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宫变（一）
“盈袖。”顾潇终究开了口，声音很轻，“我晓得本身该做甚么，你也不必拿这些话摸索我，如果我真的转投楚琰，必然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不管达官朱紫心中多少心机，在这节骨眼上都恨不能谨小慎微，唯恐让人抓住了错处，牵一策动满身，引得伤害的天平排挤。
哪怕再愚笨的人也能猜到，帝王这是药石无灵，唯有寄愿神佛求一回苟延残喘。
赫连御费经心机引来顾欺芳，当真只是为了陈年旧仇？
其一是在北疆边关拿下了奸粗活口，并搜到四皇子暗通北蛮的亲笔手札；
为了包管客人的身份安然，彻夜到此的统统客人都不记名，只要交得起银两，便戴上面具出价合作，终究是一名身量魁伟、戴虎脸面具的男人以三千两白银代价夺魁，对劲洋洋地搂着才子上了三楼暗香居。
食色性也，朱紫们过惯了酒色财气的糊口，哪能真安循分分当上十天吃斋念佛的居士？比起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聪明人，人间更不乏偷奸耍滑之辈。
“自半年前楚琰欲纳侧妃，因正妃唐氏乃是唐宸妃的侄女，唐宸妃天然心生不喜，楚琰识相不提此事，嫌隙的确是落下，不过……”
三年前，顾潇不测之下救了流浪的楚珣和楚尧，却跟葬魂宫结下仇怨，是以连累恩师顾欺芳，自此半生毁于朝夕，空留血海深仇。
他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道：“礼部侍郎杜易。”
一长一短，暗沉的刃身极似惊鸿，只是刀柄所刻的并非振翼鸿雁，而是一对鸾凤。
“本就乌烟瘴气的朝廷，因为这夺嫡之争更成一滩浑水……”盈袖五指捏紧，“听你之言，恐怕今后得登大宝的八成是楚琰了。”
天都城是天子脚下的繁华之地，又是在这一年一度的佳节，按理说如何都不该沉寂至此，何如崇昭帝年老病重，七日前调集百数僧道入奉天殿，替天子向彼苍祈福延寿。为表诚意，文武百官皆不成以酒色作乐，需清身净气斋戒旬日，待祈福道场结束以火线可解禁。
如此一来，红绡娘子赎身非常顺利，明天就要分开天都城找个谁也不认得她的处所好生度日下半辈子，彻夜是她留在醉春楼的最后一晚，不知多少人冒着风险从暗道入内，只为这一掷令媛后的一夜风骚。
常日里盈袖即使办事利落却也不会过量探听皇家隐蔽，此时便有些茫然。
崇昭帝昏庸，众皇子争权夺利……这些跟顾潇本来毫无干系，但是因为他们的私斗连累到了顾欺芳，他身为其徒，舍得一身千刀万剐也必然要把祸首祸首抓出来。
盈袖皱了皱眉，她在两年前奉师命乔装入京策应惊鸿传人顾潇，自此卷入朝堂阴私，心下恶极，早早与顾潇划开职责，前者主掌宫外暗羽权势，后者兼顾宫内掠影之力。
十年前，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平生少有仁德事，何求彼苍予慈悲？
“大老粗不懂这调香之道，便休要胡说，你看这位恩客但是喜好得紧呢。”水曲柳木桌以后，红绡娘子只手托香腮，玉指持酒盏倒了八分满，顺手一推，那酒盏便平平飞了出去，稳铛铛落在顾潇掌中，一滴酒也没溅出来，水面还平如明镜。
楚泽与楚煜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司徒贵妃的儿子。司徒贵妃不但貌美才显极得圣宠，还出身武将世家，父兄皆是朝中重臣，当年声气最盛之时连许皇后都要让她三分。
但是那买卖是暗澹的，只要些布衣百姓流连此中，间或几名低俗富商，昔日着绫罗珠玑的朱紫此时一个都看不到，来往的软轿马车也直向府邸未曾逗留。
八百日夜，红绡娘子早已凑齐了自赎己身的银子，即使老鸨耍奸将那数量翻了一倍不止，也不敢真跟红绡娘子撕破了脸面，怕她一怒之下去找相好的朱紫施压。
比及他在金水镇碰到楚尧，随其去往天京，在途中再度“偶遇”林校尉，对方自称静王楚琰的部下，本受命护送楚家兄弟，因葬魂宫来袭失散被擒，所幸两位皇孙吉人自有天相，被顾潇横插一手救下。
失了身为太子的亲儿，许皇后便颓废下来，在办理宫务上也力不从心，垂垂被司徒贵妃和唐宸妃分了权，若非皇长孙楚珣极得圣眷，在崇昭帝授意下早早随朝理事，恐怕这皇后之位早就成了空谈。
