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重生记

第一章 策马向青楼

陆伯远巍峨眉头伸展,向来严厉的面庞也浮上了几分荣光,但还是谦恭道:“那都是坊间流言,过誉不实,颜老切莫过于信了,犬子投身疆场有几分男儿的血性天然是应当的,但若称其为将才怕还是有些夸大了。”

“驾驾——!”

“呵——是他,本来是他返来了!难怪本日陆字镖骑会这般鲁莽......”

两人相视默契而笑,堂内一片宁和。

“参军三年的陆府长公子陆云自西北凉莽卸甲返来了!”

这一天,恰是寒冬初至,天空中飘落下纷繁扬扬的雪花,氛围清寒。

“呵呵,幼年有为,赞誉些倒也没甚么。”颜老自顾匀了匀茶盏,很有文人意蕴地饮了一口,继而扣问道:“那自景泰年间一起背负下来的戍边令,到陆云这一代,可算是终究到头了?”

江南自古繁华,钟灵毓秀,地华天宝。

镖骑方一进入城内,仍旧紧追着为首的年青男人,这时一道大声喝叱畴火线传来:

陆府便是其一。

年青人驰马的身影很快消逝在雪色氤氲当中,倒似有甚么急事火急地赶着去做,刻不容缓。

那男人一张脸拉成苦瓜像,抱怨般道:“老爷,不是我们不敢拦,实在是不晓得该如何拦啊,您不晓得,前些日子过平阳三里山时,俄然从林间窜出一只吊睛獠牙虎兽,我等都欲护公子退避,不料公子却拔了杆长刀跃马而下扑了上去,几番回合便将那虎兽肚皮捅了个大洞穴......连野兽都拦不住,我们这做部属的,就更没法拦住了。”说到最后那男人仿佛是有些底气不敷,但并不忸捏,反而有几分敬佩。

“嗯,返来了,人呢?”陆伯远点点头问道。

平王巷,陆府。

但幸亏这一代陆府家主陆伯远倒是一人中豪杰。自曹州陆氏分炊后自成一脉,再度举家迁徙南下,订户扬州。仰仗祖上世代传播的运贩盐铁本命活计,用了足足三十年风景,驰驱盘曲,暗澹运营,终究再次复兴了陆府家业,现在已是跃居于江淮朱门一列。固然比不得太祖之时的风景鲜赫,但比起上几代却已是强了太多。

那男人谨慎谨慎回道:“回老爷,杨,杨镖头在江城时因禁止公子去烟花酒楼被公子打伤了,以是落在了前面,另有四个弟兄也因为劝戒公子赶路被他下了重手,也一道在前面负伤往回赶呢。”

“老爷,颜公。”那男人朝着两人恭敬鞠躬行了一礼。

“甚么人?!胆敢擅闯城门!”

但那娇纵的一人一马早已绝尘远去,随即身后再次响起麋集紧促的马蹄声,那兵士下认识的向中间避开,几近同时,那队玄色的骠骑擦着他的衣角凛然奔过。

那男人微微低下了头,诚恳回道:“胭脂河。”

“疏忽行令,陆府现在倒是越来越骄横放肆了!”一个小兵不满道。

“啊!俺认出来了,那是陆府的长公子!”一年纪稍大的保卫惊声道。

“混账!”

陆伯远一愣,一旁颜老倒是不顾白叟家端庄点头轻笑了起来,陆伯远怒不成遏,双拳紧握恨不得一拳将身前桌椅砸个稀巴烂,喝道:

但百余年前,景泰元年,皇城靖难兵变。时任左相司马术领御林军八千围困皇宫,废景泰帝于銮泽殿立先帝十三子为正统。由始原东宫派系的朝臣武将皆被打压,朝野表里一时动乱混乱,险酿国祸。但何如左相权势通天,终是以铁血手腕平了那场动-乱。而不幸的是陆府当时的家主也参与了那场权党之争,并为废帝旧臣。势败后陆家先人自知难逃一死,恐还将扳连先人,为保家属名誉主动自刎在了陆氏宗祠。幸亏陆府也涉事不深,左相大手一挥削去了世袭爵位,全族逐出了都城,更勒令陆家世代须有一向系血脉男丁参军戍守边关。比拟那些举门高低被诛连放逐的权臣大吏已经是再好不过。本来传闻,左相本欲收回陆府供奉于宗祠的丹书铁券,但那毕竟是太祖所赐,为避权臣犯上再添遗史骂名才终是作罢。而陆氏一门远迁千里,几经展转,声望不再,氏族人丁也垂垂式微下来,不过数十年风景便从朝堂世家沦为江湖门庭,再以后厥先人又未能保全大局数次分炊裂祖,导致血脉香火更是日渐淡薄,昔日皇威恩宠,早已殆尽。

“我既已入城,迟早都会回府,你等各自散去别再跟着,若触怒了本公子休怪我部下无情!”

