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赵主父饿死沙丘宫孟尝君偷过函谷关(2)

胡服行边靖虏尘，大志直欲并西秦。吴娃一脉能胎祸，梦里琴声解误人。

明珠弹雀，不如泥丸；白璧疗饥，不如壶餐。狗吠裘得，鸡鸣关启。虽为圣贤，不如彼鄙。细流纳海，累尘成冈。用人惟器，勿陋孟尝。

食我饱，衣我温，息其馆，游其门。齐孟尝，赵平原。佳公子，贤仆人。

平原君亦好士，有孟尝君之风。既贵，益招致来宾，坐食者常数千人。平原君之府第，有画楼，置美人于上，其楼俯临民家，民家之仆人有躄疾，晓起盘跚而出汲，美人于楼上瞥见，大笑。少顷，躄者造平原君之门，请见。公子胜揖而进之。躄者曰：“闻君之喜士，士以是不远千里集于君之门者，以君贵士而贱色也。臣不幸有罢癃之病，不良于行，君以后宫，乃临而笑臣。臣不甘受妇人之辱，愿得笑臣者之头！”胜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愚哉此竖也！以一笑之故，遂欲杀吾美人乎？”平原君门下有个通例：主客者，每月一进客籍，稽客之多少，料算钱谷出入之数。前此客有增无减，至是日渐引去，岁余客减半。公子胜怪之，乃鸣钟大会诸客，问曰：“胜以是待诸君者，何尝敢失礼，及纷繁引去，何也？”客中一人前对曰：“君不杀笑躄之美人，众皆咈然，以君爱色而贱士，以是去耳。臣等不日亦将辞矣！”平原君大惊，引罪曰：“此胜之过也！”即解佩剑，令摆布斩楼上美人之头，自造躄者之门，长跽请罪。躄者乃喜。因而门下皆奖饰平原君之贤，来宾复聚如初。时报酬三字语云：

忽一日，主父与王同游于沙丘，安阳君章亦从行。那沙丘有台，乃商纣王所筑。有离宫二所，主父与王各居一宫，相去五六里，安阳君之馆恰当此中。田不礼谓安阳君曰：“王出游在外，其兵众不甚集。若假以主父之命召王，王必至。吾伏兵于半途，要而杀之，因奉主父以抚其众，谁敢违者！”章曰：“此计甚妙！”即遣亲信内侍，伪为主父使者，夜召惠王曰：“主父卒然病发，欲见王面，幸速往！”高信即走告相国肥义，义曰：“王素无病，事可疑也。”乃入谓王曰：“义当以身先之，俟无他故，王乃可行。”又谓高信曰：“紧闭宫门，慎勿轻启。”肥义与数骑随使者先行，至半途，伏兵误觉得王，群起尽杀之。田不礼举火验视，乃肥义也。田不礼大惊曰：“事已变矣！及其机未露。宜悉众乘夜袭王，幸或可胜。”因而奉安阳君以攻王。高信因肥义叮咛，已预作筹办。田不礼攻王宫不能入。至天明，高信使参军乘屋发矢，贼多伤死者。矢尽，乃飞瓦下掷之。田不礼命取巨石系于木，以撞宫门，哗声如雷。惠王正在危急，只听得宫外喊声大肆，两队军马杀来，贼兵大败，纷繁而散。本来是公子成、李兑在国中商讨，恐安阳君乘机为乱，各率一支军前来策应，正遇着贼围王宫，挽救了此难。安阳君兵败，谓田不礼曰：“今当如何？”不礼曰：“急走主父处涕零要求，主父必定相庇，吾当力拒追兵。”章从其言，乃单骑奔主父宫中，主父公然开门匿之，殊无难色。田不礼驱残兵再与成、兑交兵，众寡不敌，不礼被兑斩之。兑度安阳君无处寄身，必定往投主父，乃引兵前围主父之宫。翻开宫门，李兑仗剑抢先开路，公子成在后，入见主父，叩首曰：“安阳君背叛，法所不宥，愿主父出之。”主父曰：“彼何尝至吾宫中，二卿可他觅也。”兑、成再四告禀，主父并不统口。李兑曰：“事已至此，当搜简一番，即不得贼，赔罪未晚。”公子成曰：“君言是也。”乃呼集亲兵数百人，遍搜宫中，于复壁中得安阳君，牵之以出。李兑遽拔剑击断其头。公子成曰：“何急也？”兑曰：“若遇主父，万一见夺，抗之则非臣礼，从之则为失窃，不如杀之。”公子成乃服。李兑提安阳君之首，自宫内出，闻主父泣声，复谓公子成曰：“主父开宫纳章，心已怜之矣！吾等以章故，围主父之宫，搜章而杀之，无乃伤主父之心？事平以后，主父以围宫加罪，吾辈族灭矣！王年幼不敷与计，吾等当自决也。”乃叮咛军士：“不准得救。”令人诈传惠王之令曰：“在宫人等，先出者免罪；后出者即系贼党，夷其族！”从官及内侍等，闻王令，抢先出宫，单单剩得主父一人。主父呼人，无一应者，欲出，则门已下钥矣。连续围了数日，主父在宫中饿甚，无从取食。庭中树有雀巢，乃探其卵生啖之，月余饿死。髯仙有诗叹曰：

