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智伯决水灌晋阳豫让击衣报襄子(2)
韩魏离心已见端，疵远识讵能瞒？一朝托疾飘然去，明月清风到处安。
却说豫让回至家中，整天思报君仇，未能就计。其妻劝其再仕韩魏，以求繁华。豫让怒，拂袖而出。思欲再入晋阳，恐其识认不便，乃削须去眉，漆其身为癞子之状，乞丐于市中。妻往市跟寻，闻呼乞声，惊曰：“此吾夫之声也！”趋视，见豫让，曰：“其声似而其人非。”遂舍去。豫让嫌其声音尚在，复吞炭变成哑喉，再乞于市。妻虽闻声，亦不复讶。有朋友素知豫让之志，见乞者行动，心疑为让，潜呼其名，果是也。乃邀至家中进饮食，谓曰：“子报仇之志决矣！然未得报之术也。以子之才，若诈投赵氏，必得重用。此时趁机行事，唾手而得，何必毁形灭性，以求济其事乎？”豫让谢曰：“吾既臣赵氏，而复行刺，是二心也。今吾漆身吞炭，为智伯报仇，正欲令人臣怀二心者，闻吾风而知愧耳！请与子诀，勿复相见。”遂奔晋阳城来，行乞仍旧，更无人识之者。赵无恤在晋阳观智伯新渠，已成之业，不成复废，乃令人建桥于渠上，以便来往，名曰赤桥，赤乃火色，火能克水，因晋水之患，故以赤桥厌之。桥既成，无恤驾车出观。豫让预知无恤观桥，复怀利刃，诈为死人，伏于桥梁之下。无恤之车，将近赤桥，其马忽悲嘶却步。御者连鞭数策，亦不进步。张孟谈进曰：“臣闻‘良骥不陷其主。’今此马不渡赤桥，必有奸人藏伏，不成不察。”无恤泊车，命摆布搜简。回报：“桥下并无特工，只要一死人僵卧。”无恤曰：“新筑桥梁，安得便有死尸？必豫让也。”命曳出视之，描述虽变，无恤尚能识认。骂曰：“吾前已曲法赦子，今又来谋刺，皇天岂佑汝哉！”命牵去斩之。豫让呼天而号，泪与血下。摆布曰：“子畏死耶？”让曰：“某非畏死，痛某死以后，别无报仇之人耳！”无恤召回问曰：“子先事范氏，范氏为智伯所灭，子忍耻偷生，反事智伯，不为范氏报仇。今智伯之死，子独报之甚切，何也？”豫让曰：“夫君臣以义合。君待臣如手足，则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马，则臣待君如路人。某向事范氏，止以世人相待，吾当以世人报之。及事智伯，蒙其解衣推食，以国士相待，吾亦以国士报之。岂可一例而观耶？”无恤曰：“子心如铁石不转，吾不复赦子矣！”遂解佩剑，责令自裁。豫让曰：“臣闻‘忠臣不忧身之死，明主不掩人之义。’蒙君赦免，于臣已足。本日臣岂望再活？但两计不成，愤无所泄。请君脱衣与臣击之，以寓报仇之意，臣死亦瞑目矣！”无恤怜其志，脱下锦袍，使摆布递与豫让。让掣剑在手，瞋目视袍，如对无恤之状，三跃而三砍之，曰：“吾今能够报智伯于地下矣。”遂伏剑而死。至今此桥尚存，先人改名为豫让桥。无恤见豫让自刎，心甚悲之，即命收葬其尸。军士提起锦袍，呈与无恤。无恤视所砍之处，皆有鲜血点污。此乃精诚之所感也。无恤心中惶恐，自是抱病。不知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化。
三家出兵在于一处，将各路坝闸，尽行拆毁，水复东行，归于晋川，晋阳城中之水，方才退尽。无恤安抚住民已毕，谓韩魏曰：“某赖二公之力，保全残城，实出望外。然智伯虽死，其族尚存，斩草留根，终为后患。”韩魏曰：“当尽灭其宗，以泄吾等之恨！”无恤即同韩魏回至绛州，诬智氏以背叛之罪，围其家，无男女少长，尽行搏斗，宗族俱尽。惟智果已出姓为辅氏，得免于难，到此方知果之先见矣。韩魏所献地，各自收回。又将智氏食邑，三分均分，无一民尺土，入于公家。此周贞定王十六年龄也。
