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和珅寿宴
福长安抬眼一看，道：“湖广总督毕沅？吴教员，这毕沅我传闻，是个精于学术之人，想来他这等人都是自命狷介，不肯与和中堂来往的，怎的本日竟也把持不住了？”
福长安却早已按捺不住，道：“三哥，这阮惠，不，阮光平，几年下来，确切让我们有些难办。可这跟和中堂大寿有何干系？三哥，你要送甚么礼品，还是快奉告大师吧？”
阿桂道：“无妨，他和珅做寿，便做他的，你等只需记着，经心营私，方是你等本分。皇上圣明天子在上，毫不致虐待忠心办事之人。至于其他，你等自便。”
吴省钦道：“这倒是无需着恼，王杰嘛，本年应当六十五了，董诰我看，也都五十了，都比和中堂大很多，今后的朝廷啊，必定还是和中堂的！”实在阿桂也没来送礼，但二人都略去不提，毕竟阿桂比王杰还要大上八岁，看起来更没法禁止和珅。
福康安仍不信赖，道：“和中堂，该不是你把李天培的事奉告了和琳，他才对我脱手的吧？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妙啊？”
和珅也连连陪笑道：“够了够了，嘉勇侯这番大礼，鄙人官看来，绝对是明天最重的一份。嘉勇侯放心，今后嘉勇侯有效得高低官的处所，下官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实在安南边面最厥后都城的所谓国王，只是个与阮光平面孔类似之人，并非阮光平本人。但即便如此，乾隆仍然封了阮光平“安北国王”，安南战事也终究告一段落。
吴省钦道：“庆公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为人中庸得紧，他常日和致斋来往也未几，当然了，和阿中堂、王杰他们也没甚么来往，本日不来，倒也无妨。他毕竟三世卿相，朝廷里谁也动不得的。”
福长安也晓得，兄长福康安兵马平生，军功赫赫，又曾在乾隆四十六年同和珅一起西征苏四十三，亲目睹过和珅疆场批示不力。故而他固然和本身是兄弟，却一向瞧不起和珅，也极少同和珅来往。此次也是因乾隆八十大寿，特地进京祝寿，顺带被本身聘请，才例外来一次和府。看起来也只要本身这个兄弟，才请得起他入内。
听到这里，和珅和福长安都是一惊。
福康安所言阮光平，和珅所言阮惠，本是同一人，乾隆末年，安南（即今越南）国中民生困苦，安南归仁府西山邑乡民阮岳、阮侣、阮惠三兄弟揭竿而起，史称西山阮朝，西山阮氏击败了之前统治安南的后黎朝，阮惠自主为帝，又与清朝数次交兵，一度击败清朝调派的孙士毅所部。但自乾隆五十四年起，福康安出任两广总督，主持安南战事，西山阮氏终是根底尚浅，故而日渐倒霉。阮惠也不想与清朝持续对峙，方才有了罢兵媾和之心。他改名阮光平，也有追乞降平之意。
王杰和孙星衍也都清楚，阮元与江春一家本来有旧，并且和珅之前还曾经给阮元送过礼。这个四十大寿，阮元如果不去，未免太不近情面。可阮元如果去了，翰林同列面前，他又将如何自处？想到这里，大家也不免为阮元的将来担忧起来。
和珅眼看福康安到访，他是伯爵，而福康安是侯爵，更兼军功无数，本身讨不到任何便宜。只好自谦道：“嘉勇侯日理万机，本日却还能光临舍间，实在是下官幸运，如果嘉勇侯不嫌弃，下官在正厅已备了上座，第一名就是嘉勇侯的，还请嘉勇侯移步前堂，如何？”
尹壮图已醉的渐无神智，见了阿桂，也不可礼，反而笑道：“阿中堂来啦，这杯酒，请阿中堂……”阿桂更不搭话，一拳打向尹壮图左脸，他虽年老，力量却仍旧不小，尹壮图一介墨客，哪受得了这般力道？只一拳下来，早已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让王中堂担忧的事，莫非还少吗？”尹壮图气愤之余，渐已潸潸泪下：“这些年来，和珅权势之盛，大师无不看在眼里，如果他再这般跋扈下去，我大清国法法纪，将有凌夷之忧啊！这些年眼看着，敢说话的同僚，一个个都被和珅架空出去了，曹大人弹劾刘全，最后全无对证。钱大人被那厮盯住了，竟一点无关小事，都让他丢了官，我……也是我无能，不敢直言其过。可如果如许下去，只怕下一个出事的，就是王中堂你了！王中堂，海内士子无不视你为士林泰斗。若你也出事了，只怕过不得几年，大清朝廷，便是那班豺狼豺狼的天下了。到得当时，只怕这大清国，也将有颠覆之虞了啊！”
