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故人
甘棠心中酸楚，眼中垂垂水汽满盈。阴暗的牢房，变得恍惚一片。
一个两榜出身，堂堂永乐乙未科的榜眼，做了俗称的“牢头”，宦途尽毁，竟然还每天喜气洋洋。听闻赵如黄勉几个同年一起喝酒恭贺他鸳梦成真，甘棠大言不惭，“不失初心，方可始终”如此，同年们哄堂大笑。
********************
一起行来，围观的人实在很多，识得是名扬金陵的“蔽芾甘棠之甘棠”，公然边幅堂堂气度不凡，鼓掌喝采声不竭。徐照领着仆人洒红包喜糖喜果，甘棠含笑抱拳团团作揖，身后几个伴郎笑嘻嘻地号召着路人。一片喧闹熙攘中，甘棠有些恍忽。这么做，或许捐躯了杨珠？但是，也顾不了那很多了。
甘棠举袖拭了拭眼角，吁一口气，回身自柱后走出，轻声唤道：“烟玉！”这一个简朴的称呼，快五年了，第一次唤出。其间包含的密意，竟使得这两个字有些颤抖。
你或许怪我凉薄，你或许笑我见异思迁，都没干系，只要能救你。
有一日，白烟玉偶尔看到箱子里天妃宫求的签条，“背信突破囹圄日，花好月圆方尽欢。”不由怔怔入迷。姻缘天定，信矣。
甘棠多次触怒龙颜，终究被贬嫡。他却主动自降到底，要求到刑部做个狱卒。传闻韩御史杨大学士以及永乐帝尽皆大怒，韩御史几乎又打折一根棍子。但是不知天子是被他的痴情所感还是皇太孙说了好话，吏部竟然真的将甘棠调到了刑部，甘棠如愿做了刑部牢房的主管。
迎亲步队过常府街文昌巷四牌坊，颠末鸡笼山麓。甘棠远远瞥见刑部衙门和刑部大狱，一颗心俄然怦怦急跳。徐照本就谨慎翼翼地想绕开刑部，这时见甘棠老远就已经变了神采，不由地担忧地谛视着甘棠，一边批示步队折而向东。甘棠“咦”了一声，目睹着鸡笼山到了身后，越行越远，不由转头呆呆眺望。
白烟玉揉了揉眼睛：“甘棠？”
韩夫人惊奇欢乐之余，对杨家的这位掌上明珠乃至有些敬佩，魅力惊人呐！韩夫人亲手安插了新房，就在韩府花圃旁的一栋二层小楼，杨夫人特地来看过，对新房的繁华精美相称对劲。两位贵妇人特地将杨珠当日的诗稿绾在房中喜帐上，对这短“诗文结奇缘”的故事，都有些得意。
白烟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红着脸，悄悄点了点头。
这一场仓促的姻缘，最欢畅的是韩夫人，儿子象俄然开了窍，催逼着向杨家提亲。又绝足刑部监狱，不再去看阿谁甚么彰毅夫人。韩夫人回想杨珠点漆似的眼睛，另有清脆娇憨的“韩家哥哥”，恍然大悟。本来儿子早就中意了杨家令嫒！
永乐十七年蒲月，都城应天府最大的消息： 蔽芾甘棠之甘棠，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去文渊阁大学士杨士奇杨阁老府上迎娶杨家蜜斯的途中，背信弃义，转而去了刑部大狱，与判了极刑的彰毅夫人私定毕生。
韩御史点头感喟，韩夫人哭了不知多少场；幸亏这“新媳妇”只要五个月的命了，便任儿子发疯去吧。不然，还能再打断多少棍子？
阿谁白衣飘飘的身影，正盘膝坐在地上，左手转着念珠，闭目诵经。隔这么远，也能感遭到她的虔诚，她的干净，她的一尘不染。甘棠停下了脚步，远了望着。
韩御史与韩夫人目送着儿子，满脸高兴，一身新衣在阳光下非常刺眼。韩府四周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一派喜气洋洋。红包喜糖一起撒出，直到了长乐路上。蒲月的江南，阳光温暖，有些热。这大红的吉服，份外埠热。甘棠额头开端冒汗。
甘棠嘴角浮起一丝含笑，沉浸在回想中。迎亲的步队吹吹打打，穿过文德桥，来燕桥，文源桥，沿河往东，在平江桥再折而向北，过贡院街安康路上承平路。
“是可忍，孰不成忍耶？”