来宾闻秦召，皆劝孟尝君必行。时苏代适为燕使于齐，谓孟尝君曰：“今代从外来，见土偶人与木偶人相与语，木偶人谓土偶人曰：‘天方雨，子必败矣！何如！’土偶人笑曰：‘我生于土，败则仍还于土耳。子遭雨漂流，吾不知其所底也！’秦，虎狼之国，楚怀王犹不返，况君乎？若留君不遣，臣不知君之所终矣。”孟尝君乃辞秦不欲行。匡章言于湣王曰：“秦之效质而求见孟尝君，欲亲齐也。孟尝君不往，失秦欢矣！固然，留秦之质，犹为不信秦也。王不如以礼归泾阳君于秦，而使孟尝君聘秦，以答秦之礼。如是，则秦王必听信孟尝君，而厚于齐。”湣王觉得然。谓泾阳君曰：“寡人即将遣相国文，行聘于上国，以候秦王之色彩，岂敢烦贵报酬质？”即备车乘送泾阳君还秦，而使孟尝君行聘于秦。

时秦昭襄王闻平原君斩美人谢躄之事，一日，与向寿述之，嗟叹其贤。向寿曰：“尚不及齐孟尝君之甚也！”秦王曰：“孟尝君如何？”向寿曰：“孟尝君自其父田婴存日，即便主家政，欢迎来宾。来宾归之如云，诸侯咸景仰之，请于田婴觉得世子。及嗣为薛公，来宾益盛，衣食与己无二，供应繁费，为之停业。士从齐来者，大家觉得孟尝君亲己，无有间言。今平原容美人笑躄而不诛，直待来宾离心，乃斩头以谢，不亦晚乎？”秦王曰：“寡人安得一见孟尝君，与之同事哉？”向寿曰：“王如欲见孟尝君，何不召之？”秦王曰：“彼齐相国也，召之安肯来乎？”向寿曰：“王诚以亲后辈为质于齐，以请孟尝君，齐信秦，不敢不遣。王得孟尝君，即觉得相，齐亦必相王之亲后辈，秦齐相互，其交必合，然后同谋诸侯不难矣。”秦王曰：“善！”乃以泾阳君悝为质于齐：“愿易孟尝君来秦，使寡人一见其面，以慰饥渴之想。”