在大厅正中,两张太师椅上,陆府当代家主陆伯远正与一父老泡茶扳谈。

扬州城外,官道上,一群人正策马奔腾缓慢向城内赶去,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素白劲衣领系遒绒披风的年青男人,脸庞若刀削般嶙峋刚毅,剑眉星目,气度不凡。他的肌肤分歧于江南后辈的净白而是闪现饱经风霜的麦色却反而更有种历经疆场挞伐的阳刚之气,倒似一个班师返来的少年将军。在他身后,一队玄色骠骑紧随厥后,大马飞奔,踏起肆意溅洒的雪泥。路边稀有名行人仓促躲让开去,此中有一年近六旬的老夫因惶恐不迭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啃泥,一条细弱的马腿从他脑门半尺前飞掠而过,那老夫顿时候骇得面无人色,幸故意善的路人帮手搀扶才好不轻易爬起,心不足悸的同时也忿忿望着那气势汹汹远去的马队,低声谩骂。

“身影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陆伯远神采一滞,常日素有严肃的一家之主在这老者面倒是毕恭毕敬,脸上暴露一分苦笑道:“颜老谈笑了,犬子畴昔干得那些荒唐事您也不是不晓得,现在品性或许是有所收敛,但恶习怕是没改多少。本年七月边关捷报入京,圣上派了皇城特使前去慰劳,凉莽守将杜苍允将军命他早一日前去城外三十里亭恭候,那小子却在夜里喝得酩酊酣醉,一觉起来直睡到日晒三竿。厥后特使回京为此还参了杜将军一本,若不是杜将军祖上曾与陆氏交好念及情面,不然这小子怕是铜头铁脑也不敷砍的。”

陆伯远怒声而起,一掌重重拍在一旁桌案上,将桌上茶盏都震落了下来,那男人更是弯身低垂,面露惶恐。

“客气。”老者摆了摆手,一袭文人风骨在举手投足间便不知不觉的透暴露来,他含笑道:“本日本就是来陆府作客,既然是刚好赶上了那小子返来,便等一等也无妨。多年未见,老夫倒也想看看昔日那浪荡小子现在是何般威风模样。”

“早说了对那混账无需部下包涵,他如果下重手你等也罢休相搏便是了,莫非这么多人还拦不住那臭小子!满是废料!”

说到这,陆伯远又叹了声,语气不觉沉了几分道:“颜老也知,本朝之初,承蒙太祖恩宠,我陆氏一族是多么王谢望族,便是比拟都城王公也不遑多让。可现在,颠沛百年,又几经波折,如日薄西山,每况愈下,实在是再难与昔日相提并论。代代直系男丁强令戍边更是如绝香火之刃,悬于府梁之上,如果子嗣繁多倒也不惧,可如果伶仃寥寥怕是一个不慎便断了后继。先人之过先人也不好过于逾礼微词。但伯远也不当颜老是外人,就如是自家长辈,放胆言之了。”

随后年青人再次策马奔驰,一溜飞雪,直冲进内城大道。那身后镖骑世人仿佛是晓得他的脾气,速率稍稍慢了下来,一首级模样的中年男人利索叮咛了几句,两匹骏马又追了上去。

扬州城毕竟繁华,如此张扬的一人一马,路人退避同时也不免纷繁猜想那年青人的身份,一些眼尖熟谙的天然便一下识了出来,相互群情,口耳相传,动静不胫而走,一时候本来沉寂在夏季寒闷当中的贩子倒也多了几分活力。

“家门尚未踏进,便先去寻花问柳,这个混账东西!你们这帮饭桶,早就说了不准让他在返来路上寻欢作乐惹是生非,陆府养你们是干甚么吃的!这么多人看不住一小我,满是饭桶!杨镖头呢,让他来见我!”