嘴角垂垂弯上去，白烟玉含着笑又喃喃低语：“甘棠。甘棠。”长长叹了口气，抚了抚本身胸口。每次如许叫过他的名字，心中便结壮舒畅很多。一贯冰冷僻澈的双眸，此时满含柔情。
转过一个弯，远刚正劈面便是白烟玉的房间。甘棠放慢了脚步，悄悄地一点点踱步往前。
高墙上的小窗，一阵东风轻松地穿墙而过，吹拂在甘棠大喜若狂的面上；一样，也吹到了牢房门口，呆若木鸡的徐照。
而杨家蜜斯穿戴新娘服披着盖头，却没比及新郎，说是情变动似热诚，投缳他杀幸被老父救下。韩御史大惊失容之下，家法服侍打儿子打折了棍子，又亲身上杨府负荆请罪。杨大人闭门不见，告状告到天子处，“平生未闻此等背信弃义之事，骇人听闻，诚斯文败类。是可忍，孰不成忍耶？”
但是我救不了你的性命，莫非眼睁睁看着你秋后问斩？
是本身目炫了吧？ 这几天老是睁眼闭眼想到甘棠，连诵经时心中也不能安静。白烟玉站起家，又引颈翘脚望了望，还是没有人。白烟玉绝望地呆呆鹄立，口中低低叫了两声：“甘棠。甘棠。”
彰毅夫人热孝在身不守贞节，更不顾只要五个月的性命，竟然承诺下嫁。成为未过门的韩夫人。为方才有些冷却的南北榜刺客故事，重又煽风燃烧，魁光阁再次开端列队，彩娘又数起了宝钞。
甘棠骑着高头大马，乌纱皂靴，身穿大红圆领，身前身后一对对朱幡画戟，鸣金喝道大张旗鼓地出了韩府，前去杨阁故乡迎亲。
韩御史央了尹侍郎做媒，而杨家也敏捷承诺了这门婚事，杨夫人乃至在换帖以后亲身上门，与韩夫人筹议婚礼细节。韩夫人问了甘棠几次，甘棠独一的要求，就是要“快！”。
白烟玉满身一震，羞得满面通红，半晌抬眼望向甘棠，见他一身大红吉服的新郎官打扮，又怔了怔。
甘棠仿佛不闻，侧身回望着远处青峰下的朱门，魂不守舍。徐照和伴郎们正欲再劝，俄然，甘棠一拨马头，扬鞭打马，便往刑部奔去。徐照大急，号召着步队停下，吃紧忙忙跟了上去。伴郎们面面相觑，看视着迎亲步队，都有些手足无措。
二十五岁大龄，家中催逼，世人猜忌，风言风语，这些实在都不要紧。我是想等你，一向等下去。自冬衣那日遇见你，我就认定了，这辈子非卿不娶。
诗社还在轮庄，元老韩夫人杨夫人却都遁辞或忙或病不再插手，听闻梅家吕家不久也退出了，在自家蜜斯接了订婚以后。天然，有新的成员插手，张大人诰命或者王侍郎夫人，带着方才及笄的女儿。官宦人家待字闺中的闺秀，才是诗社的主力军。
甘棠是刑部大狱的常客，和几个狱卒都熟谙，到了门口扔下缰绳，打个号召便仓促进了女牢。内里春光明丽，牢房中却还是潮湿阴暗，高墙上的小窗模糊有些风声，却感受不到风吹出去。
白烟玉仿佛感遭到甘棠的目光，微微一动，俄然展开了眼。甘棠吓了一跳，仓猝跨步躲在了巨柱以后。本身这一身新郎官的打扮，何必让她瞥见？
徐照只做不知，持续吹打着前行。甘棠却慢下了马步，立足不前。徐照轻声唤道：“少爷！时候不早了，走吧！”几位伴郎也集合来，劝道：“韩兄！莫让杨家蜜斯等久了！”
甘棠笑道：“烟玉！嫁给我好吗？敝姓韩名杺，草字甘棠，蔽芾甘棠之甘棠。”
甘棠藏在柱后，听到白烟玉娇媚柔腻的呼喊，见到她脸上柔情万种的神采，热泪盈眶，胸口欢乐地要炸开来。本来，她心中有我！我等了好久好久，或许是一千几百个日日夜夜，或许是几生几世。
东风拂面，天高地远。甘棠微微眯缝了眼睛，瞥见几只黑燕穿柳拂枝，掠过微波泛动的河面。
莫非俗世的情爱，对于你真是承担？莫非你除了昭雪昭雪，此生本无所念？莫非我在你眼中间中，真的无足轻重，甚么也不是？
我们初识的那日，你就在这秦淮河边，燃着那一堆纸衣，火光闪动，照亮你绝美的容颜。
只要娶杨珠，做杨家的半子，借助杨家的权势，才气救你。我如许紧赶慢赶，自本日算起，五个月，离行刑也只要五个月的时候。要哄劝杨珠，要皋牢杨家人，要压服杨士奇出面……来得及吗？我乃至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