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归女乐黎弥阻孔子栖会稽文种通宰嚭(2)
且说周敬王二十六年春仲春，吴王夫差除丧已久，乃告于太庙，兴倾国之兵，使子胥为大将，伯嚭副之，从太湖取水道攻越。越王句践集群臣计议，出师迎敌。大夫范蠡字少伯，出班奏曰：“吴耻丧其君，誓矢图报者，三年于兹矣。其志愤，其力齐，不成当也。宜敛兵为死守之计。”大夫文种字会，奏曰：“以鄙意，莫若卑词赔罪，以乞其和，俟其兵退而后图之。”句践曰：“二卿言守言和，皆非至计。夫吴，吾世仇也，伐而不战，以我不能军矣。”乃悉起国中丁壮，共三万人，迎于椒山之下。初合战，吴兵稍却，杀伤约百十人。句践趋利直进，约行数里，正遇夫差雄师，两下布阵大战。夫差立于船头，亲身秉枹伐鼓，以激厉将士，勇气十倍。忽北风大起，波澜澎湃，子胥、伯嚭各乘余皇大舰，顺风扬帆而下，俱用强弓劲弩，箭如飞蝗般射来。越兵顶风，不能抵敌，大败而走，吴兵分三路逐之。越将灵姑浮舟覆溺水而死，胥犴中箭亦亡，吴兵乘胜追逐，杀死不计其数。句践奔至固城自保，吴兵围之数重，绝其汲道。夫差喜曰：“不出旬日，越兵俱渴死矣。”谁知山顶之上，自有灵泉，泉有嘉鱼，句践命取鱼数百头，以馈吴王，吴王大惊。句践留范蠡死守，自帅残兵，乘间奔会稽山。点阅甲楯之数，才剩得五千余人，句践叹曰：“自先君至于孤，三十年来，何尝有此败也！悔不听范文二大夫之言，乃至如此。”吴兵攻固城益急，子胥营于右，伯嚭营于左，范蠡垂危，一日三至。越王大恐。文种献谋曰：“事急矣！及今请成，犹可及也。”句践曰：“吴不准成，何如？”文种对曰：“吴有太宰伯嚭者，其人贪财好色，忌功嫉能，与子胥同朝，而志趣分歧。吴王畏事子胥，而昵于嚭。若私诣太宰之营，结其欢心，与定行成之约，太宰言于吴王，无不听。子胥虽知而阻之，亦无及矣。”句践曰：“卿见太宰，以何为赂？”种对曰：“军中所乏者，女色耳。诚得美女而献之，天若祚越，嚭当见听。”句践乃连夜遣使至都城，命夫人选宫中之有色者得八人，盛其容饰，加以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夜造太宰之营，求见太宰。嚭初欲回绝；姑令人探其来状，闻有所赍献，乃召入。
吴太孙夫差迎丧以归，成服嗣位。卜葬于破楚门外之海涌山，发工穿山为穴，以专诸所用鱼肠之剑殉葬，其他剑甲六千副，金玉之玩，充此中。既葬，尽杀工人以殉。三今后，有人瞥见葬处，有白虎蹲踞其上，因名曰虎丘山，识者觉得埋金之气所现。厥后秦始皇令人发阖闾之墓，凿山求剑无所得，其凿处遂成深涧，今虎丘剑池是也。专毅伤重亦死，附葬于山后，今亦不知其处矣。夫差既葬其祖，立宗子友为太子。使酒保十人，更番立于庭中，每本身出入经过，必大声呼其名而告曰：“夫差！尔忘越王杀尔之祖乎？”即泣而对曰：“唯！不敢忘！”欲以儆惕其心。命子胥、伯嚭练水兵于太湖，又立射棚于灵岩山以训射，俟三年丧毕，便为报仇之举。此周敬王二十四年龄也。
