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夜话
楚惜微的另一只手抬起，在半空中停顿了半晌，终究还是落在她头上，悄悄揉了一把。
沈无端细心打量半晌，长笑一声投子认输，道：“你赢了。”
沈无端神采一沉：“以是你就要拿百鬼门去做他手里的傀儡！”
但是流风居内，除了洒扫仆人和保卫，还多了一小我。
沈无端抚掌大笑：“好，孺子可教也！”
“我留你‘引灵笛’和一队‘鬼影’，好自为之。”顿了顿，他的目光又落在陆鸣渊身上，内力聚音成线，冷冽森寒，“如果她出事了，而你安然无恙，我便十倍加身于你。”
他去的时候带着一队人马，返来时却只随行半数，剩下那些人都被他留给了秦兰裳，跟着陆鸣渊向三昧书院而去。
楚惜微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分拣满盘棋子，道：“但是寄父现在，应当为有我这个费事感到欢畅。”
楚惜微沉默了半晌，才道：“三昧书院里有朝廷党派的暗桩，内里勾心斗角，你此番去了，我和寄父一定能保你万全。”
“伽蓝城的‘十年灯’。”沈无端把玩着指间白子，“此番你北上天京，想必感慨很多，这壶酒不知可否慰你一身风尘？”
“这些年来我看着你长大，从一个择人而噬的狼崽子变成了明天这个模样，看起来人模狗样很能镇得住场，但我迟迟没有真正放权给你，晓得为甚么吗？”
楚惜微对他话里隐含的意义很清楚，毕竟本身固然是门主，到底还是秘闻陋劣，百鬼门真正的大权另有大半把握在沈无端手里，他能晓得本身的大抵行动实在合情公道。
“天生阴阳，世有清浊，正邪之间虽水火难容，但到底是相生相克、缺一不成的。”楚惜微眉眼轻敛，不经意流泻出一线叹色，“大楚自建国以来，就非常看重武林的力量，从高祖期间的搀扶招揽，到先帝之时的顾忌打压，现在的楚子玉是筹算以放权为表象，行掌控之实。”
“的确。”沈无端的手指敲击着棋盘，“你资质过人，不管习武还是学问都进境极快，更可贵是毅力坚固，不怕磨难也不怕死，有眼界也有野心……可惜，你太狠了。”
楚惜微接住掷向面门的小银壶，抬头灌了一口酒，这一次的酒水入口苦涩，只是过喉以后又回甘，在口中满盈开贫寒与甜美融会的味道。
见他进了院门，沈无端挥手遣退主子，又朝面前的空座一扬下巴，道：“从接到你飞书便开端计算日程，彻夜公然返来了。先坐下喝口酒吧。”
参天大树总会枯朽，高山流水也会断绝。
沈无端道：“得看你现在的本领如何……天京一行，收成不小吧？”
楚惜微想跟沈无端方端庄经打一场已经好久了，但是除了少时的教诲，自四年前开端，沈无端对他就是以实战听任居多，鲜少亲身脱手指教。
当时是护城河边、绿杨阴下，东方方才暴露鱼肚白，天光还暗淡，他看不清少女低垂的眉睫，却能听到她一字一顿的声音：“没有为甚么，我感觉该去那就应去，毫不给本身悔怨的机遇。
这一起去得危急四伏，返来也并不轻易。等楚惜微回到洞冥谷的时候，已过了这夜的子时。
一念及此，他掀眼看向楚惜微，意味不明：“当年我接下你，公然是自找费事。”
更何况是生老病死、祸福难测的人？
沈无端披着单衣坐在桂花树下，一手闲敲棋子，一手摇摆着灌满酒水的小银壶，脸上有微醺之色，眼神却还腐败。
这一夜，楚惜微披星戴月，终究回到了洞冥谷。
“承让。”
顿了顿，他又笑了：“并且你还脾气甚倔，死不改过。”
楚惜浅笑问：“那我现在有资格了吗？”
他带部属过了岗哨，没轰动多余的人，发下简朴号令以后就将这些人斥逐归去憩息，本身则顶着一起风尘回到了流风居。
昔日东风对劲看遍桃李，目前江湖流落，十年提灯听风雨。
“你的本性，一旦抛下畴前，就不会再走转头路，而他也不会再答应虎伥俱全的你重回朝廷。既然如此，你还是我养了十年的义子，还是百鬼门的新主子，我当然为此欢畅。”沈无端伸手帮他拣着棋子，嘴角一扯，“你年青气盛，心有凌云之志，想鹰击长空无可厚非，百鬼门这么多年积储的秘闻天然也不是为了生生世世做见不得光的死鬼……但江湖也好，庙堂也罢，都需得防备着鸟尽弓藏的了局，以是你要记着本身明天是如何赢了这盘棋的。”
他端倪从母，从小就五官精美，长开以后更是细眉杏眼，若不是眉梢如剑、目光如刀，又经常不苟谈笑，看着定是素净得咄咄逼人的模样。
但是现在他将抿成刀刃的嘴唇勾成新月，一双眼里煞气尽去，映出满目夜色空华，眉眼流泻出些许淡笑，温和了长年森冷的神情，却涓滴不显女气，只多出几分云淡风轻的超脱。
对于他的身份，楚子玉当年与沈无端做买卖时并未言说，楚惜微这么多年也从不提起，沈无端内心虽有个猜想，但到底没有张扬调查，故而现在听他承认了也不觉惊奇，只要种“合该如此”的了然。
他挑了挑眉：“这是甚么酒？”
“哈，这人间虚度韶华之人多不堪数，十年能让存亡两茫茫，也能让人从内而外埠脸孔全非。”沈无端一只手虚虚指向贰心口，点头晃脑，“惜微啊，你的心变了……好啊，好得很。”
