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滴血孕蛊本无意,飞子破降自有心
秋冷夜长,酉时刚过,天气已全然黑透。左景年昂首望了望泼墨般阴云覆盖的苍穹,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翻开,内里是一根色红带黄的蜡烛。接着摸出火折子后,他略有些游移。
清曜殿。
“如何破?”
“卑职不敢。御驾确切在一个时候前临幸清曜殿,朱紫若不信,去清曜殿一看便知。”
天子想看劈面之人愁眉不展的忧?模样,公然,金口一开,那人立即抖擞了精力,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棋路来。
女子声音尤在含混不清地说些甚么,语声忽高忽低,如嫠妇泣夜、孤枭啼林,他听不清字眼,却能听出话语中的哀怨恼悻之意。
“人、人头……鬼呀!”
“皇上,臣妾终究见到皇上了……”头颅悬浮在他面前,透着一股阴沉森的青气。
印云墨浅笑起来:“哦,是,我也感觉不舒畅。”
“可你……”
血泪从眼角纷繁滚落,头颅仰天收回一声鬼嚎,龇开两排刀刃般的利齿,朝印暄扑来。
“甚么人——啊!”
死寂中逐步有了声响,女子如泣如诉的哀吟鬼火般飘零:“皇上,臣妾来找皇上……皇上,您在哪儿,如何都不理睬臣妾……皇上……”
印暄点头道:“去吧,别再为奸人所操纵。早入循环,莫要变作孤魂野鬼、烟消云散。”
头颅含泪哽咽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臣妾情愿等,生生世世,只愿做皇上的妃子……”
不知何时,殿外变得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人语喧闹、兵戈相击不过是一场幻灭的幻景。
“如何破的?”
“甚么?”
印云墨惊诧:“我也去?可皇上曾下旨,不准我踏出殿门半步……”
印暄怔怔地看他,渐渐伸手入棋奁,抓起一把黑子。
他惕然盯着那些诡异黑影,俄然耳边“啊!”的一声,叫他嚇了一跳。
“你也曾在朕面前大言不惭说,要手擒幕后首恶,如何,莫非是欺君之言?”
“解铃还须系铃人。”
印云墨点头:“没这么简朴,小天子的心机……再说,我所犯之罪,即便救十次八次驾也抵消不了。算了,不说这个,既然能趁机出去又何乐不为,哪怕几个时候也好,我在这废殿里窝得都快发霉长毛了。”
带着股腥风扑到印暄鼻尖的头颅,俄然从半空掉落,拖肠带肺地在地上滚了几圈,磕到椅腿火线才停下来。
印暄暗诧。他足不出户,所言竟与那灰衣道人如出一辙,莫非人间真有偶合若此?转念又诘问:“可知施术的降师是谁?有何目标?如何破解这飞头降?”
丝丝缕缕的寒气游蛇普通沿脚踝爬上,印暄不由打了个激灵,转头见一扇扇糊了白纸的殿门上,映出一道拖得极长的影子。他屏息看去,清楚是个长发蓬飞的人头表面,颈下吊着串拉拉杂杂的长影,从门扉上缓缓飘过。
“皇上没传闻过么,有些事是躲也躲不掉的,正所谓‘在灾害逃’。既然躲不掉,何妨泰然处之。对了,方才我说对凶手的目标有些端倪,现在恰是考证的时候。”印云墨边说边落子,趁机吃了一片黑棋。
“内里,不晓得是甚么,但朕有种浑身不舒畅的感受。”
这一局棋,黑棋落子极快,仿佛成竹在胸、信手拈来;白子却瞻前顾后,下得晦涩非常,未及中盘,便已露败相。
印暄跌坐在椅上,长长出了口浊气,这才发明已汗透重衣,手上仍紧紧攥着袖剑的剑柄。
徐行天井,他专拣暗淡偏僻的处所行走,同时警戒着来自四周八方的任何动静。贰内心预算着,约莫走了半个时候,遽然感觉四周阴冷下来,暮秋夜风更加砭肤砭骨。
“暄儿——”印云墨厉声大喝:“还不弃子?!”
印暄略一沉吟后起家:“你所言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他一指地上的头颅,朗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兰儿,是谁施法害你性命,带朕去找他!”
统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印云墨收好棋子,顺手将黑罐推到劈面,白罐拢在掌中,神采自如,吐字清楚:“飞头降。”
“愿赌伏输。快弃子,莫非要我嘲笑你拿得起放不下么?”印云墨一双眼睛黑凉凉地盯着他,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印云墨指拈一粒白子,不疾不徐地答:“降师是谁,目前还不得而知;目标嘛,我已有些端倪,尚需考证;至于破解之法,在这局棋下完之前,自有分晓——皇上,请先落子。”
“输给我就让皇上这么难受么?”印云墨似笑非笑。
“印云墨!”印暄冷冷道,“朕最后给你一次机遇。你自称有法可破宫中邪术,再不从实禀来,朕一声令下,叫你马上人头落地!”