次早，同造中军，来见夫差。伯嚭先入，备道越王句践使文种请成之意。夫差勃然曰：“越与寡人有不共戴天之恨，安得允其成哉？”嚭对曰：“王不记孙武之言乎？‘兵凶器，可暂用而不成久也。’越虽获咎于吴，然其下吴者已至矣。其君请为吴臣，其妻请为吴妾，越国之宝器珍玩，尽扫以贡于吴宫，所乞于王者，仅存宗祀一线耳。夫受越之降，丰富也，赦越之罪，显名也。名实俱收，吴能够伯。必欲穷兵力以诛越，彼句践将焚宗庙，杀老婆，沉金玉于江，率死士五千人，致乱于吴，得无有所伤于王之摆布乎？与其杀是人，孰若得是国之为利？”夫差曰：“今文种安在？”嚭对曰：“见在幕外候宣。”夫差乃命种入见。种膝行而前，复申前说，加以卑逊。夫差曰：“汝君请为臣妾，能从寡人入吴否？”种顿首曰：“既为臣妾，死生在君，敢不伏侍于摆布！”嚭曰：“句践佳耦愿来吴国，吴名虽赦越，实已得之矣，王又何求焉？”夫差乃许其成。早有人到右营报知子胥。子胥急趋至中军，见伯嚭同文种立于王侧。子胥肝火盈面，问吴王曰：“王已许越和乎？”王曰：“已许之矣。”子胥连叫曰：“不成，不成！”吓得文种发展几步，静听其说。子胥谏曰：“越与吴邻，有不两立之势，若吴不灭越，越必灭吴。夫秦晋之国，我攻而胜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车，不能乘。如攻越而胜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此社稷之利，不成弃也。况又有先王大仇，不灭越，何故谢立庭之誓乎？”夫差语塞不能对，惟以目视伯嚭。伯嚭前奏曰：“相国之言误矣！先王建国，水陆并封，吴越宜水，秦晋宜陆。若以其地可居，其舟可乘，谓吴越必不能共存，则秦、晋、齐、鲁皆陆国也，其地亦可居，其车亦可乘，彼四国者，亦将并而为一乎？若谓先王大仇，必不成赦，则相国之仇楚者更甚，何不遂灭楚国而遽许其和耶？今越王佳耦皆愿退役于吴，视楚仅纳芈胜更不不异，相国自行忠诚之事，而欲王居刻薄之名，忠臣不如是也。”夫差喜曰：“太宰之言有理，相国且退，俟越国进献至日，当分赠汝。”气得子胥面如土色，叹曰：“吾悔不听被离之言，与此佞臣同事！”口中恨恨不断。只得步出幕府，谓大夫天孙雄曰：“越十年生聚，再加以十年之经验，不过二十年，吴宫为沼矣。”雄意殊未坚信。
周敬王二十四年，阖闾大哥，性益躁，闻越王允常薨，子句践新立，遂欲乘丧伐越。子胥谏曰：“越虽有袭吴之罪，然方有大丧，伐之不祥，宜少待之。”阖闾不听，留子胥与太孙夫差守国，自引伯嚭、天孙骆、专毅等，选精兵三万，出南门望越国进发。越王句践亲身督师御之。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前锋，畴无余胥犴为摆布翼，与吴兵相遇于槜李。相距十里，各自安营下寨。两下应战，不分胜负。阖闾大怒，遂悉众列陈于五台山，戒军中毋得妄动，俟越兵懒惰，然后乘之。句践瞥见吴阵上步队整齐，戈甲精锐，谓诸稽郢曰：“彼兵势甚振，不成轻敌，必须以计乱之。”