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抄书
有苏沐雪陪着,抄书倒不古板,直到夜色深沉,夏纱备了晚膳,苏沐雪顺理成章的留在宫里一同用着。
“起来罢!天寒地冻的,别伤了膝!”,景弘帝对着池羽,神采缓了缓,说道,“谢父皇”,周池羽灵巧应道,站起家来,把地上的奏折拾起,清算归类,专注而当真,用心忽视景弘帝投到她身上的视野。
苏沐雪细想了想,说道,“皇上削曹平的官职,擢升我的官阶,意在对事,而对你的略施薄惩,恐怕是为了停歇朝中言语”,
“沐雪筹算帮我抄书么?”,周池羽哑然发笑,“有何不成?”,苏沐雪不置可否,笔走龙蛇,下笔如飞,竟是把《坐观行》熟背在心。
带来的冰雪和腊梅的清爽气味,拂过周池羽的颊边,凉凉的,鼻尖微痒,让她不由侧脸,见苏沐雪只抬眼扫结案上的纸,便低头写字。
苏沐雪仓促坐直身子,挪纸提笔,点墨落字,下笔微重,竟留下一处墨点,毁了整篇文,苏沐雪暗恼,心机乱了。
“苏大人行色仓促,是为何事?”,周池羽语气舒畅问道,朝夏纱使了个眼色,夏纱低头退下了。
周池羽微微点头,夏菱是她贴身宫女里,心机最矫捷,当日多少猜到她的企图,只是此人,如果心机太活络,没偶然不时的敲打提点,可就轻易走偏了。
很快的,彻查成果出来了,案子失实,景弘帝公布圣旨削了曹平的官职,同时柳明青官降两级,调离都城,减弱了薛派的权势。
苏沐雪恼她戏弄之余,不明为何如此多的情感会揉碎在池羽如水的眸内心,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公主,传闻贵妃娘娘这回但是气的很了,连皇上赐的青花飞蝠纹笔筒都摔了”,夏菱在旁研墨,净水滴入砚面,手持墨锭,均匀研磨着,把研好的墨汁推入砚池,淡淡墨香。
夏菱感激涕零的谢恩后,欢天喜地地退下,领了殿下赐的绫罗绸缎,都是宫里极好的料子,另有冬虫夏草的补品,备给她抱病的娘亲。
周池羽悄悄跪在地上,沉默不语,腰背笔挺。
周池羽手中笔微顿,淡然道,“听闻你故乡水涝,家里人来都城了,本殿替你在宫外置了处宅子安设家人。你如果忠心,自是不会虐待,如果心有旁骛...”,
苏沐雪也不说话,坐在周池羽身边,取了纸笔,放开来,看她一眼,秋波流转。
好久,景弘帝缓缓开口道,“你,自幼聪明,长年伴在太后身边,知书明礼,朕应过,答应你过问朝事,但,六合有周遭,万事有端方,断不成再鲁莽行事!你可知错?!”,
同时,令朝中震惊的是,景弘帝竟然封苏沐雪为门下省左思谏,掌讽谕规谏,凡朝廷阙失,大事廷诤,小事论奏,官列五品,犒赏多少。
夏菱神采微变,忙的应道,“殿下可记很多年前,曾与三皇子有过冲撞,毁了皇子手里爱惜之的画而有龃龉,公主让奴婢扶起给皇子踹到在地的小宫女,叫香儿,现正在永凝宫奉侍贵妃娘娘。香儿当日心生感激,奴婢看她不幸,也给了她些好处,是以走的近了些”,
墨痕跃于纸面,一如既往的疏朗通透,但本日,倒是字里金生,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恍然看去,竟与本身笔迹类似。
景弘帝命人传方同前来觐见,传书下诏,彻查曹平强买军马之事和御史柳明青偏袒包庇的罪名。
景弘帝叹了口气,兀自坐在榻上,握动手里的折子,堕入了深思。
面前是一只翠玉质地的耳珰,半绿半白,蜜蜂模样,蜂腹嵌粉红碧玺,翅膀由两组米珠构成,余皆点翠,两根长须端各有珍珠一粒,栩栩如生的,在周池羽莹白薄透的耳垂摇摆着,活泼、娇俏,让苏沐雪挪不开视野,竟兀自盯着发楞。
周池羽握着紫毫,端坐在案上,笔尖点墨,当真抄文,语气淡然问道,“此话你从那边听来的?”,
“此事因我而起,却扳连你受罚,我陪你”,苏沐雪不肯走,起家站在她身边,垂首研墨,周池羽见她对峙,也不再推拒,只是问道,“沐雪可知父皇为何罚我,却升你的官?”,