孟谈知韩康子屯兵于东门，乃假扮智伯军士，于昏夜缒城而出，径奔韩家大寨，只说：“智元帅有奥妙事，差某面禀。”韩虎正坐帐中，令人召入。当时军中严急，凡进见之人，俱搜简洁净，方才放进。张孟谈既与军士普通打扮，身边又无夹带，并不狐疑。孟谈既见韩虎，乞屏摆布。虎命从人让开，叩其以是。孟谈曰：“某非军士，实乃赵氏之臣张孟谈也。吾主被围日久，亡在朝夕，恐一旦身故家灭，无由布其腹心，故特遣臣假作军士，夜潜至此，求见将军，有言相告。将军容臣进言，臣敢开口，如不然，臣请死于将军之前。”韩虎曰：“汝有话但说，有理则从。”孟谈曰：“昔日六卿敦睦，同执晋政，自范氏、中行氏不得众心，自取毁灭，今存者，惟智、韩、魏、赵四家耳。智伯无端欲夺赵氏蔡、皋狼之地，吾主念先世之遗，不忍遽割，未有获咎于智伯也。智伯自恃其强，纠合韩魏，欲攻灭赵氏，赵氏亡，则祸必次及于韩魏矣。”韩虎沉吟未答。孟谈又曰：“本日韩魏以是从智伯而攻赵者，希冀城下之日，三分赵氏之地耳。夫韩魏不尝割万家之邑，以献智伯乎？世传疆宇，彼尚垂涎而夺之，未闻韩魏敢出一语相抗也，况别人之地哉？赵氏灭，则智氏益强。韩魏能引本日之劳，与之争厚薄乎？即便本日三分赵地，能保智氏异日之不复请乎？将军请细思之！”韩虎曰：“子之意欲如何？”孟谈曰：“依臣鄙意，莫若与吾主私和，反攻智伯，均之得地，而智氏之地多倍于赵，且以除异日之患，三君同心，世为唇齿，岂不美哉？”韩虎曰：“子言亦似有理。俟吾与魏家计议。子且去，三往厥后取答复。”孟谈曰：“臣万死平生，此来非同轻易，军中耳目，难保不泄，愿留麾下三日，以待尊命。”韩虎令人密召段规，告以孟谈所言，段规受智伯之侮，挟恨未忘，遂深赞孟谈之谋。韩虎使孟谈与段规相见，段规留孟谈同幕而居，二人深相笼络。次日，段规奉韩虎之命，亲往魏桓子营中，告密以赵氏有人到军中发言，如此恁般：“吾主不敢擅专，请将军讯断！”魏驹曰：“狂贼悖嫚，吾亦恨之！但恐缚虎不成，反为所噬耳。”段规曰：“智伯不能相容，势所必定，与其悔于后日，不如断于本日。赵氏将亡，韩魏存之，其德我必深，不犹愈于与凶人同事乎？”魏驹曰：“此事当熟思而行，不成冒昧。”段规辞去。
再说韩虎、魏驹从智伯营中归去，路上二君定计，与张孟谈歃血订约：“期于明昼半夜，决堤泄水，你家只看水退为信，便引城内军士，杀将出来，共擒智伯。”孟谈领命入城，报知无恤。无恤大喜，悄悄传令，结束伏贴，等候策应。至期，韩虎、魏驹公开令人袭杀守堤军士，于西面掘开水口，水从西决，反灌入智伯之寨。军中惊乱，一片声喊起，智伯从睡梦中惊醒起来，水已及于卧榻，衣被俱湿。还认道巡查疏虞，偶尔堤漏，急唤摆布快去救水塞堤。斯须，水势益大，却得智国豫让带领水军，驾筏相迎，扶入舟中。回视本营，波澜滚滚，堡垒俱陷，军粮东西，飘零一空。营中军士，尽从水中浮沉挣命。智伯正在惨痛，忽闻鼓声大震，韩魏两家之兵，各乘小舟，趁着水势杀来，将智家军乱砍，口中只叫：“拿智瑶来献者重赏！”智伯叹曰：“吾不信疵之言，果中其诈！”豫让曰：“事已急矣！主公可从山后窜匿，奔入秦邦请兵。臣当以死拒敌。”智伯从其言，遂与智国掉小舟转出山背。谁知赵襄子也料智伯逃奔秦国，却遣张孟谈从韩魏二家追逐智军，自引一队，伏于龙山以后，刚巧相遇。无恤亲缚智伯，数其罪斩之。智国投水灭顶。豫让鼓励残兵，奋勇迎战，争奈寡不敌众，部下垂垂闭幕。及闻智伯已擒，遂变服逃往石室山中。智氏一军尽没。无恤查是日，正三月丙戌日也。天神所赐竹书，其言验矣。
