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戏说仙家千载事,空叹浮屠百丈功
此时空中传来仙乐天音,霄汉金光万道、瑞雾千涌,丹犀宝殿云端隐现,琪树瑶花阆苑飘香,金童玉女列队接引。王子脚踏虚空,如拾阶直上,斯须消逝于云中。仙家道象转眼而逝,法华天下一开即阖,万人见此天象,伏地膜拜,口称‘福生无量天尊’。
苏映服面色乍青乍白,连带着丰艳之色也减损了三分,感喟道:“你虽无情,我却不能弃故交之义,总须极力才行――你看我眼睛。”
印暄正色拱手:“本来是神仙降世,鄙人本日得窥仙颜,实乃身为凡夫俗子的莫大幸运。”
朝天上拱了拱手,如此自我安抚一番,他收下赏钱,回到书案后,喝了几口茶水,一拍莲花板,开讲道:“欲知金仙成绩缘法一段,则需斗转星移回溯千年。话说一千七百年前,九州乱象纷呈,天下分为数十小国,群雄逐鹿,而鹿终归钧国。且说这钧国国君烈帝,能征善战、麾斥八极,是一代雄武天子,却有项爱好遭人诟病,便是好色如命。钧国攻打小国秦阳时,烈帝听闻长公主国色天香,命秦阳王奉女入宫奉侍。秦阳王恐累及性命,不敢违逆,谁料长公主外柔内刚,誓不为破国仇敌之妃,对使者道‘吾虽不能自主,却能自了。’于两军阵前,纵身跃下城墙,香消玉殒。”
平话人捋了捋长须,笑吟吟道:“我有只兔子重三斤,送到你手上变五斤,为何?”
印暄惊诧,俄然朗声大笑:“仙家也有凡尘爱欲之心么?”
平话人满口答允:“没题目,公子想听哪一段,固然点来。”
平话先生年约三旬,面貌雅正,三缕长髯拂胸,很有几分道骨仙风,一段“钟离权十试洞宾”讲到序幕,博得很多喝采。说到末端“为免贻误后代人,拒学黄白点金术。吕洞宾三千功德美满,八百善行齐备,终拜钟离权为师,勤恳修行,成绩真仙”,他拍了一下醒木,别出机杼地出了道题:
印暄在客房中喝了两盏茶后,便见主持出去,满面笑容道:“高朋大幸,仙君说本日可例外见一人。”
印暄不觉得意地摆摆手,“既然是俗客,就行俗事。去取千两纹银送于观中主持,请他代为通传引见。神仙瞧不上阿堵物,俗人还不得趋之若鹜?”
“霸主既殁,烽烟四起,帝国转眼崩塌如浮沙之塔。又五十年,另一强国奕国崛起,一统中原五百余年,后也亡于战祸。天下局势便是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轮转如盘。众生尘凡刻苦,唯有摆脱循环,飞升成仙,方能长生久视,永纳福缘。”
“兔子长肥了!”“不对,肚里有仔儿了!”“我家秤有偏!”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猜着,平话人点头但笑。
她丈夫看起来像个饱学的文人雅士,驳斥道:“无知者勿多言!道家以无偏见有私,有私不偏私;不受情之勾牵,亦不受无情之勾牵,统统顺其天然,各缘因果。烈帝爱欲强求,不管别人是否接管,如同野火焚卷;王子以水克之,清流浇灭,余下满地灰烬又能怪谁?”