盈袖不再多问了。
自十一皇子短命以后，楚泽就是崇昭帝最幼年的儿子，不管帝王多么猜忌，总会对幺子多出几分宽大，天然也滋长楚泽骄贵之心。
“不过甚么？”
顾欺芳存亡仓促，并没留给顾潇太多东西，唯有他的一身技艺和一把惊鸿刀。
偌大贩子当中，彻夜花街柳巷眠宿无声，唯有醉春楼里另有点星烛火。
“天子的病是有救了。”盈袖放下酒盏，目光似水微凉，“他不想死，也舍不得权力，是以太子身后迟迟不肯再立储君，搞得现在几个儿子争得头破血流，各派翅膀相互厮杀。”
其二是在化为废墟的飞云峰上，找到了一块被掩于焦土之命令牌。
盈袖道：“她想搀扶楚泽？但是……”
顾潇抬起眼：“隔岸观火，天然火势越大才越有看头。”
惊鸿暗羽阔别多年的相会，就在这一夜之间。
“楚泽年事不及弱冠，虽有圣宠，却无司徒贵妃与二皇子的支撑，要皋牢朝臣并不轻易，除非……”顿了顿，顾潇冷下目光，“他另有背景。”
曾经的顾潇信赖老天有眼，现在的他只信民气叵测。
但是臣子不成逾权，日久必生祸端。现在眼看崇昭帝愈病发重，他的子嗣中除了早逝的大皇子楚煌和因秦公案被冷的二皇子楚煜，其他有一个算一个，纷繁不循分起来。
这统统有条不紊地停止，直到两年前顾潇因替楚琰监督官员前去醉春楼暗探，却发明了一名新红倌。
她的客人天然从贩夫老板变成了权财官商，仍然不生骄傲，循规蹈矩地少听少问，恰到好处地讨巧调情，凡是点过红绡娘子的牌子，便没有哪个男人不会为她神魂倒置。
未几时，一身黑衣的顾潇就像道毫不起眼的影子，于楼外大树上轻飘掠过，跟着一阵风卷入窗扉半掩的房间内。
顾潇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他倒是想。”
比起所谓的清倌人，肯寒舍皮肉摸爬滚打的红倌天然更能赢利，红绡娘子是个聪明的，她不肯意在风尘之地蹉跎半生，干脆舍了脸面自矜，用她的才貌聪明去争去抢，两年下来已经成了醉春楼的头牌，艳名哄传大半个天都城。
这该是万家团聚的好节日，何如傍晚初至，街上车马行人就仓促回转，并不在外多做逗留，道旁酒坊瓦舍也大多关门闭户，只剩下零散几家扑灭灯火筹办做夜买卖。
崇昭帝已经年过六旬，人老病重，可惜大楚至今未有储君监国，朝廷大小事件都由丞相秦明德领六部尚书代为措置，许大策先决。
红绡娘子嗤笑道：“做礼部侍郎却如此猴急毫不知礼，不晓得是哪家主子才气调教出这么饥渴的狗？”
因而他成了楚尧的师父，也应下了楚琰的买卖——他帮楚琰生长暗卫，楚琰替他找出勾搭葬魂宫的到底是哪位皇子。
在他转头的时候，便见长街之上多出一道绯红魅影。
所谓嫌隙，不过是掩耳盗铃之法，比起楚泽，唐宸妃当然更看重本身一手带大的楚琰，只是在这多事之秋欲为对方计，天然得佯装疏离才好化明为暗。
这位礼部侍郎杜易，便是十皇子楚泽的人。
“你既不要我，我也不强求，五百两银子是还爹生娘养之恩，而后你死我活再不相干了。”
盈袖背后蓦地一寒，捏着瓷杯的手指紧了紧，还是面不改色地把话说完了：“都说男人食色性也，楚琰深明用人当此道，赠你美酒好菜，予你美女才子，连带部下私卫都分了一半任你调剂，又是那里对不起你了？”
“盈袖，女儿家慎言，毕竟这等肮脏不值得脏你的口。”顾潇淡淡道，“问出了甚么吗？”
她将手里那块正红的帕子一剪两半，今后就成了醉春楼的红绡女人。
可惜她和二皇子能循分下来，年青气盛的十皇子楚泽却不可。
兵刃相接，顾潇的功力压了盈袖一筹，但是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子手中双刀上。
顾潇见过如许的令牌，因为他本身也有一块，是初入静王府时由楚琰亲身所予，与林校尉合力代掌府中暗卫。
许皇后虽是崇昭帝结发之妻，母族权势却只是中等之流，膝下所出唯有大皇子，可惜彼苍不佑，楚煌在十二年后果病暴毙，只留下了皇长孙楚珣这一点骨肉。
楚泽自有母兄，司徒贵妃就算再如何循分守己，也不会容忍其他女人来粉碎本身的母子干系，唐宸妃的做法无疑是为别人做嫁衣。
是以当时面对自称林校尉的男人拉拢，顾潇挑选了婉拒分开，对方没有死缠烂打，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警戒。