无恤论晋阳之功，摆布皆推张孟谈为首，无恤独以高赫为第一。孟谈曰：“高赫在围城当中，不闻画一策，效一劳，而乃居首功，受上赏，臣窃不解。”无恤曰：“吾在厄困中，众俱慌错，惟高赫行动敬谨，不失君臣之礼。夫功在一时，礼垂万世，受上赏，不亦宜乎？”孟谈愧服。无恤感山神之灵，为之立祠于霍山，使原过世守其祀。又憾智伯不已，漆其头颅为溲便之器。豫让在石室山中，闻知其事，涕零曰：“‘士为知己者死。’吾受智氏厚恩，今国亡族灭，辱及遗骸，吾偷生于世，何故为人？”乃更姓名，诈为囚徒退役者，挟利匕首，潜入赵氏内厕当中，欲候无恤如厕，乘间刺之。无恤到厕，俄然心动，使摆布搜厕中，牵豫让出见无恤。无恤乃问曰：“子身藏利器，欲行刺于吾耶？”豫让正色答曰：“吾智氏亡臣，欲为智伯报仇耳！”摆布曰：“此人背叛宜诛！”无恤止之曰：“智伯身故无后，而豫让欲为之报仇，真义士也！杀义士者不祥。”令放豫让还家。临去，复召问曰：“吾今纵子，能释前仇否？”豫让曰：“释臣者，主之私恩；报仇者，臣之大义。”摆布曰：“此人无礼，纵之必为后患。”无恤曰：“吾已许之，可失期乎？此后但谨避之可耳。”本日归治晋阳，以避豫让之祸。
到第二日，智伯亲身行水，遂治酒于悬瓮山，聘请韩魏二将军，同视水势，喝酒中间，智伯喜形于色，遥指着晋阳城，谓韩魏曰：“城不没者，仅三版矣！吾本日始知水之能够亡人国也。晋国之盛，表里江山，汾、浍、晋、绛，皆号巨川，以吾观之，水不敷恃，适足速亡耳。”魏驹私以肘撑韩虎，韩虎蹑魏驹之足，二人相视，皆有惧色。斯须席散，告别而去。疵谓智伯曰：“韩魏二家必反矣！”智伯曰：“子何故知之？”疵曰：“臣未察其言，已观其色。主公与二家约，灭赵之日，三分其地，今赵城旦暮必破，二家无得地之喜，而有虑患之色，是以知其必反也。”智伯曰：“吾与二氏方欢然同事，彼何虑焉？”疵曰：“主公言水不敷恃，适速其亡。夫晋水能够灌晋阳，汾水能够灌安邑，绛水能够灌平阳。主公言及晋阳之水，二君安得不虑乎？”至第三日，韩虎魏驹亦移酒于智伯营中，答其昨日之情。智伯举觞未饮，谓韩魏曰：“瑶素负直性，能吐不能茹。昨有人言，二位将军有中变之意，不知果否？”韩虎魏驹齐声答曰：“元帅信乎？”智伯曰：“吾若信之，岂肯面询于将军哉？”韩虎曰：“闻赵氏大出金帛，欲诽谤吾三人，此必谗臣受赵氏之私，使元帅疑我二家，因此懈于攻围，庶几脱祸耳。”魏驹亦曰：“此言甚当。不然，城破在迩，谁不肯剖分其地盘，乃舍此目前必获之利，而蹈不成测之祸乎？”智伯笑曰：“吾亦知二位必无此心，乃疵之过虑也。”韩虎曰：“元帅本日固然不信，恐迟早复有言者，使吾两人忠心无以自明，宁不堕谗臣之计乎？”智伯以酒酹地曰：“此后相互相猜，有如此酒！”虎驹拱手称谢。是日喝酒倍欢，将晚而散。疵随后入见智伯曰：“主公何仍旧臣之言，泄于二君耶？”智伯曰：“汝又何故知之？”疵曰：“适臣遇二君于辕门，二君端目视臣，已而疾走。彼谓臣已知其情，有惧臣之心，故遑遽如此。”智伯笑曰：“吾与二子酹酒为誓，各不相猜，子勿妄言，自伤和蔼。”疵退而叹曰：“智氏之命不长矣！”乃诈言暴得寒疾，求医治疗，遂逃奔秦国去讫。髯翁有诗咏疵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