他一眼便看出这年青公子非富即贵,故意讨点赏钱,便恭敬地取了备好的薄礼送畴昔――本来恰是一只毛茸茸的肥兔子。
从三楼下来一行客人,像是大族公子带着伙侍从,包下三张桌子,叫了十几个荤素搭配的酒菜,边吃边漫不经心肠听着茶座那厢传来的平话声。
四周一片白雾满盈,不辨方位。印暄低头看脚下,亦是云雾,却如结壮地般安稳。一阵清风吹过,白雾倏忽飘散,他发觉本身身处一个水榭凉亭,四壁垂以纱帘绡帷,灿软若烟霞,隐见帘外浩淼烟波。亭中琳琅宝玉装潢、奇花异草装点,华丽至极。
“烈帝闻言大怒,欲屠尽秦阳王城。此时有人进谗,言公主有一幼弟年方十三,有天人之姿,倾国仙颜更胜其姊。烈帝命秦阳王将王子作为人质送入宫中,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神魂飘零不知其主,一心只求靠近芳泽、倒置衣裳。”
苏映服道:“我说你是非常人,不为世俗职位,而是因你身怀道骨仙根,如有瀛洲之志,此天生仙不难。”
世人也都屏息以待。半晌后,他吐了口长气道:“都说君子行正立端,事无不成对人言,仙家也应是如此。也罢,归正也不是甚么诽谤言语,千百年传播下来的戏说罢了,仙君云中有知,不与凡夫俗子计算,但请一笑而过。”
世人一听,纷繁凑趣叫道:“甚么谜题,无妨一说。”
“服从。”
印暄见地过僵尸爪、飞头降,这虚空化门之术已不敷以令他惊奇,倒是有几分猎奇:门后阿谁苏教主究竟道行多少,可否看破他的身份?抱着摸索之心,他表示侍卫留在原地待命,举步迈入月门。
“你既擅说仙家事,何必舍近求远道八仙,就说一段临央仙君的由来,如何?”
茶座中一名女眷听得眼圈泛红,低声道:“烈帝一片赤忱心,却遭无情弃,好生不幸……”
“非也非也。欲见一人行事手腕,须看表情如何。”平话人一拍莲花板,“王子奶名‘易临’,自幼有慕仙向道之心,一日睡醒,自言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梦中传法点化,留道书三卷、法诀一本与他修行。宫人多笑童言天真,不觉得信。王子入钧宫后,去处如常,神采自如,涓滴不因外变而己变。烈帝爱意愈浓,乃至于不敢逼迫,竟日想方设法讨他欢心,拱珍献宝为求一笑,却始终未得青睐相看。久而躁怒,欲诛秦阳王族以胁之,王子便与他定下一约。”
“明日我要一访紫清观,你好生安排。”印暄轻声道。
平话人面色微变,捧着赏钱的手指有些颤栗,仿佛盘中盛的不是黄金而是火炭。他仿佛想原物偿还,可不管如何又舍不得,目光闪动地盯着那枚金叶子,踌躇不决。
世人看清盘中并非铜板碎银,而是一片灿亮的金叶子,无不倒吸口气,心中惊道:此人脱手好生豪阔!
印暄面色一沉,甩腕起家,“恕我凡心未静,受不得如此仙法,多有叨扰,自当别去。”
烈帝悲声长呼,奋身登台,摩天高台却步步矮缩,复归于百丈。烈帝彻夜留候,不见王子转头,方才明悟天人永隔,郁愤成疾,未竟年而终。”
眼下是未时,已过午膳时候,一楼大堂中打尖的客人寥寥无几,倒是茶寮买卖昌隆,喝茶听书人满座,非常热烈。
主持屈指一弹,金色圆光敏捷分散,变成一道可供单人出入的圆月门。“此乃仙君所传神通,高朋不必惊奇,请进门谒见。”
“那烈帝呢?他驾崩后钧国又如何?”
印暄淡淡一笑:“我是俗客否?”
“果有如此奇异?愿闻仙家妙法。”
“――恰是八仙中的韩湘子!这位公子说中了。”平话人眼中一亮,望向大堂,只见一名面貌极威武冷峻的年青公子独坐桌旁用膳,四周两桌坐了十名侍从打扮的青年,正隐含防备地回望他。
平话人点头:“王子并无行刺之举。”
平话人抚掌道:“这位先生高见!正如太上所言‘荏弱处上,强大处下’、‘荏弱者生之徒,固执者死之徒’也。”
烈帝听闻,以为公众未经心力,叛臣从中作梗,一怒之下,施以酷刑峻法,一时入罪者上千。王子沉默旁观,不作一语讨情,朝野高低民气皆怨。
“仙君此言,是欲点化我?”
“多谢道长。”印暄起家正要随他前去,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撤手后那镜子竟平空悬浮,光彩如满月。
花霖上前附耳问:“至公子有何叮咛?”