“这话严峻了。”颜老微微一笑道:“他固然从小便恶劣,于文囫囵草率,于武倒是有勇将之能。老夫不信,杜将军会没有爱才之心。今夏凉莽军西行荡寇,追击来犯的西凉外族,于漠石谷歼敌万余,为本朝近数十年来捷战之最。圣上为此龙颜大悦,特颁了圣恩令,大赦天下。早些间便听闻,那小子为左行军前锋,勇猛善战,锐不成当,过后军中论功行赏其军功犹在都尉之上,可有此事?”

而扬州更是有着“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佳誉。隋大业年间,为兴漕运,利于中心集权,便于南粮北运,朝廷耗民力百万开凿了一条从帝都洛阳经山东临清北达涿郡南至余杭的大运河,贯穿南北,而扬州恰是成为了南北交通的纽带,更是籍漕运之利,富甲江南。

“哈哈。”颜老也是一萧洒豪放之人,古之文人才子哪个年青时未曾风骚意气,不就是逛逛青楼嘛,他也是过来人,天然心之领悟。

“嗯,过了年关后,便是了,关中后辈有出行游学三年的加冠之礼旧例,那小子从了三年军也算是划一于磨砺。”

为首的年青男人明显骑术极佳,如此雪天路面,他却轻车熟路始终纵马奔驰。垂垂的倒也和身后骠骑拉开了数丈间隔。不到半晌,城门将近,雪天外出的行人本就稀稀落落,本来卖力戍守的数名兵卫也因为手冷将长枪都搁靠在墙边上,正扣着袖筒不断颤抖,还未反应,一匹枣红色健旺悍马就已经风驰电掣间吼怒而过,微弱的冷风卷起一股拍面的寒意,当即有兵士猛地一个激灵,抓起长枪便怒喝道:

“太祖之时,本家足有十余支直系血脉,到了先父这一辈便只剩下了四个胞弟。大叔父早担负,尚未立室便入了军伍,厥后辽河一战,马革裹尸,于此长房一脉香火断绝。四叔父长年行商于蜀广两地,日久驰驱积劳成疾不及四十便英年早逝,虽成了家膝下却只要两女并无一子,这便又绝了一脉。现在尚存的除了伯远这一支,便是恪守祖地曹州冤句的三叔父一家,三叔父一脉现在也是不济,这些年亏我着人照顾前后搀扶才好过很多。再现在到了云儿这一代更是一脉单传的男丁,年青时我只忙着复兴祖上基业,再顾虑这事时年事渐逾,已是故意有力了。诚恳说,云儿离家这三年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恐怕他如果于疆场有个闪失,那可真是无颜面对先祖,唉......”

陆伯远摇了点头,眉头间仍旧有多少阴霾,颜老晓得他压抑了多年,很多苦闷积郁在心中,一时还未豁然,不由欣喜道:“你也不必再为此忧愁了,现在圣上撤了陆家的戍边令,陆云也安然返来,你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该安息安息了。”

颜老也可惜地轻叹了一声,道:“倒是苦了你了呐......”

再说这陆府,本朝太祖立国之初也算是朱门巨室,开朝功劳之臣。其陆府老太爷本籍本是曹州冤句,世代靠运营盐铁为生,比方是行脚商贩一类,只是家业颇丰,算是一方富商,但祖上三代都未曾入仕为官。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各地藩镇盘据,发兵逐鹿。要说目光独到也好运气使然也罢,时太祖起兵之初力寡势弱,陆老太爷曾罢休一搏倾尽家财助了太祖一臂之力。开朝前夕三年,太祖骄兵十万北进中原,被前朝王军虎将困于洛水,断绝了军需补给,情势危急之时是陆老太爷冒着满门颠覆的没顶之灾以自家运送商货的押镖马队星夜驰援送来了拯救粮草,太祖才得以挺过难关。

“哈哈哈!”颜老闻言大笑起来,点头抚须道:“你啊你,公然还是之前的老模样,总想要在我这讨点东西去,哈哈!”

