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色空
“可贵你还能做些事情,但愿别出甚么幺蛾子了。”赵冰蛾勾起唇,把擦洁净的弯刀还入了刀鞘。
手指倏然一顿,但也仅仅是一刹时,他又持续拨动下去了。
直到石门再度被推开,才突破了这片诡异的沉寂。
“既然如此,你就滚吧。”赵冰蛾沉下神采,“你在渡厄洞龟缩了这么久,‘天蛛’也只够在这四周结网,转头莫让猎物扯开了口儿,你丢脸事小,坏了大事才罪不成恕。”
色空道:“旧事俱往矣,悔之也难改,徒增滋扰罢了。”
赵冰蛾嗤笑:“把本身活成别人想看到的模样,除了子虚乌有的空名头,甚么都得不到,这是哪门子‘安闲’?”
赵冰蛾看着他,五指渐渐紧攥成拳。
可惜赫连御没筹算留她三分余地。
赵冰蛾开口便没好话,色空倒是向来不恼,只是笑道:“你向来一诺令媛。”
“都有。”赵冰蛾一掀眼皮,“他胃口大,想一口把天都吞了,却不怕被撑破肚皮。”
佛曰,决定,舍得。
“赫连御早在两年前就已达到《千劫功》第八层,这两年下来他不竭拿武人练功,功力越来越高,脾气也越来越阴戾。”赵冰蛾淡淡道,“六年前我尚能通过秘法影响他体内的‘长生蛊’,但是到现在我已感受不到蛊息,申明他的内力已经足以压抑蛊虫了。”
“我既然开了口,就自会措置好,不必担忧泄漏动静。”赵冰蛾瞥他一眼,见色空松开拳头,心知这老秃驴是情愿束手就擒了,这才嘲笑一声,“我去措置这些人牲,你留下措置这老秃驴,可别把到嘴的鸭子弄飞了。”
人间人事多滋扰,莫过于争强好胜、追名逐利,哪怕平生兢兢业业、图谋万千,到头来也不过转眼成空。
那年兰溪桥边的和尚也是这般笑容敞亮,安抚着方才被他救下的小女人,那笑容晃花少女的眼,她让船家停下木桨,脆生生地一笑:“和尚,我帮手把她送到镇上,你给我讲个经说说佛法,好不好?”
佛曰,历劫,勘破。
色空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喃念着《往生咒》,步雪遥倚靠着洞壁,仗着瞎子看不见,面上神情风云变幻。
色空俄然道:“多谢你。”
佛曰,拿起,放下。
就像那些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狠人,赵冰蛾从不会在别人面前哭,哪怕那是个瞎子。
色空道:“固所愿也。”
赵冰蛾刀行诡谲,招数一眨眼便是千变万化,但是色空以稳定应万变,拳脚攻守来往间滴水不漏,以静制动。刀锋好几次逼近他命门,却都在间不容发之际被挡下,若非色空为救不为杀,恐怕他和赵冰蛾这一战必是死局。
他只是将药丸支出掌心,朝赵冰蛾的方向侧了侧头,仍然还是阿谁字:“好。”
色空笑了一下:“很好。”
她是个聪明女人,向来很识时务,要不然也不会在兄长身后大权旁落之际还能坐稳明天的位置,赫连御能用她却不信她,而她本不需求他的信赖,维系两人干系的不过是好处和筹马。
被药物麻痹的手足在这霸道又极寒的内力下震颤,封住大穴的金针也蠢蠢欲动,色空本身的内力也抓住这一丝空地,开端死灰复燃。
她说话间手指摩挲着刀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色空,仿佛对方有一丝怯意,就会拔刀出鞘砍了他的脑袋。
唯有所思所想皆作所为,方能心之所向、目之能及,纵为苦行也生甘心。
没有两败俱伤,只会同归于尽。
他额头涔出汗珠,可那汗也是冰冷无温,从脸上滚过的时候如同掉下了冰渣子。
顿了顿,她的目光一扫步雪遥,仿佛窥见了一副蛇蝎心肠,又笑道:“在那之前,谁都找不到他们。”
“是。”赵冰蛾唇角如钩,目工夫沉沉的。
色白手抚丹田,调息着突然冲开桎梏的内力,闻言一笑:“好。”
曾有一人问佛者,六根何净?