樗里疾忌孟尝君见用，恐夺其相权，乃使其客公孙奭说秦王曰：“田文，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夫以孟尝君之贤，其筹事无不中，又加以来宾之众，而借秦权以阴为齐谋，秦其危矣！”秦王以其言问于樗里疾。疾对曰：“奭言是也。”秦王曰：“但是遣之乎？”疾对曰：“孟尝君居秦月余，其来宾千人，尽已得秦大小之事，若遣之归齐，终为秦害，不如杀之。”秦王惑其言，命幽孟尝君于馆舍。泾阳君在齐时，孟尝君待之甚厚，日具饮食，临行，复馈以宝器数事，泾阳君甚德之。至是，闻秦王之谋，偏见孟尝君言其事。孟尝君惧而问计。泾阳君曰：“王计尚未决也。宫中有燕姬者，最得王心，所言必从。君携有重器，吾为君进于燕姬，求其一言，放君还国，则祸可免矣。”孟尝君以白璧二双，托泾阳君献于燕姬求解。燕姬曰：“妾甚爱白狐裘，闻山东大国有之，如有此裘，妾不吝一言，不肯得璧也。”泾阳君回报孟尝君。孟尝君曰：“只要一裘，已献秦王，何可复得？”遍问来宾：“有能复得白狐裘者否？”众皆束手莫对。最下坐有一客，自言：“臣能得之。”孟尝君曰：“子有何计得裘？”客曰：“臣能为狗盗。”孟尝君笑而遣之。客是夜装束如狗，从窦中潜入秦宫库藏，为狗吠声。主藏吏觉得守狗，不疑。客伺吏睡熟，取身边所藏钥匙，逗开藏柜，果得白狐裘，遂盗之以出，献于孟尝君。孟尝君使泾阳君转献燕姬，燕姬大悦。值与王夜饮方欢，遂进言曰：“妾闻齐有孟尝君，天下之大贤也！孟尝君方为齐相，不欲来秦，秦请而致之，不消则已矣，乃欲加诛？夫请人国之相，而无端诛之，又有戮贤之名，妾恐天下贤士，将缠足而避秦也！”秦王曰：“善。”明日御殿，即命具车马，给驿券，放孟尝君还齐。孟尝君曰：“吾幸运燕姬之一言，得脱虎口，万一秦王中悔，吾命休矣。”客有善为伪券者，为孟尝君易券中名姓，星驰而去。至函谷关，夜方半，关门下钥已久。孟尝君虑追者或至，急欲出关。关开闭，俱有常期，人定即闭，鸡鸣始开。孟尝君与来宾咸拥聚关内，心甚惶迫。忽闻鸡鸣声自客队中出。孟尝君怪而视之，乃下客一人，能效鸡声者。因而群鸡尽鸣。关吏觉得天且晓，即起验券开关。孟尝君之众，复星驰而去。谓二客曰：“吾之得脱虎口，乃狗盗鸡鸣之力也！”众来宾自愧无功，今后不敢怠慢下坐之客。髯翁有赞曰：

樗里疾闻孟尝君得放返国，即趋入朝，见昭襄王曰：“王即不杀田文，亦宜留觉得质，何如遣之？”秦王大悔，即便人驰急传追孟尝君，至函谷关，索出客籍阅之，无齐使田文姓名。使者曰：“得无从间道，尚未至乎？”候半日，杳无影响。乃言孟尝君状貌及来宾车马之数。关吏曰：“若然，则今早出关者是矣。”使者曰：“还可追否？”关吏曰：“其驰如飞，今已去百里之远，不成追也。”使者乃还报秦王，王叹曰：“孟尝君有鬼神不测之机，果天下贤士也！”后秦王索狐白裘于主藏吏不得，及见燕姬服之，因叩其故，知其为孟尝君之客所盗，复叹曰：“孟尝君门下，如通都之市，无物不有。吾秦国未有其比！”竟以裘赐燕姬，不罪主藏吏。不知孟尝君返国如何，且看下回分化。

孟尝君同来宾千余人，车骑百余乘，西入咸阳，谒见秦王。秦王降阶迎之，握手为欢，道平生相慕之意。孟尝君有白狐裘，毛深二寸，其白如雪，代价令媛，天下无双。以此为私礼，献于秦王。秦王服此裘入宫，夸于所幸燕姬。燕姬曰：“此裘亦常有，何故足贵？”秦王曰：“狐非数千岁色不白。今之白裘，皆取狐腋下一片，补缀而成。此乃纯白之皮，以是贵重，真无价之珍也。齐乃山东大国，故有此珍服耳。”时气候尚暖，秦王解裘付主藏吏，叮咛收藏，以俟进御。择日将立孟尝君为丞相。

主父既死，外人未知。李兑等尚不敢入，直待三月不足，方才启钥入视，主父尸身已枯瘪矣。公子成奉惠王往沙丘宫，视殓发丧，葬于代地。今灵丘县，以葬武灵王得名也。惠王返国，以公子成为相国，李兑为司寇。未几，公子成卒，惠王以公子胜曾阻主父分王之谋，乃用为相国，封以平原，号为平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