乃使大夫畴无余胥犴督敢死之士，左五百人，各持长枪，右五百人，各持大戟，一声号令，杀奔吴军。吴阵上全然不睬，阵脚都用弓弩手把住，坚如铁壁。抵触三次，俱不能入，只得回转。句践无可何如。诸稽郢密奏曰：“罪人可使也。”句践悟。次日，密传军令，悉出军中所携极刑者，共三百人，分为三行，俱袒衣注剑于颈，安步造于吴军。为首者前致辞曰：“吾主越王，不自量力，获咎于上国，致辱下讨。臣等不敢爱死，愿以死代越王之罪。”言毕，以次自刭。吴兵从未如此行动，甚觉得怪，皆谛视而观之，相互传语，正不知其何故。越军中俄然鸣鼓，鼓声大振。畴无余胥犴帅死士二队，各拥大楯，持短兵，呼哨而至。吴兵心慌，步队遂乱。句践统雄师继进，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冲开吴阵。天孙骆舍命与诸稽郢相持。灵姑浮奋长刀左冲右突，寻人厮杀，正遇吴王阖闾，灵姑浮将刀便砍。阖闾望后一闪，刀砍中右足，伤其将指，一屦坠于车下。却得专毅兵到，救了吴王。专毅身被重伤。天孙骆知吴王有失，不敢恋战，吃紧出兵，被越兵掩杀一阵，死者过半。阖闾伤重，马上班师回寨。灵姑浮取吴王之屦献功，句践大悦。却说吴王因大哥不能忍痛，回至七里以外，大呼一声而死。伯嚭护丧先行，天孙骆引兵断后，缓缓而返。越兵亦不追逐。史臣有诗论阖闾用兵不息，致有此祸。诗曰：
子胥含愤，自回右营。夫差命文种答复越王，再到吴军申谢。夫差问越王佳耦入吴之期，文种对曰：“寡君蒙大王赦而不诛，将暂假返国，悉敛其财宝后代，以贡于吴，愿大王稍宽其期。其或负心失期，安能逃大王之诛乎？”夫差承诺，遂商定蒲月中旬，佳耦入臣于吴。遂遣天孙雄押文种同至越国，催促启程。太宰伯嚭屯兵一万于吴山，以候之，如过期不至，灭越归报。夫差引雄师先回。毕竟越王如何入吴，且看下回分化。
六卿相并或存亡，老是私门作主张。四氏朋分谋愈急，不如留却范中行。
破楚凌齐意气豪，又思吞越起兵刀。好兵终在兵中死，顺水丁宁莫放篙。
嚭倨坐以待之。文种跪而致词曰：“寡君句践，年幼无知，不能善事大国，乃至开罪。今寡君已懊悔无及。愿举国请为吴臣，而恐王见咎不纳，知太宰以巍巍功德，外为吴之干城，内作王之心膂，寡君使下臣种，先叩首于辕门，借势一言，收寡君于宇下。不腆之仪，聊效薄贽，自此当源源而来矣。”乃以贿单呈上嚭。嚭犹作色谓曰：“越国旦暮且幻灭矣，凡越统统，何患不归吴？而以此戋戋者啖我为耶？”种复进曰：“越兵虽败，然保会稽者，另有精卒五千，堪当一战。战而不捷，将尽焚库藏之积，窜身异国，以图楚王之事，安得遽为吴有耶？即便吴尽有之，然大半归于王宫，太宰同诸将，不过朋分一二。孰若主越之成，寡君非委身于王，实委身于太宰也，春秋进献，未入王宫，先入宰府，是太宰独擅全越之利，诸将不得与焉。况困兽犹斗，背城一战，另有不成测之事乎？”这一席话，说入伯嚭之心，不觉点头浅笑。文种又指单上所开美人曰：“此八人者，皆出自越宫，若官方更有美于此者，寡君若生还越国，当极力搜求，以备太宰打扫之数。”伯嚭起立曰：“大夫舍右营而趋左，以某无乘风险人之意也。某来朝当引子先见吾王，以决其议。”遂尽收所献，留种于营中，叙宾主之礼。
