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

第二十二章 梦断十里渡

“十六,君子不器还能这么解吗?出自那边?”

正趴在柜台上打打盹的掌柜醒了,一边挥着胳膊赶猫,一边号召王冲。

挨着杂货铺的是一溜粗陋棚子,蔬菜生果、粗瓷陶器、黄纸香烛,东西比杂货铺还杂。穿戴短褐,头裹布巾的卖家也没诚恳蹲在棚子里等待买卖,而是聚在一个棚子里,嘀嘀咕咕着甚么,像是在打赌。

白衣中间的黑脸少年高喊:“王二!你还敢抛头露面!”

三少年坐在临江角落处,看不清人,听得这些话,再有算盘珠子的噼噼啪啪声,倒是两人要以算盘和算筹比快慢。【2】

茶社劈面那片海棠树下,一丛丛芙蓉裹住几间板屋,花色中的破败倒另有一番神韵。屋子里立着多少货架,粮米、布帛、药材乃至锅碗瓢盆,是个杂货铺,甚么都有,就是没客人。

“林掌柜,都已妥了,今次是来买酒……”

《禹贡》曰:“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岷江在李冰所开的都江堰宝瓶口分流出内江,由此奠定了天府之国的根底。

读书是必由之路,而靠着后一世的知识挣出第一桶金,也是为此后打下物质根本。卖甚么还不晓得,但王冲确信总能卖出点甚么。

正想到酒,王冲已来到海棠楼下,店招就插在一块大石上,看着大石上刻着的一段笔墨,王冲心中的凉意再冷三分。

昨日王彦中道出“守仁”二字,王冲反应过来后,当时就后背出汗。这个名字好像长空皓月,高高挂在苍穹上,真成了本身的表字,一辈子都得沐浴在它本有的光彩之下,他还能过本身的日子吗?

这话可不是虚词,王冲现在真是一夜回到束缚前,大口吃肉,顿顿香油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这么告别了。启事很简朴,家里没钱了。

数学啊,王冲微微感喟,比数学,就算只拿出高中数学,也能把这个期间的算学大师踩在脚下。只是他被王彦中训戒了一番,现在对本身该以甚么形象处世非常谨慎。

“想要我低头,没门!除非文翁祠那块牌匾砸在我脑袋上!再来!此次比千数相乘!”

“去去!客长莫怪,这是在赶猫呢。孽畜!还不滚,打翻了缸子,就卖了你抵数!”

王冲摇着头,将三少年的对话推在耳外,扬声号召掌柜。

一贯二百文的压力竟然这么大啊……

固然王守正听起来跟王守仁差不了太多,但王冲总算是避开了这一记天降陨石,而由新得的表字,王冲的人生也揭开了新的篇章。

自今而后,长辈战役辈在正式场合都会叫他王守正。

酒楼角落里的对话吸引了王冲的重视,那是三个少年,年纪估计跟王冲差未几。听声音,此中两人另有些熟谙,一时想不起来。

玻璃没了,另有一件大杀器:白酒。

掌柜就是邓衍的三叔,热忱地号召着,前几日恰是他第一个跑来告诉王彦中呈现的动静。

父老赐,不敢辞,何况是老子给儿子取的名。要惹得王彦中恼了,非要死扣在身上,那就费事了。

王冲此行可不是光买东西,他还想卖东西。辛苦十来天,躲过了破家之灾,王彦中又摒挡好了首尾,现在他总算能以正值状况面对这个期间,重新开端。

是以王冲很“委宛”地提出了反对定见,“儿子今后会事事以仁为先,这辈子再不吃荤,走路毫不踩着蚂蚁。别人啐我唾沫,我等它本身干,别人打我左脸,我转右脸让他持续打……”