“臣不敢。”印云墨低头赔罪,心道我只说能破邪术,甚么时候说要手擒首恶了?
“找到了,这儿有条活路!”印云墨终究把踌躇再三的那一子落了下去,昂首道:“皇上,该你了。”
饶是左景年夙来胆小,也不免心下一惊。他安稳住情感,沉声答:“皇上彻夜临幸清曜殿。”
印暄腾地起家,一脸防备地望向屋外。
殿内紫衣重重,阶上阶下保卫森严,世人按刀而立,院中满盈着一股肃杀之气。
印云墨还站在原地琢磨难测的天威,左景年景心落在队尾,见摆布无人重视,悄悄拉了他的袖子一把,低声道:“公子,你如何聪明一世胡涂一时,皇上这是找借口想放你一马啊!非论之前犯了甚么罪,擒凶护驾乃是大功一件,皇上就是要让大家都看到,将来将功抵罪时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皇上指甚么?”
“护驾!快护驾!”
“慧妃。”印云墨点头叹道,“她临死前仍对皇上念念不忘。这类念想,佛家称之为‘执’,人有执,不得清净,鬼有执,难入循环。想要破飞头降,起首就要破了这类执。”
头颅哀哀抽泣起来,“臣妾遵旨……臣妾去了……去……不去……不能去!”女子声音猝然锋利起来,连带着整颗头颅高低颠簸,仿佛想要摆脱某种无形而强大的束缚,却力不从心。“杀……杀……当朝天子印暄……杀……”
印暄嘲笑道:“明枪暗箭的刺客朕明白过,如此费经心机的布局还是第一次见。朕乃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岂是这些邪魔歪道能够侵犯的!若朕等闲被妖邪所弑,天命安在?!”他正容整了整冠冕,端坐回位,重新拾起棋子:“该你了。”
“那还不快跟上!”印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印暄向来讨厌他这一副隔岸观火、置出身外的高人做派,现在因事关严峻,倒也耐着性子,看他如何装神弄鬼,归正反正只要一局棋的时候。
阁房流派紧闭,只二人正在据案对弈。
他翻开玄色棋奁取子,俄然眉头微皱,抽脱手指一看,指腹上不知被何物划了道浅浅的小口儿,流出一滴玛瑙似的血珠,刚好落进棋奁中。
印暄思疑他用心小题大做、以此为乐,白了他一眼,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此局下完,倘还说不出个以是然来,朕就杀了你。”停顿了一下,又不怀美意道:“不过,这一局你若能赢了朕,朕会考虑饶你不死……印云墨,每一步落子之前,你可得好好想清楚。”
印暄惊怒地瞪向他,两腮肌肉微微抽动起来,狠狠咬住了牙关。
一股阴风吼怒掠过,四周重新堕入沉寂。
“……还是说话便是,别激愤对方,更不成转头看!”印云墨的叮咛缭绕脑中,他深深吸着气,逼迫本身的手指一根根从刀柄上松开。
灯焰一阵摇摆,忽闪忽灭,左景年停下脚步,身后蓦地响起一个锋利的女子声音:“说,皇上彻夜临幸哪宫?”声音幽然绕耳,仿佛紧贴在脑后收回似的。
暗下来的并非是光芒,屋内烛火仍透明如昼,而是一种表情上的阴翳,仿佛诗中“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感,叫人胸口沉闷喘不过气,背上寒栗尽出。
“好了,降术已经破了。”印云墨也舒了口气。
印暄手腕一抖,一把黑子如雹霰天降,劈脸盖脸地朝头颅砸去。
“用弓弩射!火铳筹办!”
“如何考证?”
“如何回事?”印暄转头问。
顷刻间,十五年工夫像河川流水从他身上漫过,卷去光阴的风霜印记,将阿谁朱衣妖娆、笑容冷傲的芳华少年,又带回人间。
印暄面沉如水,拂袖一扫棋盘,将吵嘴子搅了个七零八落,“好了,废话闲扯过,棋也下了两盘,还不进入正题?”
他如同一块岩石般沉默不动,直至闻声身后声音恨然道:“清曜殿!皇上,臣妾来找您了……”
印暄见他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心道莫非是本身太严峻了,便收回视野,将思路放在棋局上。可不知为何,一种心神不宁的危急感仿佛恶兆般覆盖着他,令他几次走神,接连下错了好几步。
女子声音稍作停顿,俄而又响起:“清曜殿!宁肯去那种偏僻冷宫,也不来熙和宫看臣妾一眼,皇上,您太薄情了!”
“这就是考证。”印云墨沉声道,“凶手的目标不是宫女,也不是慧妃,而是皇上。斩首的猫狗、阴弓煞箭的风水阵、接二连三的飞头降,统统都是冲着皇上来的。”
“执已经破了,慧妃的灵魂将被降师的神通完整节制。”印云墨沉寂地落下最后一子,“皇上,这局棋你输了,弃子吧。”
印云墨拣起散落的棋子,一粒一粒放回棋奁,点头叹道:“太久没下,棋力退步了很多。”
“对蛊命令?下甚么令?”