少年怡然落座,拈起茶杯,“我是苏映服,时人称我苏教主、苏真人,直至我不慎活着间闪现临央法身。”
世人听到这里,纷繁感慨公主贞烈,可惜红颜薄命。
印暄微微一笑,道:“金叶子能够赏你,但我要再听你说一段。”
满室一时寂然无语,大家仿佛都在感慨:凡人寿尽循环后,统统空空重新再来。而此生驰驱于俗世、繁忙于尘凡,究竟所为何求?
“王子飞升后,就是临央仙君吗?”有人问。
印暄嘲笑:“神君若诚恳交友,霍将军一定会大怒而去。自恃道法,居高临下,以垂怜、裹胁之态求欢,心高气傲如霍将军岂能同意?我曾听闻仙君千年前成仙之事,觉得云淡风清不染尘俗,可堪佩服,现在一见,本来是这般模样。看来我与仙君无缘,就此别过也罢。”
紫清观主持年约四旬,白面长须,因耐久保养恰当而气色红润,这会儿看着印暄的眼神如看一尊金人,堆笑道:“高朋来得真是不巧,仙君本日闭门,贫道就算身为主持,也不敢违逆仙意。”
公然,不到半个时候,观门大开,主持道长亲携一干修士出门,以欢迎高朋的规格将印暄迎入观内。
“恰是。可惜襄王无缘仙道。你却分歧,已自具仙根,只欠一缕神情。我能够传授仙法,助你伐筋洗髓,脱胎换骨。”
主持听得心花怒放,强忍忧色道:“高朋如此诚意,贫道自当极力而为。请移步客房稍事安息,待贫道叩问仙意后再来回禀。”
苏映服微微点头,“你宿世乃碧落中仙,因凡心未静,玉帝暂请下尘寰,现在谪限将满。我与你宿世有旧,此番度你还归紫府,证果不凡。”
世人收回一阵美意的轰笑。
紫清观建于山麓面阳开阔之地,群山叠屏,如同玄武保护;带水环抱,好似朱雀翔舞,确是一方会聚地气灵枢、拢烟抱霞之风水宝地。
印暄只觉一股荡心动魄的艳色劈面袭来,逼得四周仙葩失容、美玉无光,仿佛六合间独这一份工笔细致的鲜妍端倪,其他事物皆沦为背景,泼墨般淡去。
翌日辰时,印暄驱车前去昶州城郊的天灵山。入得山中,一起只见林石涧泉,风景优美,两径松涛阵阵哭泣如潮、深谷云雾茫茫奔腾若海,好一番福地洞气候象。
任凭世人如何心性果断,听闻仙家此语,无有不喜出望外者。印暄却因对怪力乱神之事始终抱持一种莫名的恶感,即便亲眼所见,仍然放心自存。消弭去一丝躁动,他不露声色道:“宿世各种,此生不成知亦不必知。我只是猎奇,仙家如何行度人之法?”
历经千辛万苦,法台终究建成。时王子年满十六,披发跣足,身披白袍,携《品德经》、《南华经》、《清虚经》三卷道书登临台顶。台高百丈,王子语声漂渺,台下人却听得字字清楚、声声如磬,有如神助。王子每讲一句,高台便悄悄上延一尺,从日出讲到日落,台已矗立入云,不辨顶端。
印暄如有所思:“如此说来,巫山*也是度人之法?”
印暄此时方定下心神,拱手道:“不速之客擅登贵宝,还未就教仆人家尊名。”
“各位看官,敝人这里有谜一则,与八仙有关,谁能猜中,敝人略备薄礼相赠。”
“那就是怯懦惜命了,为求苟全,不吝卖身。”之前那名侠士不屑道。
马车停在观外松径,花霖先行检察,却见门庭萧瑟,并无香客,一问方知本日仙君访问新入教弟子,紫清观闭观一日不见俗客。花霖回到车旁禀报,问道:“至公子是否先回转城中,他日再来?”