三年前，惊鸿刀主顾欺芳身故迷踪岭，暗羽之主江暮雪以密令急召掠影，集两方之力从西南一起搜索至北疆，终究发明可用线索。
顾潇面露冷意：“不过，毓秀宫与静王府的暗信来往但是一封也没少。”
顾潇从盈袖口中得知了惊鸿背后被深埋的另一半隐蔽，也得知了一个让贰心惊生寒的动静——
但是皇长孙毕竟不是皇子，既然许皇后一脉不敷为意，储君之位还得从剩下八名皇子中去选。
偌大迷踪岭安葬了顾欺芳的性命，他一个少年人却安然脱身，当真是吉人天相？
那一刻，顾潇的眼睛俄然间密布了血丝。
他说得轻描淡写，盈袖背后则生出盗汗，心下却松了口气。
唐宸妃只要玉宁公主这么一个女儿，无子是她最大的芥蒂，若非她能把住崇昭帝的心机，又有母家支撑，恐怕连四妃之位都坐不稳。
他脚一落地，便以袖掩鼻，一双飞眉拧得死紧：“你这香浓得怕是能熏死一窝马蜂。”
顾潇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像两口深潭，冷冷凝睇着她，一言不发。
盈袖眨了眨眼，状似偶然地问：“你收了楚琰之子为徒，花了三年教其习武，又替楚琰重组暗卫，助其耳目虎伥广布天京，如此殚精竭虑忠心耿耿，如何现在这般火气？”
顾潇是从楚琰口中，得知惊鸿刀所代表的意义，那一刻如遭雷击。
顾潇道：“贰心中属意的人还没有力压群雄的本钱，是以其别人争得越惨，才越合他的情意。”
在外人丁中“出身贫苦，命途多舛”的红绡娘子，竟然能以发上金铃奏响勾引魅音，使客人春宵一梦神智浑噩，对她有问必答。
顾潇成心调查她，遵循谍报找到了那名将她卖入醉春楼的赌徒，却发明这看似鄙陋肥胖的老男人竟然也有一身好技艺。
如此强大的母族，唐宸妃本该高枕无忧，可惜她有个致命缺点——膝下无子。
顾潇连半分踌躇也没有，抬头将酒一饮而尽，烈酒过喉消逝秋夜寒意，他昂首看向屏风前面，那位脱手豪阔的客人正衣衫不整地趴在床榻上，满脸潮红口中喃语，时不时抱着被褥转动几下，丑态毕露。
“摆布没多久好活的老东西，也不怕引火烧身反受其害？”
盈袖听到“楚琰二字，目光就是一寒，状似偶然地问道：“她与楚琰生了嫌隙？”
更何况，彻夜乃是红绡娘子自赎己身的日子。
三层雕栏画楼，取下繁复红灯，收起缠绵幔帐，正门偏门俱是紧闭的，摆足了“闭门谢客”的家势，但是这楼中景象却并非如此。
何如二十四年前的秦公案触及二皇子楚煜和护国公秦鹤白，天然也连累了司徒家。司徒氏虽因皇切身份逃过一劫，到底元气大伤，司徒贵妃也被一度冷待，虽未被帝王嫌弃，到底不复当年荣宠，曾经另有不平之心，光阴以后粉褪花残，反而沉寂下来。
林校尉神情开阔，来由合法圆顺，又有楚尧作证其所言不虚，顾潇这才放下思疑。
顾潇摇了点头：“唐宸妃虽无亲子，却有养子……四皇子楚琰，生母为北蛮和亲公主，在其幼时因北蛮撕毁合约叩关犯境而遭到猜忌，他杀以证明净，楚琰就养在了唐宸妃膝下，多年来视如己出，母子干系非常靠近。”
“红绡娘子”天然是艺名，她是这醉春楼的头牌女人，两年前被欠了一屁股赌债的爹高价卖到此处，男人假惺惺跟老鸨恳求，让她做个清倌人，待本身赚了钱便返来为女赎身，却没想到不待老鸨讽刺，那女人已经在卖身契上画了押。
顾潇做梦都想杀了赫连御，却向来不傻。因迷踪岭数日遭受，顾潇晓得赫连御也不过是别人手中杀人刀，祸首祸首还在幕后，乃至牵涉到皇家阴私内斗。
顾潇看出她迷惑，也不卖关子：“皇后失权，贵妃被冷，后宫当中隐以唐宸妃为首。”
他跟着这两人来到天京，见到了楚琰，对方虽有贵气威仪，却无自视骄贵，能知人善用，更胸有沟壑。
盈袖一点就透：“那么她靠近楚泽，乃至撺掇对方结党营私，也是为了让楚泽替楚琰做出头鸟，还能将二皇子和司徒家也拉下水。”
“奴家盈袖。”她顿了顿，看向顾潇手里的惊鸿刀，眉眼熟寒，“醉春楼，是我的。”
一时候，朝堂之上暗潮疾涌，天都城内风声鹤唳。
顾潇感喟道：“楚泽心高气傲，唐宸妃老谋深算。”
唐宸妃出身世家唐氏，现任吏部尚书的家主唐杰乃其兄长，在朝堂上翅膀甚重，又借人事调剂之机布网成局，其他党派谁也不敢说本技艺下没有唐家的钉子。
楚琰并不粉饰本身的野心，他对顾潇的赏识来源于楚尧的推许，更来自惊鸿的代价。
当时顾潇握紧了刀，沉声问道：“你是谁？为甚么潜入醉春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