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苏秦合纵相六国张仪被激往秦邦(2)

贾舍人回报苏秦，秦乃奏赵肃侯曰：“秦兵果不出矣。”因而拜辞往韩，见韩宣惠公曰：“韩处所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然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今大王事秦，秦必求割地为贽，来岁将复求之。夫韩地有限，而秦欲无穷，再三割则韩地尽矣。俗谚云：‘宁为鸡口，勿为牛后。’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羞之！”宣惠公蹴然曰：“愿以国听于先生，如赵王约。”亦赠苏秦黄金百镒。苏秦乃过魏，说魏惠王曰：“魏处所千里，但是群众之众，车马之多，无如魏者，于以抗秦不足也。今乃听群臣之言，欲割地而臣事秦，倘秦求无已，将若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并力制秦，可使永无秦患。臣今奉赵王之命，来此约从。”魏惠王曰：“寡人愚不肖，自取败辱。今先生以长策下教寡人，敢不从命！”亦赠金帛一车。苏秦复造齐国，说齐宣王曰：“臣闻临淄之涂，车毂击，人肩摩，富盛天下莫比，乃西面而谋事秦，宁不耻乎？且齐地去秦甚远，秦兵必不能及齐，事秦何为？臣愿大王从赵约，六国和亲，相互救济。”齐宣王曰：“谨受教！”苏秦乃驱车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地五千余里，天下莫强。秦之所患，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今各国之士，非从则衡。夫‘合从’则诸侯将割地以事楚，‘连衡’则楚将割地以事秦，此二策者，相去远矣！”楚威王曰：“先生之言，楚之福也。”

苏秦住家数日，乃发车往赵。赵肃侯封为武安君，遣使约齐、楚、魏、韩、燕五国之君，俱到洹水相会。苏秦同赵肃侯预至洹水，筑坛布位，以待诸侯。燕文公先到，次韩宣惠公到。不数日，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连续俱到。苏秦先与各国大夫相见，私议坐次。论来楚燕是个老国，齐、韩、赵、魏，都是更姓新国；但此时战役之际，以国之大小为叙：楚最大，齐次之，魏次之，次赵，次燕，次韩；内里楚、齐、魏已称王，赵、燕、韩尚称侯，爵位相悬，相叙不便。因而苏秦建议，六国一概称王。赵王为约主，居主位。楚王等以次居客位，先与各国集会伏贴。至期，各登盟坛，照位排立。苏秦历阶而上，启告六王曰：“诸君山东大国，位皆王爵，地广兵多，足以自雄。秦乃牧马贱夫，据咸阳之险，蚕食各国，诸君能以北面之礼事秦乎？”诸侯皆曰：“不肯事秦，愿奉先生明教。”苏秦曰：“‘合从摈秦’之策，向者已悉陈于诸君之前矣，本日但当刑牲歃血，誓于神明，结为兄弟，务期磨难相恤。”六王皆拱手曰：“谨受教！”秦遂捧盘，请六王以次歃血，拜告六合，及六国祖宗，一国背盟，五国共击。写下誓书六通，六国各收一通，然后就宴。赵王曰：“苏秦以大策奠安六国，宜封高爵，俾其来往六国，坚此从约。”五王皆曰：“赵王之言是也！”因而六王合封苏秦为“从约长”，兼佩六国相印，金牌宝剑，总辖六国臣民。又各赐黄金百镒，良马十乘。苏秦谢恩。六王各散返国。苏秦随赵肃侯归赵。此乃周显王三十六年龄也。史官有诗云：

贾舍人至魏之时，张仪已回魏半年矣。闻苏秦说赵对劲，正欲往访。偶尔出门，恰遇贾舍人休车于门外，相问间，知从赵来。遂问：“苏秦为赵相国，信果然否？”贾舍人曰：“先生何人，得无与吾相国有旧耶？何为问之？”仪告以同窗兄弟之情。贾舍人曰：“如果，何不往游？相国必当荐扬。吾贾事已毕，正欲还赵，若不弃嫌寒微，愿与先生同载。”张仪欣然从之。既至赵郊，贾舍人曰：“敝宅在郊野，有事只得暂别。城内各门俱有旅店，安息远客，容卑人过几日相访。”张仪辞贾舍人下车，进城安息。次日，修刺求谒苏秦。秦预诫门下人，不准为通。候至第五日，方得投进名刺。秦辞以事冗，他日请会。仪复候数日，终不得见，怒欲去。处所店东人拘留之，曰：“子已进谒相府，未见发落，万一相国来召，何故应之？虽一年半载，亦不敢放去也。”张仪闷甚，访贾舍人安在，人亦无知者。

秦乃北行回报赵肃侯。行过洛阳，诸侯各发使送之，仪仗旌旄，前遮后拥，车骑辎重，连接二十里不断，威仪比于王者。一起官员，望尘下拜。周显王闻苏秦将至，预令人打扫门路，设供帐于郊野以迎之。秦之老母，扶杖旁观，啧啧赞叹；二弟及妻嫂侧目不敢俯视，俯伏郊迎。苏秦在车中谓其嫂曰：“嫂向不为我炊，今又何恭之过也？”嫂曰：“见季子位高而金多，不容不畏敬耳！”苏秦喟然叹曰：“世情看冷暖，人面逐凹凸。吾本日乃知繁华之不成少也！”因而以车载其支属，同归故里。起建大宅，聚族而居，散令媛以赡宗党。今河南府城内有苏秦宅遗址，相传有人掘之，得金百锭，盖当时所埋也。秦弟代厉羡其兄之贵盛，亦习《阴符》，学游说之术。

