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面具
武之一道,不止力与速的大成,另有对战局的把控和可乘之机的操控,正如他前次对战赫连御,输得最惨的不是武功,而是心计。
丹田里俄然传来狠恶刺痛,胸腔中内息一炸,叶浮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别人在枝桠上,这么一退恐怕要摔个四脚朝天。
“幽梦”是悬在他们两人头顶的刀,目睹刀刃缓缓下落,他却还没能把人从刀口下移开,常常想起便如鲠在喉。
赫连御能窥破真假,不过乎他捉隙于谋,杀人也不沾血迹。
叶浮生打量了他一眼,比拟于本身,玄素的模样可算是狼狈,灰头土脸不说,衣袍上还被扯开几道口儿,印上了班驳血迹,活像是从地府走了一遭。
来不及细想,下一刻,刀与剑铮然订交,眉与眼凛然生杀!
鹤首衔珠,青瓷生润,手指抚过簪身忽觉凹凸,细细一摸,倒是被人刻了个龙飞凤舞的“尧”字。
叶浮生惦记取玄素,便绕路筹办往密室一行,楚惜微臭着一张脸,倒也没说甚么,只化身成一道暗影紧随厥后,活像条甩不脱的尾巴。
秋水横波,浮沉逐浪……
楚惜微早就从端清那边得知了玄素的存在,天然也晓得他没有扯谎,只是他握住叶浮生的手腕,已透入内力探知环境,晓得是“幽梦”之毒又在作怪了。
直到玄素呼出一口浊气,神采规复了些,撑着叶浮生递来的手站起来,开口问道:“多谢了,未就教这位……”
他对那些发疯之人印象深切,只感觉人间天国莫过于此,说话间手指抚过衣袖上的抓痕,端倪都染上煞气,语气中更不免义愤填膺。
仿佛经年恶梦一朝重回,寒意从脚底直贯天灵,四肢百骸的热血都瞬息凉透,唯有握刀的手似被滚烫灼伤,忍不住松了开来,手指还在发颤。
断水刀生生横过颈项,鬼怪剑锋点在刀刃上,内力吞吐,他借力一扫荡开来袭之人,凝神一看,呼吸一滞。
实际上叶浮生甚么都没说,也说不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惜微终究坐不住了,他叮咛了几句便提刀出了山洞,于峭壁纵横而下,几个起落就站定鄙人方河边。
看身形当是个颀长清癯的男人,一袭雪色兜帽罩衣将对方的头遮地连根发丝也不露,其下是素白的云纹箭袖轻袍,手持一把三尺古剑,剑柄刻有流云,剑刃雪亮如一泓冰水映满月。
楚惜微能放弃存亡,却还不会玩弄民气,诚于武而输于计。
楚惜微飞身落在一块凸出水面的石头上,于这方寸之地拔刀出鞘,练起了惊鸿刀法。
拈花绕指,以柔克刚;
楚惜微道:“鬼医有信至否?”
一棵大树上呆了三个大男人,玄素靠着树干调息,楚惜微和叶浮生一左一右占有了一根树桠,前者凝神重视着四周,后者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甚么。
没等他想好,突觉身前劲风掠过,叶浮生只手撑住洞壁向旁闪避,顺手还拉了楚惜微一把,腰间惊鸿刀已蠢蠢欲动。
“……赫连御?”
楚惜微扣住叶浮生臂膀的那只手缓缓用力,一字一顿:“我不会让他有事。”
楚惜微眯了眯眼:“派人跟畴昔,见机行事,留意尾巴。”
玄素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贫道略通歧黄之术,不如……”
好似阮非誉所言的“知己知彼,莫过于设身处地”,楚惜微虽不屑于做赫连御如许的人,但他也必须去明白。
“让他快马加鞭,务必明日晌午赶到。”楚惜微眉头拧起,“明天可有门派离山吗?