桃李东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注）
他年长执白子，楚惜微执黑先行，两人的棋路一脉相承，都走诡谲奇路，将一盘吵嘴清楚的棋布出了环环相扣的局，到最后还是楚惜微先一步落定妙处，斩杀大龙。
沈无端和他对视一眼，接过酒壶，心照不宣地略过这个话题，微微一笑：“来一局吧。”
“刀剑之于人，正如人之于人上人，都是追名逐利的东西。”楚惜微给本身斟了杯酒，“但是利器生双刃，伤人更伤己，莽夫舔血不觉得意，智者出鞘必有千虑。”
楚惜微眼睫一动，语带讽意：“当然……为人处世留一线，方能天长日久好相见啊。”
他仿佛在这一刻褪去残留的青涩，真真正正地开端长成一个安闲成熟的男人。
沈无端道：“堵不如疏，杀不如控；退居幕后，化明为暗……看似分裂开与江湖的联络，实际上把楔子钉在了相称首要的处所，好算计。想必他盯上百鬼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吧。”
楚惜微道：“都说‘民不与官斗’，何况天子有令，当然莫敢不从。”
楚惜微道：“十年工夫，总不是痴长的。”
他这三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归程时一身郁气也仿佛跟着这口酒水冲淡，于吐息之间消逝在微凉夜风里。
顿了顿，他对着沈无端笑道：“提线傀儡虽把持于人手，可线索纵横，也管束着人。”
此一别，各奔东西，祸福自主。
不恼不怒，楚惜微安然地将本身与楚子玉会晤之事说了出来，连同本身的出身和楚子玉此番筹算都摊开面前，再无保存。
闻言，楚惜微眼中可贵闪过战意，起家道：“那就，请寄父指教了。”
楚惜微道：“因为我还不敷资格。”
都说“儿大不由娘”，这句话放在秦兰裳身上虽有些不贴切，但孩子大了不免就会生出本身的心机来。当年的楚惜微是如此，秦兰裳也如此。
“我会的未几，能做的很少，但总不能都让别人去替我做。”
他固然年纪大了，但宝刀未老虎威仍在，此时褪去嬉笑，沉下脸就再也不似阿谁老顽童的模样，端倪生出森寒杀意，如同阎王提笔勾命。
但是听完了楚惜微这番话，沈无端沉默了半晌，问：“自高祖以来，‘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的确流毒甚广，导致现在江湖庙堂之间明流暗涌不断，阮非誉倒是好见地运营了这一条条后路……但是，你如何看这件事？”
楚惜微沉默。
楚惜微这一次没急着怒斥她，只是问了两句话：“为甚么要去？去了，你又能做甚么？”
楚惜微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不不不，这一局你我都尽力以赴，你赢了是凭本身的本领，我输了是已不如你，有何承让可言？”沈无端掀眼看着他，“惜微，你的棋术是我一手所教，从最开端完整仿照我的门路，到现在有了本身的筹算，也从最后的输多胜少，到现在已强过了我……你可晓得，这是甚么启事？”
“公然是长大了，心机很多。”沈无端挑了挑眉，“你且说来听听。”
陆鸣渊仍然折扇半掩，闻谈笑弯了一双眼睛，却慎重地点了头。
“我总要学会庇护本身，庇护别人。”秦兰裳想了想，牵起他的手合在本身娇小的掌中，轻声道，“叶叔说‘孩子总会长大，大人都要变老’……小叔，我感觉他说得对。”
楚惜微闭了闭眼，又饮一口，在他劈面坐下，道：“充足了。”
沈无端眯了眯眼，故作的寂然沉色却从脸上如潮流退去，身材一松，又是懒洋洋没骨头般的模样。
要把握一颗棋子，最早得包管这颗棋子不在任何一方的态度上，而江湖中权势强大又中立的门派并未几，百鬼门还首屈一指。
或许比及他们都老去的那一天仍然强大如此，但孩子也不能一向在大人前面躲着。
楚惜微一言不发，就听沈无端道：“你风格凌厉，手腕狠辣，为人处世泾渭清楚，鲜少给人留下余地，也就无形中给本身断了很多退路，把本身逼到了一个看似高位实际是风口浪尖的境地。”
那夜在醉春楼酒罢人散，楚惜微就带着陆鸣渊等人分开天都城，半点也不筹算在那处所多留。本想着派人送陆鸣渊回三昧书院措置南儒后事、帮手院师清算外务已经是仁至义尽，却没想到那丫头还自告奋勇要去插上一脚。
现在楚惜微已卡在了《岔路经》第六层顶峰，沈无端则已臻化境，他火急地想和沈无端罢休打上一场，才有能够摸到本身的关窍地点。
归置好了棋子，沈无端站了起来，冲楚惜微一勾手，道：“明天兴趣不错，来陪我练练，松松筋骨。”
故地重游，人事全非，公然是感慨甚多。
如此重压之下，楚惜微却还不动如山，只是悄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