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37章 虹桥长贯龙吸水,洞府深幽引路符

甫一落水,他下认识地屏息憋气,却见小六叔在天涯之间朝他浅笑,脸上泛动沉迷离美好的光影,柔波中衣袂翻飞,诡谲瑰丽仿佛天人。他情不自禁地张了张嘴,水流并未呛出去。他感到一种非常柔嫩与暖和的温馨感,如同重回母体,不但呼吸自如,行动间也更自在如风。

印云墨撇了撇嘴:“这时候倒晓得孝爱我这个当叔的啦!可惜你叔我情意已决,非同去不成。皇上之前不也金口玉言,要我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现在想把我抛洁净,门都没有!”

石壁上符咒的光芒愈来愈盛,印云墨反手亦握住他的腕子,道:“接引法阵要开启了,抓好。”两人只觉被一股引力狠恶的旋涡搅动,天旋地转中面前无数白光飞掠,终究沉淀成一片深深的靛蓝。

不知多久后,靛蓝缓缓褪去,阴暗而又不失清楚的江底水府呈现他们面前。

集聿君蹙眉想了想,道:“除非有人能潜入水府,将封神金牒取回。却有两难:其一,青蛟死守水府不出,须得引他分开方好动手;其二,封神金牒神力充盈,非常人所能持。

“时候到了,我们下井去。”印暄言罢,搂着印云墨跳下墙头,来到古井边。两人吞下鲛人精元,只觉冷腥味顺喉而下,并未感觉身材产生甚么窜改。

“夺回桐吾江江神之位,是神君的职责,保护辖下一方百姓不为妖邪所害,莫非就不是天子的职责吗?”印暄走到他面前,大恐惧隧道,“倘若此行非朕不成,朕天然不能推委,而眼睁睁看百姓刻苦。”

“抗了又怎的?有本领你也关我十五年。”印云墨凉凉道。

“不成。”印云墨上前,握住了他的胳膊,“暄儿,听叔的话,本日这事单凭你成不了。有我跟着,好歹胜算大些。”

“桐吾江底藏青龙的传说,自前朝建国始在本地传播,两百年多来未见甚么恶迹记录。李氏重修堤堰之前,桐吾江年年秋涨,虽小有洪患,却未曾发过大水。现在这青蛟为何俄然为祸一方,伤害民生?”印暄皱眉道,将手中县志递于印云墨。

印云墨不容商讨地点头:“你若不让我去,你们前脚一走,我后脚就跳井,指不定还能来个水府深深喜相逢甚么的。”

井水鳞波幽荡,符箓在井内石壁上披收回白光,印暄有些严峻地紧握住印云墨的手,“小六叔,你筹办好了么?”

集聿君以袖掩面,指着八角亭边那口井道:“此井可通桐吾江底,我已在井口打下符箓,出来后会被接引至水府洞口。我这便去搦战,你们见空中虹桥长贯,便可解缆。”言罢旋身化风,落荒而逃。

这就是化鲛之力?印暄摸了摸本身的耳后,不晓得何时生出了一对翕动的鱼鳃,再低头一看,袷裤被撑得绽裂,双腿竟化做一条紫金色大鱼尾,看着很有些瘆人。

印暄深吸口气,率先跨过井栏,跳入水中,五指仍死死攥着印云墨的手腕。

印暄隐怒道:“你敢抗旨?”

这下集聿君的脸也绿了,非常难堪隧道:“鲛人精元来自东海深处,非鲛人志愿不得取,我手上也只要两颗。至于其他宝贝……我另有根傀儡木,难以脱身时可抛出,化为持有者模样吸引敌袭,本身可趁机逃脱……”

印暄按国君规格还了礼,问道:“神君所言当真?这场大水夺去我成千上万子民的性命,俱是因这青蛟一己之私!”

另一条白里晕红的鱼尾从中间轻巧地卷过来,在他的尾鳍上调皮地拍了一下。印暄看着半人半鱼的印云墨,俄然感觉大鱼尾巴也没那么瘆人了。

他带着温润笑意,朝印暄一拱手:“集聿君拜见人皇。”待目光转向印云墨,怔了一怔,暴露疑虑思考之色,仿佛拿不准此人身份,半晌火线才见礼道:“见过当朝皇叔。”

八角亭内的石桌上,呈现了两颗拇指大小、泪滴形状的透明水珠;一个绣着庞大符咒的青金色锦囊;以及一根折扇是非、通体乌黑却顶生一片翠叶的枯树枝。印暄猎奇地盘弄了两下:“这就是仙家宝贝?看起来也不显得如何神妙。”

集聿君惭愧得恨不钻进地缝里去。印暄也感觉他说得有些过火了,但转念一想,小六叔这是担忧我的安危,为我抱不平呢,心下暗喜,口中却毫不承情:“胡说八道,谁要你当甚么樊於期!你给朕老诚恳实待在堆栈里等着,敢靠近江边一步,朕叫紫衣卫将你锁在房内,十二个时候贴身盯着。”

印云墨暗自道:你可死不得,不然我就前功尽弃了!