千言万语,已尽在不言当中。
玄素看了看叶浮生的神采,如何也不像没事的模样,忍不住道:“但是……”
楚惜微心急火燎,却忽觉背后一道劲风破空而至,他没转头,只手一捞,以“拈花”手势接下来袭之物,入眼一看,倒是支青瓷簪子。
楚惜微用力揽着他,想把人揉进骨子里,又怕给他加了痛苦,力道刚使出就被迫停滞,于颤栗里通报出了患得患失。
惊雷裂天,风雨如潮;
他是深知很多事情拖得越久就越费事,哪怕现在不该是后代情长的时候,也抢先给楚惜微一颗放心丸,才气让其安循分分地沉下心来做事,免得内心牵挂又生旁碍。何如叶浮生固然想得清楚,常日里谈笑调侃也信手拈来,可面前不是一场轻松的打趣,托付的是两小我一辈子的答案,不管如何也不敢骄易。
他眉头一皱,抬手探向叶浮生腕脉,却摸了个空,只见楚惜微紧紧握住叶浮生的手,目光扫过来时就像只护食的鹰隼。
愈练愈表情澄明,不知不觉大半夜畴昔,楚惜微最后一式使出,刀锋轮转划过面前,贰心已定下,正欲还刀入鞘,忽觉不对。
喉头被血流哽得发疼,胸腔丹田都像要炸开,他怕本身一开口就是惊天动地的咳嗽,轰动了岗哨也让楚惜微走得更忐忑。
他们不敢在这四周逗留,一口气使出轻功奔到了树林里,有了夜色和树木暗影做讳饰,才缓缓松了口气。
叶浮生倒是对楚惜微这一眼看得清楚,暗道了一句“醋坛子”,又忍不住笑起来,问玄素:“见到西佛了吗?”
这谷中有深涧,此地则是下流河道之处,周遭草木萋萋,看着就生萧瑟寒意。
“是。”
部属领命而去,楚惜微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看着洞壁上的油灯火光摇摆,映出的倒是本身形单影只。
曾是惊鸿照影来(注),除却那转眼即逝的身法刀锋,另有旋即无踪的战机和缝隙。
比及楚惜微回过神,他已经到了山下。
玄素没重视,楚惜微却向来没错眼他一分一毫的环境。在叶浮生神采甫变之时,楚惜微就腾身移步落在了他身边,可这个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现在竟然涓滴没重视到。
楚惜微也是做惯了夜猫子,在这暗淡又弯绕的洞窟里如鱼得水,又有叶浮生这个胆小心细的人在前面抹平蛛丝马迹,一行三人很快绕过了岗哨,顺着峭壁又攀爬上去,所幸没有遇见步雪遥。
楚惜微目光沉下,手指收紧,横刀于前。
谋定一番后,楚惜微考虑着步雪遥怕是该返来了,便与叶浮生定好了告急联络的体例,筹办先分开这是非之地。
只是对方那一个心急火燎的回身,到底是不能坐视,叶浮生想了半晌,伸手入怀取出了那支藏了大半个月的青瓷簪,抬手掷了畴昔。
玄素被这变故轰动,还没说到端清也在内里,就间断了话语,从速看了过来。只见叶浮生倚靠着楚惜微站立,额头盗汗涔涔,神采发青唇发白,手竟然另有些抖。
楚惜微看了看他搭在叶浮生胳膊上的那只手,又规复了对外人一贯的冷酷:“楚惜微。”
刀顺手而出,人随刀而动。
之前孙悯风以冰魄珠入药,硬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叶浮生这条命,但也只要三个月的时候。现在两个月已畴昔,楚惜微派出的人马几近要把全天下翻遍,却都没有“极寒之血”的线索,他面上看着不显,内心却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但是夜色黑沉,用心报告的玄素并没有重视到,叶浮生的神采渐突变白了。
游龙出海,一往无前;
惊鸿刀法十六式,他练过成千上万遍,直到现在方才了然。
玄素借着洞内微小火光,瞥见了叶浮生和他身后的楚惜微,虽不识得后者是谁,但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扫,感觉总算是友非敌,便也未几废话,道:“走!”