是时，晋顷公失政，六卿树党争权，自相鱼肉。荀寅与士吉射相睦，结为婚姻，韩不信魏曼多忌之。荀跞有宠臣曰梁婴父，跞欲觉得卿。婴父恃荀跞之爱，谋逐荀寅而代其位。故荀跞亦与范氏、中行氏相恶。上卿赵鞅有族子名午，封于邯郸。午之母，荀寅之娣，故寅呼午为甥。先年，卫灵公与齐景公同谋叛晋，晋赵鞅帅师伐卫，卫惧，贡户口五百家赔罪，鞅留于邯郸，谓之“卫贡”。未几，鞅欲迁五百家以实晋阳，午恐卫人不平，未即受命。鞅怒午之抗己，遂诱午至晋阳，执而杀之。荀寅怒赵鞅私杀其甥，因与士吉射商讨，欲共伐赵氏，为邯郸午报仇。赵氏有谋臣曰董安于，时为赵氏守晋阳城，闻二氏之谋，特至绛州，告于赵鞅曰：“范、中行方睦，一旦反叛，恐不成制，主君宜先为之备。”赵鞅曰：“晋国有令，始祸必诛，待其先发而后应之可也。”董安于曰：“与其多害百姓，宁我独死，如有事，安于当之。”鞅不成。安于乃私具甲兵，以伺其变。荀寅、士吉射倡言于众曰：“董安于治兵，将以害我。”因而连兵以伐赵氏，围其宫。却得董安于有备，引兵杀开一条血路，庇护赵鞅奔晋阳城。恐二氏来攻，建垒自守。荀跞谓韩不信魏曼多曰：“赵氏六卿之长，寅与吉射不由君命而擅逐之，政其归二家矣。”韩不信曰：“盍以始祸为罪，而并逐之？”三人遂同请于定公，各率家甲，奉定公以伐二家，寅、吉射悉力拒战，不能取胜。吉射谋劫定公，韩不信遽令人呼于市中曰：“范、中行氏谋反，来劫其君矣！”国人信其言，各执兵器，来救定公。三家借国人之众，杀败范、中行之兵。寅、吉射奔于朝歌以叛。韩不信告于定公曰：“范、中行实为首祸，今已逐矣。赵氏世有大功于晋，宜复鞅位。”定公言无不从，遂召鞅于晋阳，复其爵禄。梁婴父欲代荀寅为卿，荀跞言于赵鞅。鞅问董安于。安于曰：“晋惟政出多门，故祸乱不息。若立婴父，是乃又置一荀寅也！”鞅乃不从。婴父怒，知为董安于所阻，谓荀跞曰：“韩、魏党于赵，智氏之势孤矣。赵氏所恃者，其谋臣董安于也，何不去之？”跞问曰：“去之何策？”婴父曰：“安于私具甲兵，以激成范、中行之变，若论始祸，还是安于为首。”荀跞如婴父之言，以责赵鞅，鞅惧。董安于曰：“臣向者固以死自期矣。臣死而赵氏安，是死贤于生也。”乃退而自缢。赵鞅乃陈其尸于市，令人告于荀跞曰：“安于已伏罪矣。”荀跞乃与赵鞅缔盟，各无相害。鞅私祀董安于于家庙当中，以答其劳。寅、吉射久据朝歌，诸侯叛晋者，皆欲借之以害晋。赵鞅多次发兵攻之，齐、鲁、郑、卫遣使输粟助兵，以救二氏，鞅不能克。直至周敬王三十年，赵鞅合韩、魏、智三家之兵，攻陷朝歌，寅、吉射奔邯郸，再奔柏人。未几，柏人城复破，其党范皋夷张柳朔俱战死；豫让为荀跞子荀甲所获，甲子荀瑶请而活之，遂为智氏之臣。寅、吉射逃奔齐国去讫。不幸荀林父五传至寅，士佺七传至吉射，祖宗俱晋室股肱之臣也，子孙贪横，遂至灭宗，岂不哀哉！晋六卿自此只要赵、韩、魏、智四卿矣。此是后话。髯仙有诗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