王杰见尹壮图如此醉态，也清楚他本是无端受过。只是当时朝堂之上，庆成列出证据，一一都可证明仓廪充分，府库无亏，尹壮图本身也没法回嘴。他多与户部来往，自知此中必有隐情，可朝堂上所陈证据，无不证明尹壮图才是危言耸听之人。故而他也没法为尹壮图摆脱，看他模样仿佛还在记恨本身，便上前安抚道：“楚珍，朝堂上那庆成拿出证据，我也帮不了你，我晓得你必是一时失策，才被人钻了空子。皇上保你不死，已是大幸，今后自当谨慎些，可别再让我们为你担忧了。”
但和珅看福康安样貌，一眼便知，乾隆固然在李天培一事上对他有所斥责，可托任却涓滴不减。这时清廷与安南多有争端，也是福康安坐镇两广，一力督办。想来这个马蜂窝，本身是不该随便捅的。也忙陪笑道：“是下官不好，让嘉勇侯受累了。舍弟他就阿谁脾气，听了些风声，就要在皇上面前上奏一番。我经验他很多次了，下次必然重视，嘉勇侯汲引的人，那都是疆场上为大清卖过命的，如何能随便弹劾呢？”
无独占偶，就在蒲月二十8、九日，乾隆不测下旨，文武百官筹办万寿盛典数月，多已疲惫，特许休假两日。故而二十八日下午一到，和珅的忠襄伯爵府门前便已络绎不断，福长安天然也同了吴省钦、吴省兰兄弟，在和府里帮手盘点寿礼。
吴省钦笑道：“哈哈，看这模样，朝廷内里，八总督十五巡抚，边疆的几个将军，得有一半送了礼吧？诚斋，你看看这个，你可熟谙？”说着拿过一封名帖，摆在福长安面前。
阿桂走上前去，一把将尹壮图揪起来，反手就是一拳，道：“混账东西，你堂堂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尽忠国事，可你不但知恩不报，还口出亡国之语。你如何对得起皇上太和殿上，钦点你做进士的大恩？皇上悉心种植你二十年，是让你谩骂大清的吗？”说着又是一拳，击中尹壮图小腹，尹壮图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残酒喷了出来，阿桂身上也沾了很多。
眼看已近傍晚，阿桂和那彦成不便久留外城，便拜别了各位文官，一同回府去了。而这一年的蒲月二十八日，便是和珅四十岁满寿，和府以内，一片张灯结彩，后海之上，也尽是丝竹鼓乐之声。
福康安所说和珅之弟名叫和琳，这时做的是御史，素有勇于弹劾之名。和珅晓得弟弟品性与本身分歧，但想着和琳既做了御史，有弹劾大臣之权，恰好能够作为本技艺中利器，帮本身打压异己。故而大要保持兄弟交谊，却常常在不经意间，向他流露阿桂旧部、福康安亲故各种犯警事迹。阿桂做将军时规律严明，但毕竟入朝为相已有十余年，旧部不免有骄奢之举，福康安则极少束缚部下，故而找他们的犯警行迹，倒也不是难事。李天培是湖北按察使，上一年为福康安购买了很多木料，恰好被和珅发觉，便流露了动静给和琳，兄弟二人虽脾气有异，这件事上却不测的共同无间。
福长安俄然问道：“庆公也没送礼过来？”
和珅笑道：“嘉勇侯所言，但是那安南的阮惠？”福康安点了点头。
吴省钦道：“甚么精于学术啊？精于学术，就不能多看看内里，多晓得些世务了？眼看致斋这是四十大寿，甚么意义？致斋年富力强啊！这大学士、军机大臣，再干二三十年，我看都没题目，那还多想甚么？本日送了礼，来日他做学术也轻松些啊？”
那彦成道：“王中堂大可放心，云仙她……是个识大抵的人，玛法跟和珅，孰是孰非，她天然清楚的。小侄自也不致为了这位岳父大人，便去处和珅示好。”云仙是恒瑞之女，数年前恒瑞和阿桂联婚，将她嫁给了那彦成，伉俪糊口倒也完竣，只是恒瑞几次无常，老是令阿桂祖孙有些不快。