“清曜殿?”女子话音低喃,蓦地又拔大声线:“皇上如何会去废殿,你竟敢棍骗本宫!”
在这漫天雹霰中,有一粒披发寒气的黑子,从内里透射出浓厚的赤色光芒。乌黑外壳突然裂开,一点蛰萤大小的赤光在半空中闪过,重新颅的眉心射入,转眼隐没。
印暄目光深沉地看他,“朕,不会输给任何人!”
“你本来就是个臭棋篓子。”印暄一脸鄙薄。
头颅瞪圆了双眼,收回一声没法置信的凄厉哭叫。
公子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他暗忖,光是找人制作掺尸油的蜡烛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为何还要切切叮咛,扑灭蜡烛后,不管背后有何动静声响,都只能答复,毫不能转头?
“飞头降,是降术中上乘的一种,杀人后以秘术取其头颅炼制,而后把持飞头夜袭,千里外也可取人道命。此术非道行高深的降师不能把握,一旦稍有差池,怨魂噬主,则施降之人反受其害。故而非深仇大恨,降师等闲不肯发挥。当然,也不解除被人重金拉拢,俗话说的好,报酬财死、鸟为食亡嘛。”
印云墨发笑:“也是,或人从小逢赌必输,也利市谈能赢回些面子。”
“对于这类歪门正道,以毒攻毒最合适不过了。装黑子的棋奁里有一只蛊卵,曾在一个武功妙手身上孕育了三年,现在又得真龙之血的滋养破壳而出,能噬百秽以壮其身,破降天然不在话下。皇上乃至能够对蛊命令,便能把持这头颅中的幽灵。”
“……兰儿。”印暄喉结高低转动,从喉咙里挤出晦涩的字眼,“兰儿,朕这阵子萧瑟了你……恐怕这辈子,朕也再见不到你了。”
天井中风吹树动,映得门窗纸上枝翻叶涌,黑影朣胧,乍一看仿佛无数怨魂厉鬼张牙舞爪地飘零着,想要破门而入。
目睹黑子一步一步将白子往绝境中推逼,印云墨不时凝眉苦思,印暄心中生出了莫名的称心,正欲出言挖苦他几句,蓦地感觉全部大殿暗了下来。
终究他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感觉有些不对劲么?”
“这是——”
在三千紫衣的拱卫下,印暄走了几步俄然又停下,回身对阶上一人道:“还杵在那做甚么,要朕派肩舆抬你么?”
印暄直视着飘飞而来的女子头颅,神采泛白地捏紧了手中的黑子。
“站住!跑甚么!鬼又如何,老子刀下多少断头鬼,就算一个个都来索命,老子也能把他们重新砍回地府去!都给我上!”
印暄走出殿门,对源源不竭涌入清曜殿护驾的紫衣卫叮咛道:“留几人清理院中尸身,其他人等,随朕前去缉拿凶徒。”
“啊呀,皇上受伤了,可要传太医?”印云墨神情体贴。
半晌后,左景年长长舒了口气,苦笑自语:“公子,你叫我招惹来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左景年闻声耳后一阵咯吱咯吱的砺响,仿佛两排利齿在狠狠磨咬,不由盗汗湿衣,下认识地握住腰间奉宸刀,随时筹办旋身进犯。
印暄灵敏地感遭到了这股森寒气味,不由指尖一滞,望向紧闭的殿门外。
头颅紧闭的双目突然大睁,从空中一跃而起,迫不及待似的掠出大殿,朝东南边向飞去。
印云墨谛视着他,渐渐笑起来:“皇上说得好。位为人君,乃是凡人所能获得的最大福分,举手投足间自有神灵庇佑。倘若连如许的福分都不能逢凶化吉,就申明阳寿已尽,纵有千军万马亦不能保全。能明白这个事理,天然临危不惧,不动如山。——不过皇上,这局棋你怕是真要输了,中盘错子太多。”
思来想去也没有眉目,他决定还是依言行事,用火折子扑灭了那根带着古怪腥臭味的蜡烛,然后将蜡烛放进宫灯中,提灯而行。
印云墨淡淡一笑:“甚么令都能够,哪怕是取人道命。皇上莫非忘了,金口玉言,可算天下人之命。只要皇上开口,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天井中蓦地一阵动乱。保卫们的呼喝惊叫声直透流派:
本来紧闭的殿门传出咯吱咯吱的微响,缓缓开启了一条缝。
印暄见棋局已近收官,公然是白子抢先,不甘道:“一定。不到最后一子,就另有反败为胜的机遇。”
印暄的话语逐步流利,看着那颗血淋淋人头的目光也不自发地温和起来,“兰儿,人鬼有别,你我此生缘分已尽,如有来世,若你我无血脉之亲,朕还会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