陆伯远表情也顺畅了很多,随即含笑道:“云儿暮年随颜老感染过笔墨,固然于文道上毫无建立但也算是劣徒一枚,既然快及弱冠,不如颜老就赠送他一个表字吧。”

陆伯远神采乌青,阴晴不定,本想着亲身去烟花北里地将他抓返来,可如此一去传了出去便是全部陆府都要颜面尽失,沦为坊间笑柄。踟躇了半晌,终是忿忿一甩衣袖,再次痛斥了声“混账东西”,才回回身来朝颜老惭愧道:“失礼了颜老,让您看了笑话,这小牲口实在是赋性难移!”

“也不知犬子何时才气到府,约莫着这会儿,他们也该入城了。不过已担搁了颜老半日,实在失礼。”

几人顿时窸窸窣窣的扳谈起来,仿佛由此在僵冷古板的戍守时候里一下子找到了勃有兴趣的谈资。

陆伯远肝火中烧,却只能临时按捺下来,朝颜老拜谢一礼。

“这倒是,男儿嘛吃点苦流些心血老是有好处的。”

这时,一名玄色粗衣脚踏马靴的魁伟男人从厅堂外走了出去,身上带着一股子雪天渗入的寒气。

陆伯远顿时面色一寒,顿时语气刚冷如冰:“他方才返来,能有何事?照实交代,他去了那边?”

后天下一统,国势已定。太祖心念陆老太爷恩典,特封其为太师,赏官爵厚禄,虽无实权倒是正一品官秩,其位尊荣犹在百官六部六卿之上;更赐有一块丹书铁券,陆家先人如果犯了杀身之过但非欺君叛国之罪皆可免其一死。一时候陆氏一族水涨船高,成为都城仅次于皇族的异姓大师。

另一边,陆字镖骑世人调转马头往城西而去。

陆伯远又是一愣,那虎兽流窜于中原岭南山地一带,凶悍非常经常袭伤过往行人,便是平常技艺健旺的三五大汉也不敢轻触其獠牙,想不到那浑小子竟然自个儿持刀宰了一头,这倒是一下子把他这个当爹的也惊到了。

男人面有踌躇,随即道:“回老爷,公子已入了城,但在外有事,说是晚点回府。”

前朝复兴年间,为避皇权臣党之争,时生性淡薄不喜权势的帝子临江早早便要求离京戍藩,故获封平王落户扬州。后前朝势微,皇族落没,这天下改朝换代,平王一脉便也衰颓下来。现在的平王巷便是畴昔贯穿王府东西的一条约莫八百丈长的宽广大道,府宅园林也皆被先人朋分,到此数百年畴昔了,久经风雨繁华,垂垂成了扬州城很多大户富朱紫家的府邸。

“伯远也不必过于起火,既已入了城还怕他敢不回府门不成,不过是早些晚些罢了。少年风骚,桀骜不羁,这小子倒天生便有几分浮滑,既如此,‘其如是,孰能御之’,就赠送他为表字吧,呵呵。”

这时颜老再抿了口清茶,转开话题,道:“陆云就快及弱冠了吧?”

而此时的陆府,倒是张灯结彩,朱门大开,门前天井里的积雪被打扫得干清干净,一众仆人保护如摆开了仪仗般侯在府门阶前,便是府檐下的那两个大红灯笼也如逢节般换了新的骄红似火。看这架式陆府本日怕是有甚么高朋临门。从府门顺着天井长廊中转正厅,地上铺了柔嫩的蜀褥,正中驾着一方烧得通红的取暖炭炉,全部厅内暖和如春没有涓滴冷意。

陆伯远笑了笑,还是有些难言的苦涩。

“嘶——是陆字镖骑!”兵士吸了口寒气,肝火也转刹时委靡下来。

陆伯远闻此话神情先是有些凝重,随即如释负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将压抑胸中多年的沉闷皆吐了出去,整小我也轻松了很多,点头感慨道:“是啊,终究到头了——当年先祖错步,导致先人接受非难,百余年下来陆氏一族代代须有直系男丁参军参军。”

“那为首之人是谁,之前如何没有见过?”一保卫问道。

颜老驯良点点头,深表了解,表示他但说无妨。

这一天,大雪纷飞,至晌午才停,扬州城表里都尽是一片银装素裹,寒意四侵。想来这般冷的天,若无需求,少有人情愿出门走动,搁自家屋里煮一壶烧喉暖酒才是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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