可她毕竟没有。
“一人六根不净是为七情缠绕,千夫七磨难明是为五蕴不空,众生八难苦渡是为一念之差。”色空抬开端,“赵施主,你明白吗?”
色空不答,反道:“贫僧讲一个故事吧……”
“他不顾江湖端方想图出息,这本无可厚非,但是葬魂宫的基业不能毁在他这贱种手里。”赵冰蛾冷冷一笑,“当年就不该留这贱种活命,若不是慕清商……”
曾有千夫问佛者,七苦何解?
“你怕他,却又必须得撤除他,看来他的确是做了冒犯你底线的事情。”色空的手指又缓缓拨动念珠,“是葬魂宫,还是……”
“是你柔嫩寡断,才会进退两难。”
色空微微侧头:“若没有你,那些人恐怕都留不下活口。”
他神情稳定,赵冰蛾的眼却红了,如果这里另有个长眼的人,必然觉得她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当然。”赵冰蛾踢开一块石子,砸在洞壁上收回响动,“我挖了他们眼睛,又断了他们双腿,免叫这些疯子自相残杀砸了我的承诺,将他们关在一处山洞里留了水粮,能不能撑到其间事了为人所救,便都看天意了。”
他轻颂一句佛号,闻谈笑道:“好。”
赵冰蛾的笑容愈发恶毒,却也没胶葛着话题不放,而是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砸在色空身上。
“百鬼门的‘还阳丹’,你当是传闻过的。”赵冰蛾盯着他,“等赫连御来了,你就吃了它,堂堂西佛就算杀不了他,总也能拖到同归于尽吧。”
色空不语,步雪遥心头一寒。
“赫连御很快就会到了,你没时候装死。”赵冰蛾直起家,“这一次好不轻易把毒蛇引进洞里,不打中七寸,死的就是我们,你既然要普度众生,就干脆捐躯做一回饵吧。”
三声微不成闻的轻响过后,步雪遥钉入的三根金针已经在至阳至阴两种内力的表里夹攻之下被逼超卓空身材,盲僧面色惨败,唇间溢出赤色,手指不自发地蜷曲了几下。
曾有众生问佛者,八难何渡?
四十余人,被他从赵冰蛾手中抢下一半性命,剩下的都血溅当场。
她的眼眶红得要滴血,脸上神情却麻痹下来,这一巴掌打完并没撤手,反而顺势下滑,落在了色空肩颈大穴上。
步雪遥被戳破心机,倒是也不恼,开阔荡地一笑:“左护法思虑全面,是奴家太怯懦怕事,归正已经措置安妥,就未几问了。”
赵冰蛾推开石门,那裂缝很窄,等她闪身出去就重新封闭,只留下一室暗淡和未散的血腥。
赵冰蛾脚步一顿,没转头,声音有些哑:“他好吗?”
石室以内只剩下赵冰蛾和色空两人,盲僧盘膝拨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赵冰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澎湃的风云都渐渐止息,只剩下波澜不惊的水。
言罢,她就不再看色空和步雪遥一眼,屈指吹哨唤来本身的‘魔蝎’,押着剩下这二十多人出了渡厄洞,一去就是个把时候。
色空人在刀俎下,却还站得笔挺,他立在那些被本身救下的人牲身前,道:“战已终,你当践约放过这些人。”
这两个声音堆叠到一起,赵冰蛾有些恍忽,可这恍忽也只是一刹时,下一刻她又沉着下来,把前尘都抛于脑后了。
色空被困此地多日,身材本就衰弱,又眼盲,按理说早该受人宰割,步雪遥却没想到他竟然另有一战之力。
色空的手摸索了几下,又开端渐渐拨动佛珠,干裂发白的嘴唇喃喃念叨:“观安闲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统统苦厄。舍利子,空不异色,色不异空,色便是空,空……”(注)
色空拨动佛珠的手指一顿,继而笑道:“安闲。”
但是赵冰蛾状况极好、尽情狂放,色空却环境不佳、心有顾虑,能扛她一时却挡不了一世,很快就心不足而力不敷。
但是步雪遥内心这么想,面上却涓滴没显出异色,见赵冰蛾看过来的时候还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些两脚畜牲,左护法既然发了慈悲,饶他们一命也无妨的,只是……”
“……那就不必见了。”
他年纪大了,又失了双眼,光秃秃的脑袋,灰扑扑的脸,如何看都狼狈,但是这一笑,就像佛像前古旧的灯台,点起了豆大火光,却映出一隅敞亮。
赵冰蛾闭了闭眼,回身将手掌附于石门,眼看就要排闼而出,背后又传来色空的问话:“此次武林大会,他也来了,你想见见吗?”