直到现在。
“你带他回无相寺先作憩息,其他交我。”楚惜微终究松开手,把人交给玄素,心下一横,不等玄素开口挽留,便身如离弦之箭从树桠上掠起,持续几个起落,眼看就要消逝在他们面前。
玄素莫名颤抖了一下,他拢了拢道袍,感觉本身大抵是克日疏于练功,内力都有些不保寒暑。
他就像个一贫如洗的穷孩子,好不轻易获得了一颗糖,恨不能喝彩雀跃一口嚼碎吃掉,又谨慎翼翼视若珍宝地捏在手里,只敢舔舔尝点味道,内心瘙痒如猴爪子挠个不断,捏着青瓷簪的手却很稳,用力多一分怕碎,少一分怕掉。
那人顺着他一扫之力发展开去,云纹缎靴在水面上连点三下,波纹却只扩大了两三圈便悄悄止息,人也落在另一块石头上站定。
楚惜微把此事记下,以掌附于叶浮生后背,渡去一股温和内力助他压抑暴动的内息,这才对玄素道:“他没事。”
他把青瓷簪拿巾帕包好放入胸前衣衿,翻开虚掩的藤蔓走进山洞,里头已经被百鬼门的巧匠在短短光阴内连夜开凿得四通八达,每个洞窟前都布有保卫,哪怕见到他也没有急着放松警戒。
一人一剑,毫无前兆地呈现在他身边,剑尖来势奇诡且急,转眼已逼至颈侧。
一只手在间不容发之际伸过来,稳稳揽住了他的臂膀,叶浮生后背靠上了一个坚・挺胸膛,并不算非常广大,却有温热透过衣衫传过来,把浸入骨髓的寒凉渐渐压下。
一人哑声答道:“回尊主,刚才收到传书,鬼医已近伽蓝城,再有一日就能到此。”
整座问禅山都被葬魂宫安插了桩子,百鬼门为免打草惊蛇,只能在山下的涧谷中安营。幸亏这处所固然环境险恶,却胜在埋没,有陡坡峭壁讳饰,又有深涧横木为屏,只要内里的人不傻到明火大声,当不会透露了本身。
手指隔着衣衫摸了摸那支青瓷簪,那么脆弱得一摔就粉碎的东西,却成了他现在的安慰。
“清风门与七杀派分于一早一晚而去。”
楚惜微的手指在这个刻字上逡巡,他立即转头,只见叶浮生还被玄素扶着站在树上,隔了较远又周遭昏黑,他看不清那人脸上是何神情,也听不到对方是否轻声说了句甚么。
断水刀较于惊鸿刀要厚重很多,合适大开大合、狠绝势重的招式,但是楚惜微有《岔路经》傍身,倒是不觉得意,将一把厚刀拿在手里,行招仍然轻灵。
他这句话固然是对玄素所说,叶浮生却能从这只手的微颤上感遭到他激烈的不安。
“色空禅师的确在那间密室里。”玄素见他不避讳楚惜微,一边在内心猜想对方身份来源,一边也就顺势把本身的见闻说了出来。
暗淡山洞,猖獗人牲,困兽犹斗……哪怕他刚才没有跟玄素出来,这些画面也瞬时闪现在脑海中,历历在目,分毫必现。
叶浮生说过,民气比刀锋更狠厉。
白虹贯日,我欲凌霄;
沈无端曾道,一字落错满盘皆输。
此时晨光微露,恰是日夜瓜代之时。楚惜微看向他的脸,来人覆着一张叫他熟谙的云纹白银面具,在暗澹天光下几如冰脸罗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面貌,只一双眼从浮泛暴露,冷酷如冰,煞气似海。
幸亏来人不是敌手。
叶浮生想对他说句话,可惜喉头已经涌上血腥气,面前发黑,耳中嗡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站在楚惜微面前两丈开外,手足未动,孤冷得像个石像,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杀意来。
叶浮生倒也没想甩脱他,一边重视着四周环境,一边在内心头把想说的话回旋了一遍,何如千言万语胶葛成一团乱麻,在这电光火石间是如何也理不清。
渡厄洞并不是个合适说话的处所。
他没急着问,两方既然汇合,天然先得分开此地才做筹算。三人俱未几话,只更调了下位置,变成了楚惜微在前,叶浮生断后,让玄素在中间有了喘气之机。
他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顾潇在练武场教本身武功的时候,少年人可贵耐烦地言传身教,可惜小孩子听得昏昏欲睡,只囫囵吞枣地记了,并不得精华。
楚惜微都不晓得本身这一起是如何归去的。
“你在想甚么?”楚惜微的声音在他耳畔传来,有些不悦,“现在如果对敌,充足你死上千百回了。”
只是不晓得方才玄素的话,为何会激起叶浮生这么大的反应,乃至牵动了“幽梦”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