十里渡恰是合江亭之南这段锦江的一处渡口,多少年后,这段锦江别名府南河。不过在此时,即便已近夏季,水面也宽两三百步,远非后代能比。

方才记起质料该是石英砂,配料是铅黄,视野就被店中某处的景象拽了畴昔。一座高脚木台上,一只猫绕着个缸子打转。略带浅蓝色的透明缸子里,几尾金鱼正错愕地游蹿着。

“本界榷限,私造曲十五斤以上,私贩酒三斗以上者,斩,成都府都酒务立。”

涂红大字下的小字标了然边界,王冲却没心机细看。这行大字提示了他,宋时是榷酒制,本身酿点酒家里喝没题目,要卖就得面对禁榷这一层天花板。只要像海棠楼东主如许的酒户,才气超出这层天花板,而本身真有这份家底了,又何必去当甚么酒户。

之前顶着个影象力超凡的神童帽子,却被老天摘了。现在又变作为了救父,敢烧相公家牌坊的愣头孝子。要再成了算学天赋,估计再没人敢近他身前三丈,都怕被老天爷落雷劈了,思疑他是邪妖怪怪附身的人也会更多。

此时王冲的表情也如这海棠楼普通,很有些萧瑟,靠着宿世知识轻松赚到第一桶金的好梦,不,该说是迷梦幻灭了。

再深想下去,不管是搞甚么东西,都得有本钱,他现在缺的就是本钱。就算搞出了甚么,这可不是九百年后,坐在家里只靠淘宝和快递就能卖出东西的期间,还不知有多少门槛,多少停滞等着他。

那么……玻璃?

大铁钱一贯重十二斤十两(宋斤),靠近八公斤,小铁钱一贯重六斤八两,靠近四公斤,这一贯二百文就有将近十公斤重,弄出这动静也不出奇。

玻璃在这个期间已经不是奇怪物,无色玻璃宋人都能造,只是不如大食玻璃耐高温。不但有玻璃鱼缸,玻璃酒杯茶具,另有灯罩等等,用处非常遍及。听邓掌柜说,汴梁城的皇宫里,竟然还装有玻璃窗。【1】

官道上行人寥寥,非常萧瑟,王冲心说如许的风景,在九百年后就是人们趋之若鹜的休闲地,而在此时的宋人眼里,也只比荒漠僻地高过一线。

见到这一黑一白,王冲从影象里找出了质料,这两人,王冲熟谙。

“先不说胜负,就说你这东西,谁会随身带着?哪像算筹,草也作得,筷子也作得,为甚么说君子不器呢?因为君子之器,无所不在啊。”

一起走一起看,一片老槐树林下是一个茶社,茶博士,估计也就是老板,两张竹椅并在一处,伸腿枕臂,睡得正香。

“秀才公已收了五郎作弟子,就算是拜师礼吧,至于这缸子……”

“认输吧柏哥儿!我苦练算盘三月,就是要你向我低一次头!”

邓掌柜嘴里嚷嚷着,王冲手上一用劲,就顺水推舟地收了下来。说到玻璃鱼缸,语气也跟说一只家猫般漫不经心。

酒这条路,看来也是走不通的,还能有甚么?

【2:关于算盘的发源,学术界有很多说法,不过按照《腐败上河图》的细节描画,以及出土文物来看,北宋时贩子已遍及利用算盘,并且形制跟我们所熟谙的算盘完整一样。】

这就是海棠渡,只可惜眼下是十月,要到春时仲春,才气见到海棠花开,这姹紫嫣红恰是芙蓉,在夏季到临前正尽力绽放着最后一抹灿艳。

内江再分出郫江和检江,郫江绕成都北面和东面,因唐时建成都府,引为护城河,也名府江。检江走西面和南面,唐时蜀锦闻名天下,织女们在江中濯锦,也称濯锦江,简称锦江。两江汇于合江亭,文人风俗把绕着成都的江河泛称为锦江,两江合流而下的大江也叫锦江。

棚子劈面,跟茶社隔着一大片荒地的屋子相对整齐一些,门前一根丈高的杆子挑起一面幌子,恰是店招,上书一个“解”字,这就是质库,民人办的质库叫解库。

“柏哥儿,不要再发梦了,靠算筹怎能博得了我?”