苏映服目视他,眉梢唇角漾起一抹含笑,色授魂予,魅惑天成:“仙家与凡人肌肤相凑,则神情自能来往。你若能与我相聚七日夜,自当神完气足,消尽俗肌,重换仙体。”
花霖恂然赔罪。
“定甚么约?”世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由诘问。连印暄也饶有兴趣,感觉这秦阳王子很有些不为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心态,正合道家有为之治。
印暄扫视一眼雕梁画栋的重殿,神态诚心:“我早闻仙君灵验,不远千里前来求拜,明日又将出发,此番若错过必将抱憾毕生。如许吧,我见贵观虽宏壮,另有不能尽善尽美之处,愿再捐白银千两以添香火,还请道长援为引见。”
青玉案旁立着个身穿雪色道袍、长眉细目标十六七岁少年,朝他莞尔一笑。
苏映服目露赞美,曼声道:“仙家度人之法,不拘一格,岂是凡人所知,唯有缘者信之不疑,方能得证。君不闻昔年西汉大将军霍去病,祷于神君庙,神君现形愿与之欢好,去病大怒而去。后病笃,复遣人哀恳神君相救,神君曰‘霍将军体弱,吾欲以天阴/精气补之,将军不悟,以为淫/欲,遂尔见绝。本日之病,不成救矣。’去病遂死。”
印暄举杯轻啜,茶香如暖流入腹,清馨沁骨,刹时脑筋腐败、精力一振。玉杯安排案上,杯中茶水主动充斥,还是氤氲生烟。贰心中赞叹,面上却泰然:“我不过是凡尘中一俗客,即使多些黄白之物,也称不上是非常人,仙君谬赞了。”
“王子飞升真仙后,拜在紫微大帝门下,受赐法名‘临央’,于无边奥妙方广天下中修行,又数百年,得证金仙果位,人称临央仙君。因于梦中受点化,后精通入梦出梦之术,善于穿行众生梦境结缘传法,故而又有个别号叫做‘梦中仙’。”
印暄倚在椅背,双目微合,似养神又似深思,好久后勾了勾手指。
另一女眷也接口:“就是,王子看似洁净,实为冷酷;宣讲忘我,其心有私。他是修成正果了,众生却因他的愿心刻苦,这是神仙所为吗?”
“王子请烈帝建一座百丈宏阔法台,建成之日让他登台为万人讲授道经三卷,指引众生结缘修福,而火线能甘心侍君。烈帝应允,差遣民夫立建高台。但怪就怪在,这台子建到九十九丈,便轰然倾倒,重修到九十九丈,又无端崩摧,如是再三。耗时数年,斥资百万,高台却屡建不成,国库耗损,民怨沸腾,俱是以台而起。
印暄心中只想扭头拜别,闻言却身不由己地粘住脚步,去看那一双虎魄色眼眸,仿佛海面旋涡般,一股难以抵抗的无形之力将他神态吸纳此中……
茶座中一名侠士打扮的青年俄然打断:“公主身为女子,尚且贞烈,以死就义,王子何故不效之?”
少年一拂袖袖,案上兀然呈现两个玉杯,碧叶银毫随水浮沉,热气腾腾,暗香扑鼻。“高朋登门,当扫雪烹茗以待。”他笑吟吟道,语声圆润如弦。
苏映服神采微变,又转笑道:“公子欲蹈霍将军复辙乎?”
“含箱子。”俄然一个降落醇厚的男人声音道。
“凡人看来是爱欲倒置,仙家眼中不过是缘分来去。”苏映服伸手握住他一腕,恍忽间由男体变作女身,倒是个色彩柔媚、光艳射人的少女,“仙家不着色相,无谓分体别形。公子眼中若另有男女之分,我便换个躯体如何?”
印暄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平话人,见他手拎的竹笼里那只兔子毛色浅灰、肚皮滚圆煞是敬爱,脑门中心一撮白毛,好似一道拉直的新月,心念一动,表示花霖接过来,从袖中摸出赏钱放在对方盘中。
缘客来是昶州城最大的一家堆栈,三层翠楼临江而建,一楼是饭店,两侧斥地一角作为茶寮与酒坊,2、三楼是客房。
苏映服伸手表示他入坐,“你如果凡夫俗子,也进不了这紫清瑶池。我早知本日观中会来一个非常人,令媛卖的不过是份诚意,看来公然没有令我绝望。”
那平话人也吓了一跳,喜不自禁地拱手:“多谢公子打赏!敝人早看出公子不是平凡人物,实乃人中龙凤,一世贵不成言!”
另一富态中年人保护道:“男儿一命令媛,岂可轻掷?王子忍辱入宫,定是为了刺杀烈帝,以报国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