集聿君害羞带愧地低了头,“若非我才气不济,也不至于劳烦人君为此冒风险。算了,还是另寻他法吧。”

印暄自小有剑师授业,但按宫中端方不得教习殴斗之术,怕穷武误政,只做强身健体之用,因此还算有些武功根柢。他搂着印云墨跃上围墙,往远处一眺,公然见桐吾江波翻浪涌,江面上旋起庞大的水龙卷,垂天接地,威势惊人。而遮天蔽日的墨云当中,粲然架出一道七彩虹桥,与那水龙卷两相撞击,高空顿时风云变色,不时传出金戈铮鸣之声,仿佛两股大威能正在遥不成及的苍穹中决生斗死。

印云墨接过来翻看,未及搭腔,身后有个男人声音道:“青蛟天劫将至,欲借凡人精血修炼宝贝,以渡劫延寿。”

印暄扶起他:“神君不必多礼,你我既目标分歧,当同心合力,共诛妖邪。”

集聿君感喟道:“也怪我行事不慎。天庭敕封我为江神后,我受命前来这桐吾江落座,不料江道已被一头地龙占有。他先是苦苦哀告,说修行不易、眷巢情深,不舍阔别,又提出要看我的封神金牒才肯断念。我一时忽视,便拿出给他,谁料这厮非常奸刁,卷了金牒躲进水府当中,死活不肯出来。我多次催讨,他便以再掀风雨为威胁。我又怕两下尽力图斗起来,这脆弱不堪的堤堰要完整垮塌,幸存的百姓更是遭殃,不得已只好借助众生信奉之愿力,拆毁他的神像,消减他的香火。如果本地百姓再无一人信奉他,没了愿力加持,那封神金牒便会主动弃他而走,回到我手中。”

转头再看温良如玉的集聿君,这才是道骨仙风。印暄暗下感慨,答道:“神君脾气暖和,反被宵小所欺,这青蛟既奸猾恶棍,又视性命如草芥,公然是个邪祟!神君缓缓图之当然是好,可朕担忧本地百姓受不得钝刀割肉之痛,邪蛟一日不除,运泽县便危如累卵,还请神君再谋良策。”

“也就是说,你一件有战役力的宝贝也无,难怪正龙反被亚龙欺。”印云墨一针见血道。

翌日,印云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家,走到院中见印暄已起床多时,正在树下八角亭内一边喝茶,一边翻看运泽县志。

印暄闻言道:“神君是但愿朕身入水府,去取回那封神金牒?”

听到“封神金牒”四字,印暄不由神采古怪地看了一眼小六叔,见他此时坐在石凳上,就跟听评书似的,呷茶跷腿一脸悠哉之色,只差没捧一碟瓜子来嗑,活生生是浪荡闲人的模样。想必这词也是他从杂书上看来的吧,本身几乎又被忽悠,竟还觉得他从小神神叨叨,真修出了甚么门道!

两人转头一看,天井中不知何时呈现了一名身量颀长的年青男人,着黛绿滚银边的锦袍,一头灿银长发垂落在身后,如飞瀑倾泄于青山之间,衬得身形清癯似烟柳垂新,姿势文雅如明霞流云。风骨更甚逸才士子,令人一见便生好感,想起诗三百中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避水宝贝只要两颗,我带花霖下水,你就在此留候。”印暄把这些灵器拢进怀中,对峙道。

“那啥,鲛人精元,随便来个百八十颗就差未几了,另有,你就不能给点进犯啦防备啦之类的宝贝?青蛟虽被调虎离山,可万一碰到甚么虾兵蟹将,你叫我等凡人如何自保?”印云墨笑眯眯道,“哎呀白龙神君,差人做事就得拿出诚意来,不要如此吝啬。”

印暄无可何如,只得透露内心话:“小六叔,我不想你以身涉险,你好好的在这里等我返来,不成么?”

印暄气得脸都要绿了。集聿君看情势不妙,忙打圆场道:“我这里有宝贝两件,可保两位安然。鲛人精元,服之暂可化为鲛人形状,持续六个时候,在水中可自在呼吸、言语,不惧水寒,潜游起来快如鱼龙;辟世囊,将封神金牒放入此中,可隔断神力外泄,不被那青蛟感到。”

两人同床异梦地拥抱半晌,忽见天气作变,铅黑密云阴沉沉地坠下来,仿佛要压垮城郭。江风吼怒着卷过贩子,墙外有人大声惊叫起来:“龙吸水了!快看,江面龙吸水了!”

“灵器罢了。”印云墨不觉得意道,“神仙洞府一抓一大把——这白龙神君混得真够得志。”

印暄当他默许,现在便是一颗冰心也要化成春水,在他耳畔呢喃:“那好,既然你不肯独活,我死了也会拉着你。”

印云墨笑道:“我先跳?”

印暄用力揽住他的腰身,下颌在他额际发丝间磨蹭:“小六叔这是要和我同生共死?”

这第一点,我另有法可解,就说一战决胜负,我若输了自行拜别,再不来争这江神之位。他也怕我死缠,顶着丧失神牒的惩罚也要闹上天庭,加上香火渐稀迟延无益,因此必来应战。但是这第二点……”他难堪地看了一眼印暄,迟疑半晌,终还是无法说道:“人间芸芸众生,唯有一人勉强能短时持有这封神金牒,便是受命于天的天子了。”

印云墨在他温情脉脉的度量中无声答复:可别拉我,你自去投胎转世,大不了我重新再来。

印云墨闷不吭声看到此时,捂嘴打了个呵欠,慵腔懒调隧道:“这一出荆轲刺秦唱得好哇,就差个樊於期的人头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充当一次吧。倒是白龙神君,下回记得长点心眼儿,别干了蠢事,还要别人给你擦屁股。”

集聿君深受震惊,一拂袖袂竟跪倒于地,行了个叩拜大礼:“人皇英勇忘我、胸怀大义,是尘寰众生的福分,亦是下神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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