此时大宋货币之乱,非王冲所能设想。他还得光荣本身是在蜀地,如果在陕西河东,甚么折3、折5、折十,外加铜钱铁钱、夹锡铜钱夹锡铁钱之分,即便他是理科出身,也要被折腾得脑袋发晕。

背着这些铁钱步行好几里路,对未经磨练,还只是少年的王冲来讲,确切有点吃力。这感受让他回想起了上一世里,背着老板、小蜜加本身统共三台条记本电脑满城跑的光阴。

露面之人四十出头,稠浊着夺目和儒雅之气,王冲熟谙,姓林名继隆,海棠楼的掌柜。

再说了,数学即便能换得金银,能挣得出息,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那是座酒楼,海棠渡周遭几十里内独一的正店,也就是能够本身酿酒售卖的酒户。楼名海棠楼,酒名海棠春。买酒占了王冲此行采购的大头,海棠春该是四十文一升,十升一斗,买两斗就得八百文大钱。

王冲道明来意,同时还不甘心,摸索造玻璃这条路的远景。

“二郎你还真是才从书里拔出魂来呢,这玻璃缸子有甚么别致的?城里的商店家家都摆着,添水气防走水,养金鲫带活力,顺带怡情留客,一只不到一贯,无色的也不过两三贯,哪谈得上贵重?贵重的是大食玻璃,不过这些年也不如何值钱了,想当年,唉……”

【5K大章……话说我至心恋慕3K党,妒嫉2K党。】

王冲一时有些脑仁发痛,以他拿小说当指南的程度,还能想出甚么?他熟谙的是办事器、磁盘阵列、互换机路由器、以太网光纤收集乃至假造化、云计算、大数据,这些东西跟宋朝的间隔,本质上就跟地球与M78星云的间隔没甚么不同吧。

白衣少年出身华阳宇文家,叫宇文柏,族中排行十六,人称十六郎,“华阳四神童”之一。风韵俊美,多才多艺。

王阳明是谁?还需求解释吗?

步出邓家解库时,王冲已经将玻璃这条路完整反对,他哪比得上此时的工匠?

少年恰是王冲,正为肩上的承担叫苦不迭,可想到昨日新得的表字,又感觉光荣不已。如果真成了王守仁,怕心头要压上万贯大钱般沉重的巨石了。

十里渡现实在成都府城南面十五里处,只要去东面灵泉县和简州的零散行人商旅会从这里过江。这个处所作为渡口的着名度,远不如它作为风景地的着名度,在城里人的口里,十里渡有个更雅的名字:海棠渡。

王彦中收了王世义和邓衍为徒,取回了王冲之前写给何三耳的假契,又特地办理了于保正。一番清算,擦洁净了王冲的屁股,也将钱援引得精光,连王冲从王何氏那揩下的油也被榨干。

王冲眼角一跳,想甚么就来甚么呢,这么个偏僻阛阓里都能见到玻璃成品,这条路仿佛有些不靠谱了。

黑脸少年姓鲜于,排行老七,也是四神童之一。跟宇文柏是通家之好,就寄住在宇文家,两人是焦不离孟。品着这家伙的名字,王冲的低迷心气也跟着嘴角一同扬了起来,鲜于……萌。

王冲蹬蹬走过,身上的铁钱哗哗直响,却没一人昂首打量,更谈不上号召买卖。趴在人群边那只老得毛都脱了好几块的中华故乡犬懒懒看了看王冲,再转头持续盯着人群,尾巴缓缓甩着,节拍没变半分。

【1:王安中《初寮集》载:禁殿“户牖、屏柱、茶床、僚炉皆无色琉璃,缀以夜光,火齐晖映灿烂”,王安中生于1075,卒于1134,在宣和年间登在朝位,与梁师成、蔡攸交结甚密,出入禁中,所语禁殿,恰是徽宗朝事。到南宋时,官方也开端装玻璃窗,和尚释宝昙著有《题磐庵作玻璃窗》一诗:“杜陵亦有天尺五,云母不似玻璃深。西家钟鼓谩劳汝,我自书卷中晴阴。”】

“有劳三叔体贴,我是来还钱的。呃,这缸子……好希奇,很贵重吧?”