苏沐雪提着官袍下摆,沾雪的皂靴,有宫女俯身替她擦净了,走进殿里,看到梳着流仙髻,着明月翟鸟祥云纹小袄的周池羽,身影纤幼,脸上云淡风轻,正笔挺端坐在案前抄书。
但昭宁公主仰仗动手腕,请宫里的老嬷嬷,立端方,违者惩罚,把身边的人分亲疏,现在,化羽殿里的宫女寺人,个个懂端方,识大抵。
“素闻沐雪善临摹名家,且不知临我的笔迹如何?”,周池羽猎奇的探身看去,要知她的笔迹,下笔力度重,入笔藏锋,行中留,留中行,扫尾露锋,要临摹确非易事。
森然大殿里,矗立的殿门,衬出池羽稚幼的身形,薄弱、纤瘦,她尽力挺直腰背,走路迟缓,有些吃力,许是跪的时候长了,两腿冻僵,落空知觉。
圣旨下来后,薛贵和一众老臣同时称病缺席上朝,景弘帝出乎料想的倔强态度,允了,给薛贵和疗养旬日上朝的刻日,朝内的苏薛争斗愈发狠恶,而景弘帝的削薛扶苏,让很多中立的人,往苏派站队。
景弘帝见她不辨不驳,甘心认错,内心的气消了很多,气而反笑,道,“你和沐雪那丫头,解缆点是好,但行事不全面。你说朕要如何罚你们?”,
“儿臣此次冒然行事,悖了端方,请父皇惩罚!”,周池羽恭敬说道,静待景弘帝的下文。
景弘帝喜色渐褪,还是沉着脸,接过周池羽手里的奏折,神采渐活泼容,重重咳嗽了声,把奏折扔到地上,胸膛狠恶起伏着,喘气喝道,“岂有此理!曹平以朝廷购军马之令,贪赃枉法,逼迫百姓,都察院竟敢包庇其罪过!朕倒要治治柳明青和曹平!”。
“无碍的,彻夜我能写完,沐雪先归去罢”,周池羽取走苏沐雪手里的紫毫,放回青玉笔架山,神采平寂。
苏沐雪走的急了,鼻尖冒出细汗,两颊微红,临到面前,从襟侧取了丝绢,探手细拭,
在周池羽把《坐观行》抄到第三遍的时候,苏沐雪在翰林院把事件都理完后,吃紧遣人到化羽殿通传了。
“苏大人递状纸到都察院,是职责地点,儿臣私行取状纸,逾矩而奏,与苏大人无关,儿臣甘受惩罚!”,周池羽说道,
两张白鹿纸齐齐放着,可见笔迹形状虽类似,而其神不似,周池羽的笔迹纵横万象间,低昂有志,若说周池羽的字好像剑芒,可窥其锋,苏沐雪的字,则是未开锋的剑,少了那分锋芒。
周池羽落笔,把白鹿纸递给她放到一旁,再取纸放开,淡淡说道,“猜的不错,但圣上情意,岂是你随便揣摩的?”,
景弘帝摆手,说道,“你是朕最敬爱的公主,行事应多虑,朕就罚你两日内钞缮十遍《坐观行》,书中事理,要服膺在心”,周池羽诺了,给景弘帝施礼辞职,说道,“冬里夜寒,父皇早些安息,保重龙体”,见景弘帝点头,周池羽今后退了几步,回身往殿外走去。
“儿臣一时心切,知错!”,周池羽答道,
“纸老虎”,周池羽低笑,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的笔迹,不经意间竟离苏沐雪很近了,淡淡少女的芳香从她领口逸出,仿佛是那截莹白颀长的玉颈,裹在衣裳里的肌肤,所散出的温热气味,熏的苏沐雪的脸,有些发烫了。
景弘帝没有言语,望着周池羽的眼神通俗而切磋,周池羽低眉敛目,躬身拜着。
夏菱又欢乐又惶恐,仓猝跪下谢道,“谢公主犒赏,殿下待奴婢极好,奴婢忠心奉养着,不敢有贰心”,周池羽点头说道,“下去领赏罢,允你三日出宫与家人相聚”。
夏纱在旁奉侍,淡粉绢花簪发,粉花回水纹袄子,称的分外娇俏,揽袖添茶,行动娴雅。
“不细看,倒是发觉不了”,周池羽笑道,侧过脸看苏沐雪,两人因鉴笔迹,靠的很近,现在同时侧脸,近的连呼出的气味都喷洒在脸上。
近看两人,一动一静,如画中人,喧闹安宁。
公主殿下对下人的慷慨体贴让夏菱心中感激,同时为事事掌控在殿动手里而忐忑,当年公主重获圣上宠嬖后,身边的人虽比畴前举止收敛,但仍欺她年幼,毕竟往上数去,公主没有母妃可倚仗,奉侍的人不免态度骄易,行事随便。
苏沐雪一喜、一惊,随即看到池羽轻笑,嘴角微翘,那对剪水秋瞳,眼眸或沉寂、或滑头、或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