那彦成轻声说道：“王中堂，玛法如许做，也是为了尹大人安然。王中堂不知，当年我家大爷出师误了军机，玛法一怒之下，把大爷打得……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呢。”那彦成说的是阿桂宗子阿迪斯，才调平平，只是因阿桂的原因，才气补上一些官职。
和珅忙回声道：“恰是如此，下官为官，也不过图个安然，毫不敢让嘉勇侯不快的。”
福长安看兄长这般神采，忙陪笑道：“三哥，小弟晓得兄长屈尊前来，大是不易，让三哥难堪了。只是，小弟早已答允了和中堂，本日便是让和中堂跟三哥媾和的。还望兄长饶了小弟这般不是，也……也给小弟一个面子，如何？”富察一家原是兄弟四人，但傅恒宗子福灵安、次子福隆安此时均已归天，只剩福康安和福长安兄弟二人。
“湖北巡抚福宁、定边左副将军恒瑞、湖南巡抚浦霖……闽浙总督伍拉纳，四川总督孙士毅！吴教员，这伍拉纳但是觉罗，孙士毅历任疆臣也有多年了，这一次，竟然都来给和中堂送礼了？”福长安看着一大串送礼官员名单，难以置信的问向身边的吴省钦。
福康安见和珅态度谦恭，弟弟也出面作保，想着本身另有一件大功，尚要在和珅面前夸耀一番，也就不再活力，道：“和中堂，既然你晓得了，我也就既往不咎。可如果介弟下次还敢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和珅赶紧应是，福长安见兄长肝火已解，忙伴随了兄长，到前厅来。
尹壮图连中三拳，又兼醉酒，竟已晕了畴昔。那彦成对孙星衍和钱沣使了个眼色，二人也便会心，将尹壮图抬下去了。
二人所言的“庆公”乃是当时兵部尚书、军机大臣庆桂。自乾隆五十一年王杰入军机处，至乾隆五十八年，七年里一向是六名军机大臣共掌军机处。（其间孙士毅亦曾入军机处，但仅在军机入值半年便即外出，时候太短，似不影响京中格式。）此中阿桂是工头，王杰与董诰靠近，和珅常与福长安同事，最后一名便是这位庆桂了。他本姓章佳，祖父是雍正朝大学士尹泰，父亲是乾隆前期大学士、军机大臣尹继善，至庆桂这一代，已是三代官居一品，故而家世显赫，不亚于福长安的富察家。庆桂常日松散慎重，为人中和，乾隆也颇信赖于他。
福康安嘲笑道：“和珅，若说你家是‘舍间’，那我倒想问一句，这都城算甚么？荒村野岭吗？你少和我套近乎！本日来你这里，我只问你一句，你弟弟做御史我晓得，他想搏个敢言切谏的名声，能够，我不拦他。但李天培是我汲引的人！他为我购买些木料，碍你弟弟甚么事了？他一封奏本送给皇上，皇上罚了我三年俸禄！他弹劾别人，与我无关，但他这把火烧到我头上了！和中堂，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解释呢？”
福康安看二人样貌，已知二人均不信赖，遂道：“你们有所不知，那阮光平和我大清之间，本来也没甚么过不去的梁子，看了我到两广主持军务，便不肯再战，一向找我乞降。我也担忧他另有所图，因而奉告他，媾和能够，但他必须进京一趟。没想到本年春季，他竟然承诺了。这不，赶上皇上万寿盛典，阮光平入朝觐见，岂不是双喜临门？和珅，今后军机处里，我看是要轻松多了，如何样，这一番大礼还不敷？”
福康安道：“甚么礼品，当然是阮光平啊？还能是甚么礼品？”
和珅忙否定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不瞒嘉勇侯说，舍弟向来就不听我的话。若说我一句话便能劝得动舍弟，那是嘉勇侯太高看我了。”
福长安怕二人是以对峙不下，搅了和珅寿宴，也赶紧打圆场道：“三哥，和中堂的为人，小弟是清楚的，想来也只是一时失策罢了。要不如许，小弟明天就为和中堂做个保，三哥的人，和中堂今后决计不加干预，如何？和中堂，嘉勇侯毕竟是我兄长，从藐视着我长大的，嘉勇侯的事，和中堂就不要再过问了，就算给我个面子，如何样？”