仪回至旅店，只见本身铺盖，俱已移出在外。仪问其故。店东人曰：“本日足下得见相君，必定赠馆授餐，故移出耳。”张仪点头，口中只说：“可爱，可爱！”一头脱下衣履，交还店东人。店东人曰：“莫非不是同窗，足下有些妄扳么？”张仪扯住仆人，将昔日友情，及本日相待风景，备细述了一遍。店东人曰：“相君固然倨傲，但位尊权重，礼之当然。送足下黄金一笏，亦是美情，足下收了此金，也可打发饭钱，剩些作归程之费。何必辞之？”张仪曰：“我一时使性，掷之于地，现在手无一钱，如之何如？”

是年，魏惠王、燕文王俱薨，魏襄王、燕易王嗣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化。

相要洹水誓明神，唇齿相依骨肉亲。借使合从终不解，何难合力灭孤秦？

正说话间，只见前番那贾舍人走入店门，与张仪相见，道：“连日少侯，获咎！不知先生曾见过苏相国否？”张仪将肝火反复吊起，将手往店案上一拍，骂道：“这无情无义的贼！再莫提他！”贾舍人曰：“先生出言太重，何故如此发怒？”店东人遂将相见之事，代张仪论述一遍：“今欠账无还，又不能作归计，好不愁闷！”贾舍人曰：“当初原是小人撺掇先生来的，本日遇而不遇，倒是小人带累了先生，小人甘心代先生偿了欠账，备下车马，送先生回魏。先买卖下何如？”张仪曰：“我亦无颜归魏了。欲往秦邦一游，恨无资斧。”贾舍人曰：“先生欲游秦，莫非秦邦另有同窗兄弟么？”张仪曰：“非也。当今七国中，惟秦最强，秦之力，能够困赵。我往秦，幸得用事，可报苏秦之仇耳！”贾舍人曰：“先生若往他国，小人不敢阿谀。若欲往秦，小人正欲往彼探亲，还是与小人同载，相互得伴，岂不美哉？”张仪大喜曰：“人间有此高义，足令苏秦愧死！”遂与贾舍报酬八拜之交。贾舍人替张仪算还店钱，见有车马在门，二人同载，望西秦一起而行。路间为张仪制衣装，卖主子，凡仪所需，不吝财费，及至秦国，复大出金帛，赂秦惠文王摆布，为张仪延誉。

时惠文王方悔失苏秦，闻摆布之荐，立即召见，拜为客卿，与之谋诸侯之事。贾舍人乃辞去。张仪垂泪曰：“始吾困阨至甚，赖子之力，得显用秦国，方图报德，何遽言去耶？”贾舍人笑曰：“臣非能知君，知君者，乃苏相国也。”张仪惊诧很久，问曰：“子以资斧给我，何言苏相国耶？”贾舍人曰：“相国方倡‘合从’之约，虑秦伐赵败其事，思能够得秦之柄者，非君不成。故先遣臣伪为贾人，招君至赵，又恐君安于小就，用心怠慢，激愤君。君果萌游秦之意。相君乃大出金资付臣，叮咛恣君所用，必得秦柄而后已。今君已用于秦，臣请归报相君。”张仪叹曰：“嗟乎！吾在季子术中，而吾不觉，吾不及季子远矣。烦君多谢季子，当季子之身，不敢言‘伐赵’二字，以此报季子成全之德也。”

又过数日，答信刺往辞相府。苏秦传命：“来日相见。”仪向店东人假借衣履伏贴，次日，侵晨往候。苏秦预先排下威仪，阖此中门，命客从耳门而入。张仪欲登阶，摆布止之曰：“相国公谒未毕，客宜少待。”仪乃立于庑下，睨视堂前官属拜见者甚众。已而，禀事者又有多人。很久，日将昃，闻堂上呼曰：“客今安在？”摆布曰：“相君召客。”仪整衣升阶，只望苏秦降坐相迎，谁知秦安坐不动。仪忍气进揖，秦起立，微举手答之，曰：“余子别来无恙？”仪肝火勃勃，竟不答言。摆布禀进午餐。秦复曰：“公事匆冗，烦余子久待，恐饥馁，且草率一饭，饭后有言。”命摆布设坐于堂下。秦自饭于堂上，珍羞满案。仪前不过一肉一菜，粗粝之餐罢了。张仪本待不吃，奈腹中饥甚，况店东人饭钱先已欠下很多，只希冀本日见了苏秦，便不肯荐用，也有些金资赍发，不想如此风景。恰是：“在他矮檐下，谁敢不低头！”出于无法，只得害羞举箸。遥瞥见苏秦杯盘狼籍，以其他肴分赏摆布，比张仪所食，还盛很多。仪心中且羞且怒。食毕，秦复传言：“宴客上堂。”张仪举目旁观，秦仍旧高坐不起。张仪忍气不过，走上几步，痛骂：“季子，我道你不忘故旧，远来相投，何竟辱我至此！同窗之情安在？”苏秦缓缓答曰：“以余子之才，只道先我而境遇了，不期贫困如此。吾岂不能荐于赵侯，使子繁华？但恐子志衰才退，不能有为，贻累于荐举之人。”张仪曰：“大丈夫自能取繁华，岂赖汝荐乎？”秦曰：“你既能自取繁华，何必来谒？念同窗情分，助汝黄金一笏，请自便利！”命摆布以金授仪。仪一时性起，将金掷于地下，忿忿而出。苏秦亦不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