海棠楼临江而起,位置极佳,范围也不小,正面有十多楹。可飞檐断了一角,楹柱也古旧班驳。楼下冷冷僻清,只从临江角落处传来些许人声,连柜台都空着。

王守仁是谁?王阳明……

北宋时勿论钱引货币,都是分地区使的。蜀地公用铁钱,王冲背着的褡裢里就满是这玩意,并且还不止一种。有“绍圣元宝”、“皇宋通宝”、“绍圣通宝”、“政和重宝”四种大铁钱,另有小铁钱“崇宁通宝”。此中的“皇宋通宝”还是陕西钱,传闻是为处理大观年时蔡京在陕西铸夹锡钱惹出的乱子,让陕西铁钱上升到原值,才把这类钱惹人蜀地畅通。

目睹十里渡在望,王冲脚下也轻巧了一分,要摆脱了……

猫儿悻悻而去,王冲左看右看,确信这就是一只最浅显的家猫,造玻璃挣钱的信心进一步摆荡。

这还算好的,如果背着百年前蜀地的大钱,那就是背一台办事器了,当时候大钱但是现在的两倍重。蜀报酬甚么用交子?不就是这重量闹的么。

本日王彦中去广都县找二舅和程四叔,王冲卖力到十里渡购置酒菜。仅剩的十贯钱引要还给邓衍的三叔,只能背着货币去买东西。

毕竟已是宋人,王冲按下无谓的感慨,举步向江边木楼走去。

晌午刚过,一个背着褡裢,大袖飘飘的儒衫少年沿着田埂小道上了官道,向十里渡行去。这少年身影看似峻逸,可每一落步,哗哗的金铁相磨声就伴着响起,也扯得他一对稍嫌细柔的剑眉跳个不断。

“客长是要……哟,二郎啊,也没好几日,如何未几歇息歇息?”

三合土铺成的官道绝顶就是渡口,两旁零零散星立着十来座屋舍,但即便是紧靠着江边的那座两层木楼,也都掩在深深花木中,几近找不到存在感。

透明缸子……这不就是玻璃鱼缸么?

“二郎,跟王相公家那堆事都摒挡洁净了?”

“我编的,不成么?”

踏进解库时,王冲正在脑筋里搜检汗青穿越客必备大杀器之一:玻璃的制造工艺,说来忸捏,王冲上一世虽是理科生,专业倒是计算机,又干的是发卖,让他有信心在这个期间掘金的知识全来自穿越小说。

直到“处理计划”、“营销形式”、“渠道推行”等连续串东西无可遏止地在脑筋里喷涌时,王冲不得不狠狠拍了拍额头,将这些不应时宜的玩意赶走。这些东西是上一世充分到毛细血管里的贸易合作催生出来的,在这个期间何必这么大费周折,只要拿出能令宋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就能数钞票,不,数钱引数到手抽筋了吧。

“何必意气相争呢?立个彩头就得了。”

铁钱在蜀地另有大小之分,两个小铁钱当一个大铁钱,王冲的褡裢里有四百小铁钱,一千大铁钱,折合一贯二百文大钱。昨日按类别清算好,几串钱绑在一根长麻绳上,兜进了褡裢。搁上桌子时,轰的一声闷响,桌子腿都晃了一下。

邓掌柜干脆了好一阵玻璃买卖经,听得王冲生起一股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惨。

王彦中发飙道:“不对劲就直说!如何还是不走正道!”

话音刚落,角落处那三个少年蓦地起家转头,此中身着白衣的姣美少年嘿道:“这不是大孝子王二郎么……”

这个萧瑟的阛阓没给王冲供应多少有效的信息,他本来是想作作市场调查、客户阐发、停业象限定位……

因而,王冲的表字变成了“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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