阿桂神采果断，道：“恒瑞和我家攀亲之时，尚未与和珅来往。云仙在我家这些年，为品德性我天然清楚，是个好孩子，王中堂不必担忧我家家事。”见孙星衍和钱沣已经安设好了尹壮图返来，也对大家道：“老夫与和珅，常日绝无友情。但你等如果因老夫如此，就想让老夫包庇与你等，那就错了！你等为官如果有了不对，老夫一样不会轻饶，他尹壮图上言亏空一事，全无实据，便是该罚！如果你等今后遇了事，也似他普通口无遮拦，诽谤朝廷，目无圣上，需怨不得老夫翻脸不认人！如果哪一个乱臣贼子，想颠覆我大清，就让他从老夫的尸首上踏畴昔！”
阿桂终是旗人，说这句话，也是为了提示这些文臣不成怀有二心，一时大家也自应了。孙星衍见这般形状，也不由叹道：“阿中堂、恩师，眼看不过数日，便是和珅那甚么四十大寿了。和珅必然是想借此机遇，摸索朝中统统大臣。门生与他自不会来往，可只怕……”他出身翰林，天然晓得翰林中已经有部分掉队官员，为了飞黄腾达，不吝向和珅送礼贿赂，和珅此次做寿，不但会摸索朝中统统大臣，也会迫使这些同僚相互划清边界。
王杰见阿桂神采，也知阿桂并非真的起火，但尹壮图如果再这般口无遮拦下去，只怕阿桂不说，也会有别人暗自听了去。到时候尹壮图一个“悖逆”的罪名，怕是免不了了。阿桂把他打晕，恰好是庇护了他。可即便如此，本身身为文臣，也有些不忍，道：“阿中堂，他言辞是狠恶了些，怒斥他一番便是，又何必脱手呢？”
走到门外，只见当中站着一人，一袭绛红袍子，边幅也算得上漂亮，只是眼中尽是傲气，仿佛在场一干人等，都只配为他为仆执役普通，天然便是福长安兄长，两广总督、嘉勇侯福康安了。四周人等天然晓得这是乾隆面前最得宠的嘉勇侯，那里还敢靠近？都只让在一边，远远看着，不敢入府。
福长安道：“我看这京官里，一二品的礼也送了很多了。可惜啊，王杰、董诰这几个老木头梆子，还死挺着不来呢，你说说这些人，如何就认不清情势呢？”
那彦成也对王杰和孙星衍道：“王中堂，渊如兄，翰林里别人不说，咱这些方才散馆的庶吉人，品德都是说得畴昔的。西庚、瑟庵他们，常日与和珅绝无半分来往。只是……只是伯元因江家的原因，未免有些难堪啊。”
王杰也不由得叹道：“绎堂，我传闻恒瑞大人他，已升了定边将军，想来也是和珅的原因吧？你眼下地步，却也难堪。”定边将军即定边左副将军，驻乌里雅苏台，乃是从一品之职，和珅保举恒瑞出任一品疆臣，恒瑞今后天然会更靠近和珅了。
“哪个混蛋说大清要颠覆了？”此时，又是一个声音在门前响起，声音衰老，却仍然浑厚有力，世人向外看时，只见一个苍髯白叟已渐走向厅中，白叟虽老，可双目炯炯，神威犹存，天然便是当朝首席大学士、工头军机大臣阿桂了。阿桂身后另有一人，恰是那彦成。
福康安虽说不肯给和珅祝寿，但终是经不住兄弟各式恳求，眼看福长安如此谦恭，想着来都来了，也没需求再对峙下去，便道：“既然诚斋都这般说了，我也却之不恭，但你记取，我明天给和珅一个面子，他明日，也得帮我把事办了！”说着在福长安身掉队了和府，刚入府没几步，看着刘全迎上，便冲着刘全道：“刘全！把和珅叫过来，我有事要和他筹议。”
一行人到了前厅，右手边的上座天然是归了富察兄弟。福长安见兄长去处，仿佛并未带来礼品，也不由问道：“三哥，本日和中堂毕竟也是四十大寿，三哥如何一点见面礼也不带呢？”
福康安仍然是满面傲气，道：“送礼？我这份礼，只怕和中堂收起来，要费些力量吧？和中堂，这一两年军机处里，阮光平这个名字，没少看到吧？如何样，阮光平，嘿嘿，现在有没有头痛？”
这时，吴省兰从一侧走来，道：“福大人，令兄嘉勇侯到了，只是……嘉勇侯不太情愿出去，要不，福大人去看看？”
刘全固然常日仗势欺人惯了，但眼看面前是福康安，天然不敢怠慢，忙陪笑道：“嘉勇侯，这里人多，不好说话，不如嘉勇侯先到偏厅稍候，我家老爷马上便到。”说着便去请和珅过来了，福长安熟谙和府形貌，将兄长带到后园。只过得半晌，一人身着锦袍，在刘全伴随下，满面东风的上前给福康安做了一揖，天然便是和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