉。
大雪茫茫飘着，埋了厚厚一尺，踩在上面印出清楚的足迹。帝梓元不远不近地立着，一晃便是一个时候。温馨寥寂的青南山下，素白的身影几近被隐没在冰雪中。
初冬，几场大雪遮天盖地。西北的天与地乌黑一片，像是连成一线。这几日气候格外冷冽，北风瑟瑟。青南城虽不复一年前的战乱之景，却也因这场尚未停止的战役伤了元气，街道上百姓极少，反倒是到处可见的兵士让整座城的氛围更加庄严。
赵福回转头，案桌上安宁的灵位前，香烛之烟缓缓回旋。
第一章
苍茫雪地里，两人的身影淹没在皑皑白雪的绝顶。
本日恰好是安宁的祭日。这一年帝梓元展转战于西北各城，这是她在安宁身后第一次来青南山。
“如何？”嘉宁帝未回身，只淡淡问。
帝梓元出了城门，单独朝城外而去。路上遇见她的人像是晓得她要去往那边，远远地哈腰施礼，神采中俱是尊崇佩服。
未等赵福应对，嘉宁帝已回身仓促拜别。
靖安侯远在西北交战，嘉宁帝问的天然是洛铭西。赵福微一沉吟，道：“洛铭西虽闭于府中养病，但依主子所见，朝中有几位大人克日的政见颇合帝家的行事风采。”
第一回是七年前她随帝梓元徒步万里而来，立下必夺韩氏江山的重誓。当时恰是初春，西北之上兵戈铁马不再，万物复苏，乱世和乐。唯有山下巨坑里的累累白骨和腐朽落魄的帝家旗号候她到来。
嘉宁帝摆手，“朕晓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