她问:“那么,你感觉本身真能成佛吗?”
步雪遥被她连挤兑带讽刺,也不晓得是不是把一辈子的好脾气都拿了出来,竟然一声辩驳也无,只将眸子子在她和色空之间打了个转,倒是没多话,回声出去了。
没了外人,她身上那层密密麻麻、锋芒对外的毒刺也仿佛收了起来,俄然有了说话的心机,问道:“秃驴,你修佛这么多年,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有甚么意义呢?”
他光荣本身没有轻举妄动,哪怕猛虎落平阳,也还不是狼狗能上去撕咬的时候。
色空是苦行僧出身,与色见、色若分歧,他是自幼跟着师父游历尘凡,见过太多盘曲与磨难,到最后哪怕双目已盲,多少穷山恶水、人事全非也都记在心上。
赵冰蛾一挑眉:“谢我甚么?”
步雪遥当时眉头一皱,他们潜入问禅山本来就是暗中行事,多留一个活口都轻易泄漏风声,眼下这二十多小我牲固然已经疯颠割舌,但如果被故意人瞧见了也到底是费事,养着他们又是华侈,何必多此一举?
“色便是空,空便是色。”
色空道:“你怕了他。”
方才那一战,开端得猝不及防,结束得也出乎料想。
答复他的是一个清脆巴掌。
“针药下好了吗?”赵冰蛾排闼而入,飞溅在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枯,她没抬手去揩,只抽出乌黑巾帕擦去刃上余血,一抹一拭,殷红尽去,又见寒光凛冽。
鲜血染红他一身僧袍,也飞溅了赵冰蛾浑身,当她一刀背劈在色空身上后,阴沉的脸才放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腰身都像是要折断。
赵冰蛾这一下打得极狠,扇得色空的脸都向旁一歪,蜡黄发青的脸皮当即就红肿起来,嘴角也流出了血。
一股阴寒至极的内力彻骨而入,霸道凌厉地在经脉间残虐,直入丹田,饶是以色空之能也不由白了神采,半晌后竟然于眉睫凝上一层薄霜。
渡厄洞内一片狼籍,满壁刀痕拳印,各处血腥飞溅,就连吸一口气也如吞下把带血的刀子,割得人从咽喉疼到肺腑里。
步雪遥挺直了身材,道:“因宫首要拿他练功,不能动毒,便下了些麻药,以三枚金针封他三穴,可保三个时候无虞。”
盘膝念佛的色空终究开了口:“那些人,你如何措置了?”
赵冰蛾嘴角嚼着笑,腔调讽刺:“都道你是‘西佛’,倒不如改叫‘泥菩萨’,都本身难保了,还想着这些废料……呵,也罢,你情愿被扳连到死,我也乐见你的了局,这些人我替你保了。”
但是色空始终神采稳定,就连捏住药丸的手指都没有颤栗半分。
门别传来职员变更之声。想必是步雪遥带走了本来驻守于此的“天蛛”,往峭壁之上去了。
赵冰蛾仿佛把丧子之痛都倾泻在色空身上,一手弯刀神出鬼没,锋挑奇诡,刀术多变,步雪遥在旁观战,只感觉再长出三头六臂也不敷用,更何况一个瞎子?
色空摸索着拆开纸包,内里是颗药丸。
色空了然:“谋逆。”
“你问我?”赵冰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蝎子的尾巴尖儿,蛰得人生疼,“老秃驴,刚才你从我手里抢了几条命,本身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