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白马（四）
白马垒小而坚毅，只须以数百人马恪守，便可抵挡十倍之敌，这且非论。河滩时价夏季涨水，大河水急，滩头乱石埋没在水下，舟船难渡；稀有百弓弩手在俯瞰河滩的一处土岗后埋伏，一旦有事即乱箭齐发，足以将那些颠簸于风波的晋军射作刺猬。万一有勇猛之士冲过河滩，曹嶷又分外安排了铁骑数百躲藏于远处，到时候纵马突击，必定如摧枯拉朽。更兼伴同诸将前来探看的亲兵们俱都弓刀在手，随时筹办大砍大杀。
“赵将军是石大将军的肱股大将，我们再如何宽裕，一顿饱饭热汤还是支应得起，并无不便之处。”曹嶷面色凝重道：“只是，曹某此前已了然这穆某乃是朝廷特工，企图带人赚城的，故而分遣兵力严阵以待。请恕我痴顽，实在不知当此对岸晋军正有行动的时候，赵将军你究竟凭了多么样的勇力，才气够冲破晋人部伍，安然来到南岸？”
青徐一带阔别畿辅、依山傍海，自古以来就是为朝廷所不容的逃亡徒藏匿之地。汉末时此地黄巾蜂起，使得处所官惊骇至极，皆称“妖寇类众，残不畏死，父兄歼蹬，后辈群起，治屯连兵，至今为患”。黄巾乱后，诸多处所豪霸乘时而动，阻兵屯据，就连同一北方的曹魏武帝也不能将之遣散，只能委任诸多豪强首级为处所官，“割青徐二州附于海以委焉”。这股强大的权势历经魏晋两代夺兵打压，虽曾极力抵挡，终究垂垂陵夷。但谙熟兵事、桀骜难驯的脾气，却早已渗入入了很多青徐强豪的骨子里，再也消磨不去。王弥起兵以后，旬月即得青徐强豪大肆来投，一来是因为朝廷施政无方、百姓糊口艰巨；二来也因彼辈与王弥近似，都是好乱乐祸之人也。
题目是……曹嶷完整没有想到，身为晋军特工的穆校尉渡河北去一趟，竟然带回了真的石勒部下大将、十八骑之一的赵鹿！
曹嶷猛地站定脚根，大喝一声：“站住！”
此番曹嶷既然料定那穆校尉乃是朝廷特工，要借着策应北岸溃兵的机遇赚取白马垒，是以当即做了充分的筹办：
氛围稍许和缓，那马校尉从速上前对赵鹿体贴探听，赵鹿对他并不亲热，抬脚将穆校尉松开了，便往河岸上去。那马校尉也不觉得忤，跟着赵鹿在齐膝深的河水里一溜小跑，非常殷勤。明显他也很清楚，赵鹿一旦回到石勒麾下，仰仗河北断后周旋的功劳，必定大受重用。
他这一退，本来紧随在曹嶷身边雄赳赳摆出威胁架式的百数十人，顿时都气势大沮，纷繁把高举的刀枪剑戟放下。
曹嶷鄙夷地瞥了马校尉一眼，心中悄悄鄙夷，公然河北贼寇全无节操可言。正待回身就走，不知为何却又俄然有些心悸。他蓦地想到：既然能想出假装成河北贼寇溃兵的战略，足证晋军中一定没有智谋之士。而晋人在北岸的设防，也正如己方在大河南岸的各个渡口的紧密防备。他们如何会等闲容得赵鹿如许一条大鱼逃遁？这此中……这此中的黑幕很有难以索解之处啊？
打圆场的套话才说了一半，赵鹿俄然拔刀，鲜血飞溅。
石勒数月来聚兵几达十万之众，纵横中原、所向无敌，现在更西进威胁洛阳，令得朝野骇然。论声望之显赫，的确远远超越大晋建国以来的统统反贼巨寇。首级如此，其麾下大将也各自建立了好大的名头。虽说曹嶷在人前人后对石勒及其部下摆出非常不屑的模样，可当真见到在河北独斗晋军的赵鹿时，仍然猛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曹嶷一时无语，赵鹿嘲笑道：“我等没筹算在白马津久留，只求用些饭食、安息一日，明日便走……如何，莫非曹将军有甚么不便？”
“安然来到南岸？你说安然？安然？”赵鹿仰天大笑，半晌以后才缓缓道：“自从大当家渡河南下，我带着兄弟们东奔西走，与十倍之敌鏖战至今。三五千人里能活着暗藏到黎阳津的，不过三五百人。正待夤夜渡河，却撞着一队晋人部伍伪作溃兵形状，显是企图渡河诈城。我们唯恐白马有失，因而从晋人侧后杀出，将之冲散。本来局面尚属顺利，岂料这姓穆的……”赵鹿话风一转，他伸手一指被部下们提着的穆校尉，亢声道：“我们厮杀正酣，这姓穆的渡河而来，自称乃王弥部下，趁我们不备动手杀死多名弟兄。成果终究能够劫夺舟船渡河的，三五百人里又不敷一成，只剩下了曹将军你面前的数十条男人！幸亏我们擒下了这姓穆的，彻夜就将他抽筋剥皮，告慰战死疆场的弟兄们！”
赵鹿一行人正保持着防备姿势，高一脚、低一脚地踩着水进步。打头的几个已经踏足空中，身上的泥水哗哗流滴下来。听得曹嶷大喝，赵鹿止住脚步，两眼翻了翻：“如何，曹将军有甚么指教？”
而曹嶷本人又是青徐强豪后辈中的佼佼者。他自幼与海岱之间的寇盗来往，谙熟厮杀劫夺伏击遁匿等诸多手腕。王弥起兵以来号称算无遗策，此中倒有大半仰赖曹嶷的策画。石勒说动王弥将这名犹似谋主的大将安排在阔别中原疆场的白马，虽系私心作怪，但也确切是信赖以曹嶷之智勇，足以隔绝幽冀晋军于黄河北岸，力保要隘不失。
这一来，晋人纵有天大图谋，都必定遭到迎头痛击了。而他们用来夺城的，必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若将之尽斩于大河滩头，更能够使厥后者胆怯。
赵鹿讲到这里，曹嶷与徐邈等人对视一眼，一时再顾不得盘问，转而都感觉有些心虚。倒不是因为怕了赵鹿，题目在于，他们之前确都听到北岸厮杀作战之声，当时赵鹿本能够杀退晋军顺利渡河，却被南岸王弥所部决计纵放的晋军特工给坑了，这可实在有些说不畴昔。
徐邈与曹嶷同僚多年，很能够鉴貌辨色，赶紧拦在赵鹿的身前，笑道：“赵将军莫要发怒，我们都是汉国臣子，须得同……”
这一击过分狠恶，长刀如雷霆直落，将徐邈从左肩砍到右肋，几近劈成了两半！
与世家出身的王弥分歧，曹嶷虽系他的青州东莱同亲，倒是世代与朝廷疏离乃至对抗的处所豪霸后辈。
赵鹿愈说愈怒，狠狠地瞪视着曹嶷大步逼近，双脚踩得河滩下水花四溅：“这就是你所谓的安然来到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